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第213章 佛頂之戰(完)

  撕裂了迎面來的烈風,撕裂了這一片為謝不臣凍結的空間,甚至撕裂了——

  天幕!

  那一刻,謝不臣的世界是靜止的。→

  可他眼前的見愁,卻是這個靜止世界之中,唯一鮮活的所在!

  人皇劍懸在她眉心,已經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讓她整個面目更顯猙獰與狼狽……

  可——

  咫尺,天塹鴻溝!

  人皇劍,竟然再難進分毫!

  見愁雙手高舉的那個動作,帶著一種親近天空的高曠與疏離。

  五指微屈,骨節泛白,用力到極致,也優雅到了極致!

  「咔嚓——」

  破冰!

  整個被封凍的空間,竟然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巨響,像是生生被見愁這雙掌撕裂一般!

  恐怖的空間波動,比謝不臣口吐一個「斗」字、封鎖整「界」之時,更為扭曲,更為狂暴!

  一道黑色的空間裂縫,如同一片漆黑的薄刃,又如同一柄鋒銳的長劍,從見愁雙手分開之處為起始,瞬間向著謝不臣迸射而去!

  那不僅僅是一道瘋狂擴散的空間裂縫,更是一道瘋狂奔行的閃電!

  謝不臣甚至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砰!」

  恐怖的裂縫已經直直擊向他胸膛!

  嘩啦!

  鮮血四濺!

  人皇劍倒飛,同時倒飛出去的,還有謝不臣帶血的身影!

  那一刻,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傾覆!

  原本近在眼前的見愁,迅速變得遙遠。

  轉而充斥了他整個視野的,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天空——

  被先前一場大戰掀起的狂風驟雨洗禮,天湖之上的蒼穹,更為純粹明澈;

  湖面之上,業火紅蓮,映襯著金光熠熠的千仞巨佛,卻為之平添了無數璀璨;

  三千餘顆頭顱,散落在巨佛四周,此刻卻齊齊朝著天空抬起!

  在見愁撕裂謝不臣那封鎖的「界」的同時,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縫,無聲地出現在了巨佛的頭頂。

  或是密集,或是璀璨的星辰,或是熾烈,或是暗澹的星雲……

  它們平鋪在那一片黑暗的虛空里,平鋪在這宇宙有序或無序的軌跡里……

  如同一滴濃墨,點入清澈湖泊,整個天空,忽然暗了下來。

  像是有一道波紋彈過,湛藍的天幕,瞬間化作漆黑的永夜!

  一枚又一枚白晝難見的星子,忽然就出現了。

  銀河浩瀚,星漢燦爛!

  一種來自於宇宙洪荒的浩渺之氣,在這一刻,從天而降,徹徹底底地將見愁籠罩,包裹在內!

  雪膚染血,身影在風裡單薄,卻又挺拔。

  烏黑如墨的長髮飄蕩在夜空之中,卻有星光點染。

  燦爛的星漢,像是被仙人信手撒下一樣,鋪出一片遼闊的宇宙。

  隱界與大世界的隔膜,似乎都被見愁這一撕撕去。

  於是……

  一座八角高台的虛影,便從那無邊璀璨的星漢之中,緩緩浮現而出。

  八根通天柱高高地伸向了孤寂的夜空,無垠的宇宙,隱約之間,竟有星光匯聚其上,流轉不停。

  高台之上,那一條又一條古拙的鑄紋,似乎暗含了宇宙星辰運行之理。

  儘管整座高台都漂浮在天外,可它竟然一點也不顯得突兀,似乎它天生就應該在這裡,是千億星辰之一,是宇宙的一個部分。

  在它出現的瞬間,見愁眼前似乎又鋪開了那一百一十九階通天路,她踩著一級一級被鮮血與晚霞映襯得鮮紅的台階,一步一步……

  登天而去!

  這一瞬間,仰面倒飛出去的謝不臣怔住了;

  蓮台之下,剩餘的四盞青燈之中,還被困住的如花公子、陸香冷、夏侯赦,甚至左流,也都怔住了。

  不管身處何地,不管在做何事,在這八角高台出現的一刻,所有人心跳都靜止了一剎!

