第320章 太宗文皇帝!

  第320章 太宗文皇帝!

  大漢四十八年,三月初。

  春風將渭水的冰層吹散,泛起陣陣破碎的漣漪。

  終南山上的禿樹吐出新芽,燕兒開始叼來綠枝築巢。

  沉寂許久的百姓紛紛走出屋舍。

  農夫于田埂上除草,時不時站起錘一錘因過年而有些僵化的老腰。

  獵戶鑽入大山,在傍晚時分喜笑顏開地拎著兔子耳朵歸來。

  欣欣向榮,萬物復甦。

  只是這陣春風未能暖了長樂宮。

  賈誼行色匆匆地走進宮城。

  在路上碰見離殿的醫者,他不由得走近幾步,低聲問詢:「陛下精氣神可還好?」

  那名醫者猶豫片刻,只是輕嘆了口氣。

  賈誼心情頓時更加沉重幾分。

  跟在宦官身後走入殿內,他見著劉恆面前的案牘上堆積著厚厚一堆文書,幾乎整個人都埋了進去。

  「臣誼拜見陛下,福祿綏之。」賈誼行禮完後,抿嘴勸諫,「陛下,您龍體不適,何必勉強自己在這批閱奏摺呢?」

  雖然劉恆的執政方針是無為而治,但他其實相當勤勉,沒有絲毫擺爛的行為。

  要知道劉邦在位期間,時不時會舉辦一場宴會,邀請群臣飲酒作樂,劉盈則是經常出行,前往各地巡遊狩獵。

  而劉恆在日常生活中,基本過著苦行僧的日子,除了重大節日和不可缺少的慶典,基本上杜絕了任何行樂。

  劉恆放下了一冊文書說道:「丞相來了啊,先坐吧。」

  接著他用力地笑了笑,「這些日子朕因為身子不適,未能及時召開早朝,在批閱奏摺時也懈怠了些,導致積壓了這麼多文書。

  今日朕感覺舒適了些,於是趁著機會想著把它們批完,免得誤事啊。」

  說起這話的時候,劉恆語氣頗為懊惱,正為自己耽誤了政務而感到愧疚。

  賈誼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勸阻。

  他怎麼會不知道劉恆的性子呢。

  心裡根本沒有休息二字,不是在批閱文書,就是在前往殿內批閱文書的路上。

  賈誼揉了揉眉心,轉移話題道:「陛下,我這次進宮,主要是想看望一下您,畢竟您連元宵會宴都未出席,不少臣子都擔憂您的狀況。」

  從去年的年尾傷寒病倒開始,劉恆的身體狀況就急轉直下,強撐著早朝的時候,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常常需要身側的宦官代傳旨意。

  而到了今歲,他的情況並未好轉,甚至連元宵時的會宴都沒有出席,這可屬於劉恆之前為數不多會參加的宴會。

  現在又過去了兩個半月,群臣能夠見到天子的頻率越來越低,他們怎能不往糟糕的方面去進行猜測。

  劉恆緩緩吐出了口濁氣,擺了擺手說:「朕無恙,不過染上了些許風霜,如今春已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定會如此。」賈誼懇切地點頭應答。

  兩人又交談幾句,接著就近段時間的國事進行了簡單的討論,聊得頗為熱切。

  但賈誼不打算繼續叨擾,畢竟他這次過來是想得知劉恆的狀態,看著對方的狀態似乎恢復得還不錯,自然提出了告退的請求。

  劉恆應允道:「丞相且去吧,回府路途注意安穩,朕再閱覽一會兒文書也就去休息了。」

  「唯。」賈誼起身告辭,鬆了一口氣。

  看來剛才那名醫者的表現有些過於誇張,陛下現在的表現不都還好好的嘛,估計不用多久,就能恢復到可以上朝的狀態。

  待到賈誼離開,劉恆疲倦地半閉上雙眼,緩了好一陣。

  然後他才從身前的那堆文書當中,摸出正在草擬的那份遺詔,繼續做逐字逐句地開始斟酌。

  ……

  旬日後。

  賈誼沒想到明明前些天還恢復得好好的皇帝,居然病來如山倒,躺在臥榻之上,氣若遊絲。

  他此時身邊站著的這些人里,除了太子家令晁錯之外,其他皆是朝中重臣。

  這意味著什麼,非常明顯。

  劉恆讓邊上的侍從取來一卷文書,接著指了指劉啟說:「太子平素性子急躁,卻果斷而有魄力,這點比朕要強。

  朕希望諸位將來輔佐太子,能夠盡心盡力……」

  說到這裡,他一口氣沒提上來,接下來的呼吸格外痛苦。

  殿內眾人皆默默握緊雙拳,尤其是賈誼,用牙齒緊咬著嘴唇內側,無比想替劉恆分擔痛苦。

  這些年的知遇之恩,自己以後還能有機會報答嗎?

