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徐從做的詩
「梁任公在《夏威夷遊記》中說:『欲為詩界之哥倫布、馬賽郎,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
眾人落座在一幢木構高樓的二層。女傭添了茶水、點心後,朱詩琴先站立了起來,她是梁任公的擁躉,開口便以其對新詩的評判為主。
「譬如梁任公推崇黃公度的《今別離》……」
她提及此,誦了兩句,「別腸轉如輪,一刻既萬周。眼見雙輪馳,益增中心憂。……去矣一何速,快乘輕氣球。」
「雙輪即使火車又是輪船,最後一句話就很明白了,是熱氣球。」
「還有寫閨怨的。如何君寄書,斷續不時至?每日百須臾,書到時有幾?一息不相聞,使我容顏悴。安得如電光,一閃至君旁。」
「前面的幾句詩,指的是古時通訊不便。」
「電光……,就是電報。」
她舉了黃公度《今別離》的兩首詩。這兩首詩都貼合了梁任公所說的三點,新意境、新語句,古人之風格入之。
眾人先是點頭,然後拍掌喝彩。
有了朱詩琴的帶頭,其餘喜歡看新詩,對新詩有見解的人也開始起身附和。第一個附和的人,便是趙嘉樹。
「我以為黃公度的《旋軍歌》最氣魄。諸王諸帝會塗山,我執牛耳先。何州何地爭觸蠻,看余馬首旋。萬邦和戰奉我權!權權權!」
趙嘉樹環顧眾人,誦道。
「嘉樹兄念的不錯,這首詩更好。」
「更有氣魄。」
周遭的幾人贊道。
徐二愣子拍掌之餘,聽趙嘉樹念這首詞亦有些訝然。趙嘉樹在他心底,一向是比較少年老成的,今日怎麼突然熱血了起來。不過他想了想,黃公度也不是年少時寫的這首詩,亦就釋然了。
塗山,用典來自大禹在塗山會盟。《左傳·哀公七年》曰:「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至於觸蠻,來自《莊子》的「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
這首詩的意思是萬邦奉中華之權,中華重新獲得世界中心位置,其他國家作為諸侯國臣服……。
涉及到《莊子》、《左傳》,徐二愣子的經學科還沒有教這些。不過前些日子趙嘉樹差秋禾送給他的三冊詩集中,有提及過這幾首新詩。他將其中的註解大差不差的記了下來。
念了幾首新詩的名篇,眾人都說了自己對此的見解後,接下來,便是拿出自己的拙作供大家品鑑,一同切磋探討學問。
「這是我仿夏穗卿『細雨疏燈過秀州』、『從此歸帆好雲物』這兩句的詩……」
朱詩琴拍了一下好姐妹陳羨安的肩膀,示意該她領頭了。陳羨安深吸一口氣,從書包取出一張素箋,粉臉紅了一下,低聲道。
夏穗卿的詩頗細膩,相比另外詩界三傑的黃公度、蔣觀雲,更受女兒家的青睞,仿照其詩的女性更多一些。
(夏穗卿很多人不熟悉。迅哥兒曾經書了一副夏慧卿的詩,「帝殺黑龍才士隱,書飛赤鳥太平遲。」寫完這一句詩後,他在後面又寫道:『此夏穗卿先生詩也,故用僻典,令人難解,可惡之至。』夏穗卿是如今迅哥兒的頂頭上司,現任民國的教育司司長。)
眾人互視一眼,雖沒大聽清陳羨安在念什麼,但也紛紛鼓起了掌,說出了一些溢美之詞。
很快,受到陳羨安的鼓舞,尤其是男學生這一方,不甘被女人比了下去,也將自己的詩拿了出來,讓人欣賞。
參加詩會的總共才八個人,三個女學生,五個男學生,寫的新詩自然也不多,再是延慢,也慢不到哪裡去,很快便輪到了徐二愣子的身上。
「寫的不怎麼樣,大家別笑。」
徐二愣子挪了一下胳膊,將壓在肘彎的詩詞準備拿出來。
不曾想這寫著新詩的紙卻被在附近走動的朱詩琴一把搶了過去。
朱詩琴見眾人將目光投向她,頗有些志得意滿,她搖了搖手上的紙條,笑了一聲,「徐從你也不必拘謹,大家都是有交情的。你磨磨蹭蹭的,這詩我幫你念了……」
她捧好紙,輕咳一聲,念道:「地上一桿燈,相距二三步。遠看是天明,近看卻昏黑。此燈非彼燈,只是炭鎢絲。」
電燈最早用的是碳化的竹絲。
到了1906年,愛迪生發現了鎢絲這種新材質可以做燈絲。這些知識,格致科的先生有教習過。
這首詩雖粗陋,卻也算是新詩。新詩不怎麼講究格律、工整,追求的是新意向、新事物。徐二愣子做的詩,在眾人中算不得出彩,卻也在中流之內。
朱詩琴念完詩後,將紙條遞給了徐二愣子。
宴會之上,又恢復了歡快的氣氛。
誦讀自己新詩這個環節過去之後,便是朱家的晚宴。僕從魚貫而入,將一碟碟的飯菜送至到了二樓。除了中式菜外,還有幾樣西洋菜。
趁此空檔,陳羨安悄悄地湊了過來,坐在了少年的旁側,「徐從,伱不要生詩琴的氣,她也是好意。她性格一向如此,你和她待久了,就知道她不是有意冒犯……」
剛才朱詩琴的舉止,確實有些失禮。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我知道詩琴是好意。」
徐二愣子啜了一小口剛沏好的熱咖啡,「你看,我這不是沒生氣嘛,她喜歡學新事物,拋棄舊禮儀在情理之中……」
什麼是進步派。不僅是一句口號,在行止上亦會表現出進步的做派。譬如舊的禮儀,亦是一部分激進的進步派所抨擊的。換做他人,剛才的舉止是失禮,然而在朱詩琴身上,這就未必了。
能拋頭露面表演,在時人的眼中,可比剛才的事惡劣多了。
在一旁蹲坐的灰白狐狸聞言,看了一眼這個藍衣黑裙的姑娘,她的睫毛彎彎,在盯著徐二愣子說話的時候眼神有點閃爍。
它倏地意識到了什麼,縱躍上桌,咧開了尖尖的狐嘴,露出了犬牙,想要制止這個姑娘的下一步舉措。
周三姑娘只是徐二愣子的單相戀,而秋禾頂多和他有一夕歡好,別的牽扯不會多,但陳羨安就不一樣了。它能看出她眼中對他的一絲絲好奇,現在不算是愛意,但有了這份好奇,愛意也就不遠了。
但臨頭了,它又收回了爪。它不知道該怎麼阻止這一場愛戀。傷了這個對徐二愣子好的姑娘嗎?它不能這麼做。
此外,它真的有點分不清了。
倘若洛城的她是命中注定,時空的節點。那麼他和陳羨安必然不會走到一起。從開局就註定失敗的故事。
「你剛才做的詩不錯,很有趣。」
陳羨安淑女式的起身,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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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