  隨即,心臟似乎被人一劍破開,有滾燙的鮮血,瘋狂涌流,讓他們整個人都隨之瘋狂!

  誰能不認得?

  誰能不記得?!

  那是左三千小會之上,見愁所登上的一人高台,那凌於中域絕頂的所在!

  晝夜為之翻覆,星河為之倒垂!

  昔日見愁踏天而去,獨登一人台的畫面,瞬間與此時此刻之所見,重疊了起來,一般無二……

  可是……

  怎麼可能!

  中域一人台,左三千小會之絕頂,從來只會在小會之中出現,從來只會在昆吾橫虛真人的掌控之中出現,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別的地方?

  甚至……

  由見愁引動!

  ***

  「一人台……」

  橫虛真人一身灰色道袍迎風舞動,整個人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只有一股苦澀之意,從他喉嚨的深處蔓延而出。

  他僵硬地看著西南方向,過了很久,才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

  那是昔日曾開啟了一人台的禁斷符。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此時此刻,竟然有人在沒有禁斷符的情況下,引動了一人台?

  還能有誰?

  橫虛真人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終於看向了下方。

  扶道山人就站在他身邊,與他並肩站立在佛塔之上。

  下方一片,皆是菩提密林。

  不知何時,圍繞著佛塔,已經站了密密麻麻無數身穿藍灰色僧衣的武僧。

  一名身披袈裟的胖和尚,慈眉善目站在正下方,所有武僧的前面。

  他胸前掛著一串粗大的佛珠,手中還持著一串。

  慈眉善目,白白胖胖,耳垂更是掛下來一截,看上去像尊彌勒佛,唇不彎而眉帶笑,和善極了。

  雙手合十,胖和尚向著那佛塔之上兩位身份貴重的「不速之客」,打了個稽首。

  「阿彌陀佛,二位施主,造訪禪宗,貧僧有失遠迎了。」

  橫虛真人看了這和尚許久,才轉身看向身邊的扶道山人。

  破衣爛衫,竹竿雞腿,看上去像是個落拓的老乞丐……

  他正一口一口吃著雞腿,似乎被整個禪宗武僧包圍,都不能阻止他對吃的鐘愛。

  掌心那一枚禁斷符的光芒,已經漸漸暗澹了下去……

  口中苦澀之意,也終於化作了實質。

  縱使橫虛真人乃當世大能修士之中的佼佼者,也無法在禪宗千萬武僧陣法之中,迅速脫身出去救人。

  更不用說,此刻站在他身邊的是扶道——

  那個崖山的扶道!

  一雙通達的眼,緩緩地閉上,又睜開。

  橫虛真人的聲音,顯得平靜極了,似一聲嘆息,卻很篤定:「你算計我……」

  「嘿嘿……」

  扶道山人臉不紅心不跳,只這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

  佛塔里,那一巨大的佛像之上,金光依舊璀璨到無法逼視。

  整個北域禪宗上空,都浮動著一層金光,與那人間孤島上空那一層金光,遙相呼應……

  ***

  佛光普照。

  可謝不臣的心裡,卻沒有半點溫度。

  他怔怔地望著那一人高台,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

  其餘人等可能知道得並不清楚,可身為橫虛真人座下真傳弟子,更博覽群書,他知道得,比所有人都多!

  由是,他心中的震駭,也就超越了所有人!

  一種隱約的聯繫,從一人台之上發出,像是一道星光一樣,垂落在了見愁的身上,連接著她與一人台。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一刻的見愁,竟彷佛與一人台一體!

  那一刻,見愁抬起頭來,看見了他的苦痛與掙扎,苦澀與……

  不甘!

  是啊。

  若沒有曲正風在青峰庵隱界以元嬰巔峰的修為算計於他,若他沒有在重傷之下強行結丹,若他能在小會開始之前準時返回昆吾……

  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吧?

  只可惜,沒有這些「若」!

  入殺紅小界,奪帝江骨玉,征戰左三千小會,獨登一人高台,一路從昆吾明爭暗鬥至隱界,三番五次的廝殺,甚至強行撕下那一半捲軸!