  「朕,朕以渺渺之軀,登上天子之位,這些年真是一刻不敢鬆懈,要比當燕王的時候要累很多啊。」劉恆眼神有些迷離,輕聲自語,「但朕未負大漢百姓,問心無愧矣。」

  隨著他睫毛微微顫動兩下,眼皮緩緩合上,呼吸悠然而止。

  在位二十三年,無一日不憂心百姓的劉恆,終於能夠放下他身上的擔子了。

  賈誼雙手顫抖地從侍從手中接過遺詔,查看上面的內容。

  除去前面交代政事的那些內容,餘下相當部分的篇幅是在規定喪禮的規格。

  他在照著心中默默念道:「……在朕死後,命令天下的官吏和百姓致哀三天即可,然後就可以脫去喪服了。

  千萬不要禁止他們娶妻、嫁女、祭祀、飲酒、吃肉,本來就該參加喪禮的那些人,他們不需要赤腳。

  至於你們身上所作的喪服,麻袋寬度不要超過三寸。

  不要陳設車駕和兵器,不要發動民間的男女來宮中痛苦表示哀悼。

  而宮中應當哀悼朕的,嗯,那就早晚各哭十五聲,行禮完畢就停止,不准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誤了正事。

  還有啊,本該穿大功服喪九月的,只用穿十五天即可,該穿小功服喪五個月的,那穿十四天就好了,應當穿緦麻衣服喪三月的,僅穿七天就夠了。

  其他不在規定範圍內的禮儀,都按照我這個詔令去辦,並且將它昭告天下,使得百姓皆明白我的心意。

  還有,讓灞陵周圍的山川保持原樣,不要因為我的下葬就大興土木。

  後宮內夫人以下到少使的嬪妃,都讓她們回家吧。」

  賈誼讀完這些內容,不由得有些呆滯。

  他愣了好半晌,這才喃喃道:「陛下,都到這個時候了,您還在替百姓,替天下考慮嗎……」

  片刻後,宮城中傳出陣陣慟哭聲。

  ……

  兩日後,朝會召開。

  宮內處處素縞,群臣皆身著黑衣。

  劉恆駕崩後,在繼承人方面沒有問題。

  太子雖然在三年前有過污點,但並未被廢黜,而且劉恆在去年年初將自己的其他嫡子全都封到地方上去,擺明是讓太子繼承大統。

  故而此時劉啟正坐在上首位置。

  雖未正式舉行登基儀式,但他已經開始代行天子職權。

  「稟皇太子,吾等已經商議好先帝的諡號,並定下廟號,請您定奪。」賈誼眼中泛著血絲,他從劉恆駕崩之後,兩日未有休息,一直忙得連軸轉。

  這不僅僅是他作為丞相的職責,更是個人的意願。

  自己要報答劉恆的知遇之恩,一定得為他爭得最合適的身後名!

  上首位置的劉啟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還請賈丞相將諸位的意見匯總,並報上最終的建議吧。」

  對於自己目前的身份,他適應得很快,腔調與行為都有模有樣。

  賈誼鄭重地展開手中的帛書。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洪亮地說道:「先帝由燕入京而臨天下,除誹謗,去肉刑,賞賜長老,收恤孤獨。

  德同朝陽,輝大漢百姓。

  行若春雨,潤世間萬物。

  而且先帝鮮少嗜好與欲望,拒絕貴重的獻禮,不追求個人私利,一心處理政事,從不無故治人罪行,百姓皆稱讚先帝的賢明,哪怕相比上古的聖王亦不遜色。

  故而先帝宜以『文』為諡號,乃經天緯地之『文』,慈惠愛民之『文』,即為孝文皇帝!

  又高皇帝為帝者太祖之廟,而孝文皇帝廟宜為帝者太宗之廟。

  往後天子宜世世代代獻禮祖宗之廟,郡國的諸侯則宜為孝文皇帝建立太宗之廟。」

  太宗,文皇帝!

