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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想起許多年前一樁舊事——那還是二叔溺亡那年,我父母遵循他生前意願,將他與我二嬸合葬。」
「開棺斂屍那日,我就站在近前,曾親眼看見,棺中二嬸肉身竟然完好無損,容貌神情,宛然如生……」
「眾人嘖嘖稱奇,又見二嬸天人之姿,便說她是玄女轉世,屍身不腐不滅……我那時年紀尚小,聽大家如是說,便也信以為真……」
「如今細細回想,卻覺得荒唐至極——二嬸若真是仙女轉世,又怎會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屍身經久不腐,興許只是因為,她本非因病亡故,乃是被人下毒謀害!」
「而那毒物就藏在她日常進補的藥材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終要了她的性命!」
「為了驗證此事,我特地尋了當年給二嬸看病的大夫——那大夫雖已過古稀之年,卻對二嬸記憶猶新。他說二嬸當年生盼堂妹時雖然傷了元氣,可只要精心調理,本應無損天年,可不知為什麼,二嬸的身體越來越差,不管用多少珍稀藥材,非但不見任何起色,反而每況愈下,最後撐了不到兩年便撒手人寰……」
見蘇珩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宋昀武也有些急了,「我知道這些都是我一面之詞,難以叫人信服,若真要查當年二嬸病故的真相,除非開棺驗屍……可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必須叫你知曉——若當年我二嬸真的是被你們府里的人下毒害死,那害她的人是什麼目的?這個人現在身在何處?他能夠如此處心積慮,大費周章地在藥材中做手腳,千里投毒,致人死地,心中必定對我二嬸恨之入骨……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如果還在你們府上,在謀害我二嬸成功之後,有沒有可能會把自己的一腔恨意,全都轉嫁到盼——我堂妹身上?」
蘇珩終於抬起頭。
眼底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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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二爺叫小的交給二舅爺的。」清風畢恭畢敬道。
宋昀武對著一桌子動也沒動的飯菜,怔怔道,「這是……」
「是我家二爺整理的一些時文。」清風道,「二舅爺溫習時興許能用得上。」
宋昀武沒料到蘇珩居然會送自己這個,不由伸手接過,低聲道,「替我多謝你家二爺。」
清風拱手道,「小的一定把話帶到。」他一頓,「我家二爺還說,您今日所說之事他會派人去查,還請二舅爺安心回鄉備考,不必再把此事說與第三個人知道。」
宋昀武一愣,「那盼——盼堂妹……」
「二舅爺請管放心,我家二爺對二奶奶視若珍寶,自會保護她跟小少爺周全。」清風笑道,「二舅爺若沒別的事,小的就告退了。」
宋昀武擺了擺手,「去吧。」
「小的在此預祝二舅爺桂榜提名,心想事成。」清風說罷朝他行了一禮,躬身退下。
宋昀武獨自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會兒,忽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心想事成麼……」他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忽地笑了。
誰又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
永遠都不會成。
…………………………
蘇二太太見了蘇珩不禁有些奇怪。
「你不是跟同僚出去吃飯去了麼?」她奇道,「這麼快就結束了?」
蘇珩溫聲笑道,「吃頓飯而已……能用多久功夫?」他示意下人把食盒提上來,「兒子想著母親喜歡杏花樓的蜜棗酥,就順路買了些回來。」
蘇二太太邊叫人換了碟子端上來,邊叮囑他,「你如今做了官,可不比從前。沒事也該多約同僚們出去吃吃飯,聯絡聯絡感情……好男兒志在四方,家裡的事自有女人們打點。」
她頓了頓,「況且你媳婦兒現下胎象也平穩了,人也上道了,你正是該把心思都用在仕途上的時候。」
蘇珩笑著應了聲是,把碟子往蘇二太太跟前推了推,「母親嘗嘗,兒子剛買的,這會兒還熱著呢。」
蘇二太太見他答應得這麼痛快,滿意地拿筷子夾了一個,果然香酥可口,層次分明。
就聽蘇珩笑道,「方才聽母親說盼姐兒有長進,我就放心了。原本我還擔心她性子太軟,又有大嫂珠玉在前……」他說著不禁想起來,好奇道,「母親,大嫂是從何時開始協助您管家的?好像打從我記事起,大嫂就是您的左膀右臂……」
蘇二太太微微頷首,「你大嫂的確是個能幹的。」蘇二太太回憶道,「你小時候身子不好,總是隔三差五地生病,我那時光是照顧你都應接不暇,還要服侍你祖母,真真分身乏術。偏你三嬸又是個光嘴上厲害的……當時你姑母尚未出閣,有時我忙不過來,也還能搭把手——說起這個,你媳婦兒比她母親當年可差得遠了。」
蘇珩聞言只是微笑了笑。
蘇二太太就繼續道,「後來你姑母遠嫁,沒多久你大嫂就進了門。你大嫂的為人你也知道,沉穩持重自不必說,最難得能震懾住下人。我冷眼觀察了一陣兒,索性就把家裡的事全都交給她打理,只一心一意照顧你……直到你六七歲上,身子漸漸好了,這才又重新接手。」
蘇珩點了點頭,溫聲笑道,「母親,盼姐兒也是受環境所限,若她有大嫂那樣的出身,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您多教教她……」
蘇二太太白他一眼,「這還用你說?」
侄媳和兒媳……
哪怕宋昀盼真是灘爛泥,為了兒子她也得把她糊牆上去。
蘇二太太不由道,「搞半天你繞了這麼大個彎,大晚上跑我這兒獻殷勤,就是為了叫我關照你媳婦兒?」
蘇珩忙笑道,「母親這就冤枉兒子了……真就是特地買來孝順您的,宋氏那兒可沒有。」
「就你嘴貧。」蘇二太太嗔瞪他一眼,也禁不住笑了,「行了,我要歇了……你也回去陪你媳婦兒去吧。」
蘇珩方站起身,「那母親好生休息,兒子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