  ……

  種種種種,全數從見愁腦海之中划過。

  她沐浴在星光之下,天際的星辰,隱約之間竟似乎有了一絲奇異的變化。

  在這種神秘莫測的氣息里,見愁終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消失已久的猙獰鬼斧,剎時凝出,重新出現在她掌中!

  「啪!」

  五指,瞬間緊握!

  一道晦澀的漣漪,忽然便在她五指按住斧柄的一瞬間,朝著四面八方鼓盪而去!

  像是一股巨浪沖刷而過,頭頂千億星辰,在這漣漪拂過的瞬間,竟然齊齊由暗澹而明亮!

  同時明亮的,還有見愁鬼斧之上,一枚凝聚著星光的道印……

  不是噼空斬,也不是紅日斬,而是一枚全新的道印。

  一枚,不屬於鬼斧的道印。

  浩瀚虛空之中,星羅棋布。

  天外一人高台,也有星光漫溢。

  八根通天柱之上,齊齊發出八條光線,如同絲線一樣柔軟地穿梭,眨眼便出了一人台,竟然朝著高曠的天際,遙遙而去!

  千億星辰,何等恢弘?

  那八條光線,何等細弱?

  可在它們抵達蒼穹的一瞬,竟像是串珠一樣,從最中心那一顆星辰里穿梭而過,又向著下一顆星辰而去!

  竟是以千億星辰為珠!

  一顆一顆星辰,都被串聯了起來,越發明亮!

  隨著光線穿梭,那無盡熾烈的星光灑落,墜落到了見愁手中鬼斧道印之上,似乎為道印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煥發出動人的光彩。

  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從一條細細的光線,變成粗粗的光印,最終變成一條璀璨的光河!

  她手裡握著的,哪裡還是鬼斧?

  分明是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

  沐浴在星光之中,站在那如棋盤一般的千億星辰之下,古拙一人台依舊散發著滄桑氣息……

  見愁注視著謝不臣,只將鬼斧高舉,聲音渺遠得像從九霄天外傳來。

  「謝道友,你相信天罰嗎?」

  鬼斧引動著那一條道印形成的星河,陡然之間,吸引了來自天外所有的星光,一剎間,竟照得整個虛空亮如白晝!

  見愁的身影被這星光包裹其中,任何人也難以看清。

  天罰?

  或許有。

  可它絕不會降罰於他。

  謝不臣沒有回答,也根本無法回答。

  他睜大了眼睛,竭力地想要看清見愁那被星光包裹的身影,想要看清她每一個動作,想要看清那鬼斧之上最新的道印!

  無數的線索,從他腦海之中瘋狂閃過……

  一路之上爭鬥不休,可見愁從未使用過這一道印,與他在最後一刻動用「界」之力,何其相似?

  幾乎在看見那一條璀璨星河的一瞬間,他便可確信:見愁只有這一擊之力!

  或許會讓他粉身碎骨,也或許……

  有一線的生機!

  他依舊在朝著那平湖的遠方墜落,見愁的身影在眼中越來越渺小,可那一片璀璨的星河,卻如同奔流的大河,從天際傾覆。

  一枚玉質的印符,在謝不臣即將墜落的瞬間,便這樣輕悄悄地捏在了指間……

  只要,將之碾碎……

  還在瘋狂下墜之中的謝不臣,就這麼微微地眨了一下眼,似乎已經做了決定。

  下一刻,那璀璨的星河,便在他眼中轟然擴大!

  見愁高高舉起的右手,持著那在星光里模煳了形狀的鬼斧,緩緩下落。

  她彷佛看出了謝不臣內心之中的想法,只一笑:「我也不信天罰。所以——天不罰,我罰之!」

  「轟隆!」

  她話音落下,整個黑暗的蒼穹之上,被連成珠串的星辰,已經連成了一個奇異的印符。

  在見愁鬼斧落下的剎那,一道巨大的光柱,從宇宙深處傳來,擊穿了這一枚印符,墜落鬼斧之上!

  星河,頓如決堤洪水!

  如星辰隕落,一道星光從九天之上,從撕開之天,洞穿而下!

  恍如——

  天罰!

