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春去秋又來

  第316章 春去秋又來

  春去秋又來,花落復花開。

  天下風雲變幻,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

  每天發生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日復一日累積下來,人們愕然發現現在的一切與從前有那麼多的不同。

  時間來到了大漢四十五年,即劉恆在位的第二十載。

  「直兒,這次你咋又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見著指揮著僕從往自己院裡搬著大箱小箱的長子,陳洛笑眯眯地把他喚到近前。

  自己回到陽夏過了十七個春秋,遠離了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不用為政務憂心與操勞,只需樂呵呵地享受退休生活,時不時去找項羽釣魚射鳥,跑到淮陰看看韓信的新作,心態都年輕不少。

  當然,他安逸無比地待在陽夏這個世外桃源,並不能代表自己不問世事。

  恰恰相反,上至朝堂,下至鄉野,陳洛都會通過專門的渠道去獲取最新動向,分析天下諸事之間的聯繫。

  每逢他翻看墨家商隊送來有關百姓生活水準的相關調查,頗為感慨。

  在劉恆的治理下,大漢日益興盛。

  以淳于緹縈進京上書為關鍵節點,劉恆廢除肉刑,並在之後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主要集中在民生方面。

  它們極大地改善了百姓的生活。

  如果要讓陳洛來對劉恆的改革進行形容,那「春雨」二字再適合不過了,那些政策潤物無聲,潛移默化間進行改變,改善百姓的生活。

  陳洛不由得想起了歷史中宋神宗年間的王安石變法,可謂雷聲大雨點小。

  《青苗法》等改革內容是有利的,但變法推行過程中受到的阻力卻龐大無比,加上下面的執行同樣沒有到位,最後變法失敗,王安石下台。

  王安石變法失敗有諸多原因,可與劉恆推動的改革相比,它太過急於求成,想要在兩三年裡就有極大的成效,這便帶來了致命的後果。

  陳洛在代國擔任國相的時候,深刻地認識到一點,即上層若想快速求來政績,那底下的官吏必然會偷奸耍滑。

  那些改革政策變得歪曲之後,那些被壓榨的百姓會認為一切都是「新法」的問題,民間反對變法的聲音自然就越來越大。

  劉恆這些年就很重視改革的執行力。

  他三年一小改,謹慎地進行大改,其中的間隔期,就是確保著地方官吏將改革內容按部就班地執行下去,沒有差錯。

  因此劉恆的改革獲得成功,陳洛覺得是理所當然。

  不遠處,聽到呼喚的陳直快步走了過來。

  他恭敬地向父親行了一禮後,指著那些箱子道:「阿父,這些是我從長安回來,沿途給您和阿母採買的特產,想著您好些年沒去過北方了,應該有不少新奇玩意都沒見過。」

  陽夏侯的爵位仍在陳洛身上,不過陽夏內的大小事務,差不多全盤交給了陳直處理,比方這次劉恆正式登基二十年的慶祝朝會,就是由他作為代表前去參與。

  「你倒是有心了,上次買來的那個兔子玉墜,你阿母喜歡得緊,掛在床頭天天看。」陳洛笑著點了點頭。

  雖說自己想要某樣東西,完全可以讓墨家商隊去專門買來,但那和自己兒子送的禮物來說,含義完全不同。

  他話鋒一轉,緊接著道:「話說你這次去長安,要祭拜你張伯伯的事情,沒有忘記吧。」

  張蒼於年初去世,享年百歲。

  他從秦代開始出仕,又歷高皇帝、孝惠帝直到十三年前告老,精通算術、曆法,最高官至右丞相,見證了天下一統到分崩離析,繼而復歸太平,一生稱得上波瀾壯闊。

  這是旁人的評價。

  陳洛回想起張蒼,就不由得想起曾經待在長安的那段日子,偶爾閒暇無事,便前去北平侯府上拜訪,與對方天南地北扯著,半個下午就那麼過去了。

  對於他來說,張蒼不僅僅是自己的合作夥伴,更有著朋友的情誼。

  陳直應答道:「這事我肯定是不會忘記的,張伯的那幾個兒子聽到我要替您祭拜他,都頗為感激。」