  對於任何皇帝來說,這都是最頂級的諡號加廟號,除了成為王朝的開創者外,恐怕無法超越這個評價了。

  但劉恆完全擔得起這樣的稱呼。

  劉啟聞言,心神激盪。

  他緩了一口氣後,應答道:「可,明日便昭告天下。」

  要知道群臣給了阿父這樣的評價,但凡他提出一句反對意見,那自己以後的諡號里,估計就不用加「孝」字了。

  低頭望著底下的群臣,坐在高位上的劉啟,內心頓時生起對未來的期待。

  阿父這些年做得足夠好,贏得了這樣萬人稱頌的身後名。

  那自己可以嗎?

  任何有抱負的皇帝,都會在此刻冒出無窮無盡的進取之心。

  劉啟微微抬起頭來,心神隨著目光飛出長樂宮,跳出長安,離開關中,俯瞰著整個大漢!

  經過阿父治理,如今天下安定,外敵不敢但不是沒有弊端。

  在他看來,盤踞在地方上的諸侯就是最大的禍端。

  對於大漢來說,這些勢力過於龐大的諸侯國,就是內部的毒瘤,未來定然會發展成為禍患。

  之所以阿父沒有對他們動手,一來是要休養生息,二來是顧及情誼。

  故而削藩這事,便由自己來做吧。

  大漢將在自己手裡更加輝煌!

  商議完剩餘的雜事後,劉啟志得意滿地宣布散朝。

  他打算等自己正式登基,就開始找賈誼和晁錯兩人來商議此時。

  晁錯乃是自己的心腹,極力推崇削藩,大致的計劃可以交給他來制定。

  而賈丞相則在朝堂上積累了十數年的威望,外加擁有豐富的行政經驗,可以對制定的計劃查漏補缺,等到執行削藩的時候,他就坐鎮長安,威懾地方諸侯不敢妄動。

  劉啟等上龍輦,感覺座位無比舒坦。

  到時候要削藩的話,先向誰來開刀……

  自己心中早有選擇。

  而隨著劉啟宣布散朝,賈誼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感覺有些胸悶。

  等到他走出大殿,昂頭望天,頗為驚訝地對身側的那人道:「外邊這個太陽,為何是黑色的?」

  「黑色的?丞相……」那人不明所以,卻發現賈誼在下一秒居然栽倒在地。

  頓時,長樂宮外亂成一團。

  沒有人想到劉恆剛剛駕崩,丞相居然也出現意外。

  原本已經起駕離開小段距離的劉啟,聽到後面傳來一陣嘈雜,不由得派侍從去問詢發生了什麼。

  片刻後,侍從小跑過來道:「殿下,賈丞相暈過去了。」

  得知具體情況,他瞬間慌了神。

  要知道賈誼是劉恆留下重臣,起著定海神針的作用。

  若是他突然離世,那麼必然會對朝堂造成不小的衝擊。

  於是他當即跳下龍輦,大聲呼喊道:「賈丞相?快,快去喚醫者,替丞相找醫者來。」

  直到一刻鐘後,數名醫者姍姍來遲,經過一番施救後,為首的醫者將手搭上賈誼的手腕,探查脈搏後,無能為力地搖了搖頭。

  他有些遺憾道:「稟殿下,丞相這是長期積勞成疾,近日操勞過度,再加上過度悲傷……臣實在無力回天。」

  在這些醫者看來,賈誼這並非生病,而是身體完全透支,壽元到達極限,這屬於「命」。

  病可醫,命難救。

  劉啟一愣,頓感手腳冰涼。

  如果賈誼去世,那麼這代表著在長安的自己缺少震懾住那些地方上諸侯王的最佳手段,僅僅靠著晁錯來推行削藩之事,恐怕難之又難。

  那麼削藩之事,自己要繼續拖著嗎?

  可有些事宜早不宜遲啊。

  他沉默片刻,做出了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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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厚侔天地,利澤施四方,唯我大漢太宗孝文皇帝!——《史記·孝文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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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常贊賈生有屈子才,嘆其境遇卻遠勝之。

  賈誼任丞相佐文帝十八年,君臣相得,共開盛世之基。

  然帝崩,悲逝於階前,令人感懷之。——《史記·賈丞相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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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年正月乙巳,長星出西方。天火烽雒陽東宮大殿城室。荊王濞、長沙王午、城陽王章、膠西王印、濟南王辟光、蓄川王賢、膠東王雄渠反,發兵西鄉。——《史記·孝景本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