  五指緊繃,血肉模煳,傷口更是深可見骨。

  可這一刻的見愁,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甚至,也感覺不到那一截纏繞在她指間的紅繩。

  紅繩末梢的小小銀鎖,在她揮動鬼斧的瞬間,輕輕搖晃,有暗澹的銀色光澤閃過……

  那一瞬間,謝不臣忽然怔住了……

  掐住指間那一枚印符的手指,也忽然僵硬起來……

  他眼中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

  恍惚之間,像是有一根針,刺痛了他的眼。

  那一抹銀光,何等微不足道?

  幾乎只一眨眼間,便沒淹沒入了那襲天捲地的無盡璀璨星河!

  謝不臣眼底,那一抹銀光,也徹底隱沒了蹤跡……

  隨之而來的,便是充斥滿整個視野的,無盡星河!

  所有的知覺,在這一剎那,消失了個乾淨。

  就連那無盡星河,也暗了,黑了……

  「轟隆!」

  磅礴的星力化作星河,從天際傾瀉而下,斜斜擊穿了那千仞巨佛的頭頂。

  整顆碩大的佛祖頭顱,竟然朝著下方轟然墜去!

  三千餘人頭,盡數尖叫。

  下一刻,所有的尖叫,都被垂落的星河淹沒,化作一片喧囂……

  星力如河,沖刷而下。

  大佛徹底傾倒,無數人頭為星流擊碎。

  整個世界,一片燦爛的星光,將一切都容納進最原始的宇宙,將一切,化作最初的混沌……

  唯有一人台,依舊漂浮在天外。

  八道星光凝成的細線,從千億星辰之上抽離,只齊齊朝著那早已脫力的見愁一搭,一股虛無的氣息,頓時將她整個人籠罩,倏忽間,消失了蹤跡。

  只有那一柄凝結著星力的鬼斧,劃破這即將明亮的萬丈虛空,投入了空間裂縫,朝著未知的遠方漂流而去……

  ***

  無盡極域惡土,滾滾黃泉流淌過河灘上一層一層白骨,奔向這地府輪迴地的更深處。

  無數從人間孤島來的生魂,排著隊,或是木然,或是哭號,或是大笑……

  百態不一。

  來到地府已經不知有多少時日了。

  張湯身著一身玄黑色的小吏服制,負手緩緩從這一群生魂之中走過,眉心一道蒼青色豎痕,面上一片冷澹之色,只給人一種不近人情之感。

  「老張老張!」

  身後,一聲尖銳刺耳的叫喊。

  張湯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去。

  但見一尖嘴猴腮的小鬼吏站在鬼門關前面,眼窩深深凹陷,兩隻眼睛鮮紅,腦袋比尋常鬼小了整整一半。

  他手中揮舞著一本寫滿了鬼畫符的簿子,正高聲叫著自己。

  小頭鬼身旁,還有一名綠眼睛的大頭鬼,正一腳朝著那過門的生魂踢去。

  「娘的這王八犢子,做個人,你起名起這麼複雜幹什麼?爺爺我都不認識你字兒了!」

  「……」

  不用說,又是這兩個不學無術的鬼吏不認識字了。

  張湯沉沉地看了這兩人一眼,終於還是轉身,折轉朝鬼門關走去。

  沒料想,就在他還有三步,便要抵達鬼門關之時。

  一道璀璨的星光,忽然從極域惡土那一片陰暗的天空之中划過,幾乎將整個地府照亮!

  無數生魂惡鬼,全數駭然抬頭,嚇得魂魄聚散。

  那是一種讓人心顫的威勢……

  張湯還沒來得及思考,這一道光到底是什麼來頭,便見一柄鬼氣森森的斧頭,被那星流挾裹,竟從虛空之中脫飛而來!

  「砰!」

  一聲巨響!

  誇張得巨大的斧頭,竟然擦著張湯的頭頂,划過了一道驚險的弧線,無巧不巧,正正好噼在鬼門關上!

  那一個「關「字,幾乎瞬間破碎,化為齏粉!

  這一刻,不管是鬼差還是鬼吏,或者是這些過路的生魂,全數為之震顫!

  目光,齊齊匯聚。

  天際那一道燦爛的星流,拉出了一條長線。

  斧柄在輕微地震顫,那一道星流已漸漸消失在遠處。

  唯有斧身之上,那猙獰的萬鬼圖紋,陡然之間,鮮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