  「你去了就行,還有,你張伯的那幾個兒子,說起來有幾人年歲都比我大了,你沒有倨傲地對待他們吧。」陳洛提點一句,怕他忘記了禮數。

  陳直搖了搖頭說:「我是以對待兄長的禮節與他們相處的。」

  「那就行。」陳洛放下心來,接著話鋒一轉問,「對了,你這次前去長安,可否遇見或聽聞什麼有趣的事情?」

  陳直撓了撓頭,然後試探著問道:「您是指長沙國的那件事嗎?」

  望著兒子,陳洛無奈笑笑說:「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都掛念著長沙國的事啊。」

  長沙王在兩個月前薨逝。

  諸侯王去世,本身並不奇怪,要知道大漢每隔兩三年就會出現一名諸侯王去世,何況長沙國在孝惠帝年間,出現過兩年三王薨,時人甚至以為吳家中了巫蠱之術。

  頂著「兩年三王薨」這莫大壓力繼位的吳右倒沒有短命,在位十數年,去世後諡號為「共」,而他的兒子吳著,同樣在位十餘年,在兩月前去世後,諡號為「靖」。

  只是長沙國仍是出現了問題。

  吳著本人沒有短命,但幾個兒子全部沒有成年,皆在幼時夭折,他連庶子都沒有留下一個。

  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長沙國的農業和商業不再像秦末一無所有,加上接壤南越的重要戰略地位,它是亂不得的。

  陳直一本正經地答道:「年初到現在,無論是大漢的百姓還是官員,都想知道誰會成為未來的長沙王。

  我到了長安後,不少人明里暗裡都找我打探,想要知道您和岳丈持什麼態度。」

  單從疆域來論,長沙國排在大漢諸侯國中的第三,僅次於楚、荊,比拆分過後的齊國更大。

  故而它牽扯著朝堂上下不少人的官位,以及關中、三河地區那些巨賈的利益。

  陳洛只是笑笑道:「我和羽兄都好些年沒有在政事上發過聲了,長沙國和我們亦沒有過多糾葛,來找你問我們的意見,得虧那些人想得出來。」

  「可不是嘛。」陳直無奈地聳聳肩,接著神秘兮兮地說:「阿父,不過您可以猜猜,陛下是打算怎麼安排的?」

  別人沒能從自己這裡打探出來什麼消息,但他在長安聽到的內幕,可是相當驚人。

  哪怕意見回到了陽夏,他回想起來,仍是覺得難以置信。

  「別賣關子了,阿父又不了解現在的朝堂是個什麼情況,瞎猜肯定不中。」陳洛擺了擺手。

  雖說不了解朝堂情況這話略顯虛假,但自己退隱這麼多年,已經干涉不了諸侯相關的事宜,確實無法了解到劉恆在該方面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不過根據某些蛛絲馬跡,他倒有過分析。

  劉恆這些年對待諸侯王的態度並不親近。

  七年前韓王因言獲罪,差點被除去王位,最後的處理結果是削去了將近一半的封地。

  而項羽同樣遭受了針對,劉恆借著由頭,從楚國境內劃出了幾座城池,規劃給周邊的郡縣。

  但劉恆並非只針對異姓諸侯王。

  由劉氏統治的齊國,反倒是最慘的那個。

  在眾多諸侯國中,它的土地最為肥沃和富饒,加上有不少齊地出身的官員在朝中做官,顯得勢力龐大。

  故而劉恆專門花費數年時間,著手將它拆解。

  因此現在的這個齊國和劉邦時期所分封的能夠齊國,它東西南北的每個方向,裂出城西國、膠東國、膠西國等諸侯國,相比原來,勢力簡直天差地別。

  無獨有偶。

  荊國、代國一樣遭到弱化,只是它們本身不強,劉恆沒有便做得很過分。

  因此長沙國繼續姓吳的可能性很小。

  按照陳洛的猜測,這下長沙國沒有合適的繼承者,那麼劉恆肯定不會選擇讓吳氏的旁支去進行繼承,那不符合他這些年的總體執政思路。

  但要說將長沙國除國,劉恆倒也不會那麼做。

  畢竟從地理位置上看,長沙國與南越相鄰,如果改為郡縣,等於說是未來與南越國交流的各種事宜,需要由地方郡守去處理。

  這對於普通官員來說,壓力太大了些。

  要知道作為大漢諸侯國的長沙國與作為外藩的南越國,基本處於平等的地位,兩者都不能壓住對方,遇到需要商談的問題,都是和和氣氣地坐下來。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乃是長沙王有足夠的自主決定權。

  換成地方上的郡守,他們面對某些重要且緊迫的問題,沒有足夠的底氣去做出決斷,或許部分官員擁有魄力,但不可能每一位官員都擁有那般果決。

  比方出現南越陳兵邊境,甚至發動襲擊,那郡守會在沒有令符的情況下,冒險調兵前去抵抗嗎?

  私自調兵,可是殺頭的大罪,哪怕情有可原,但上面絕不會因此進行封賞,而且指不定會留下什麼不良的印象。

  今天南越進犯,你敢調兵還擊,來日天子巡獵,你萬一中途調兵搞事怎麼辦?

  至於郡守照章辦事的話,則需要上書請示,經過繁瑣的程序,那必然會延誤戰機。

  何況真到了危機關頭,南越軍隊兵臨城下,郡守會選擇死守城池,還是棄城而走,這又是一個問題。

  秦末天下大亂,不少秦朝的官吏聽聞起義軍將至,他們的選擇是果斷開城投降。

  畢竟就拿著兩千石的俸祿,自己玩什麼命啊?

  而諸侯王面對敵人進犯,思路就有所不同。

  那些郡守眼中的「工作」,就是諸侯王安身立命的基業。

  他們腳下踩著的土地由曾祖父取得,再經祖父、父親一輩輩傳到自己手中,未來再要傳給兒子的家產。

  如果它被搶走,那他們的榮耀、財富還有名聲,統統喪失,將變得一無所有。

  因此面臨同樣的危難,官吏逃走的可能性,遠遠高於受封在那兒的諸侯。

  劉恆斷然是清楚這點。

  因此長沙國必然不會除國。

  只是沒有確切的消息,陳洛不打算亂猜。

  咳嗽一聲,陳直壓低聲音道:「我得到的消息,陛下是打算讓劉氏去繼承長沙國,而人選大概率將會是劉午。」

  「劉午?」陳洛有些疑惑,感覺自己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一時半會沒有想起來這人是誰。

  陳直提醒道:「他乃是先帝庶長子,頗有賢名,成年之後,有不少臣子都提議將他外封為王。

  不過陛下一直沒有表態過,某段時間內,長安還流傳過陛下打壓先帝子嗣的言論。」

  「原來是他啊。」經過這番提醒,陳洛將這個名字在記憶里對上了號。

  劉盈的幾個庶子存在感都不高,絕大多數都默默無聞,這個劉午還算掀起過一陣風浪。

  在他及冠的時候,有不少臣子上書,請求將他外封。

  當時劉恆傾向於答應下來。

  他繼承的乃是劉盈的帝位,太過怠慢劉盈的子嗣,在名聲上不太好聽,而且劉盈的庶子想要威脅到帝位,屬於是無稽之談。

  但劉恆在那個時候暫且擱置爭議,主要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地方封給劉午。

  巴蜀、趙地、魏地還有三河地區,是屬於朝廷的後花園以及基本盤,如果這些地方謀反,想要突襲進關中,只需旬日,隱性威脅極大,因此不可能封給諸侯王。

  至於齊地,目前屬於劉肥那幾個兒子的自留地,那些人雖然內部爭搶得兇狠,可若是將劉午安排過去,必然會引得他們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那樣的話,就不是劉恆想要見到的情況了。

  故而劉午依舊待在長安,處境尷尬。

  直到吳著絕嗣,王位空了出來,在「非劉氏不王」的框架下,入主長沙國的人選就非常有限,劉恆又不可能挑選關係疏遠的旁系,去擔任一國之主。

  那麼劉午重新進入劉恆的視野,實屬正常。

  不得不說,劉恆安排他入主長沙國,給了一塊不算富庶的地盤,換來不錯的名聲,實在是一箭雙鵰,面子裡子都沒有虧。

  「有點意思。」陳洛微微眯眼,輕聲自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