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國王的權柄

  克洛維城,內城區,奧斯特利亞王宮。♔✌ 69รħuЖ.Ⓒㄖ𝔪 💢🍮

  午夜。

  渾身濕透的總主教路德·弗朗茨站在起居室的門前,拒絕了身後誠惶誠恐的宮廷總管替他準備一身乾淨衣服的建議,疲憊的面色比身上的雨水更加冰冷。

  幾分鐘後,一個上身赤裸僅披著件絲綢長袍的男人推開了門:他有一頭淡黃色微卷的頭髮,銳利的眼眸透著些許的驚慌,刻意蓄起的絡腮鬍,讓這張俊朗的臉孔和強健的身材略多了幾分成熟。

  不用對方開口,路德·弗朗茨很清楚這張在過去二十年間見過無數次的面龐屬於誰。

  卡洛斯·奧斯特利亞,克洛維王國的國王,亦是帝國人口中的「幸運者」卡洛斯二世。

  早年喪父卻平穩的繼承了王位,戰場失利卻在「四國干涉」中守住了北港,幾度開戰國內卻經濟繁榮,創造了無數商會口中的「克洛維奇蹟」。

  在他長大成人的歲月里,克洛維建成了全世界第一條鐵路,開拓了殖民地,擴大了王都規模,營建了新王宮,徹底普及了基礎教育……

  他自己就要「遜色」多了,不過是四歲就覺醒了血脈之力,刷新了整個秩序世界的天賦者年齡記錄,外加順風順水的迎娶了上一代皇帝最小的妹妹,年僅三十歲就統治了日益強盛的克洛維王國整整十八個年頭……

  在帝國——或者說全世界人眼裡,這位卡洛斯陛下簡直運氣爆棚,絕對是「秩序之環」庇佑加身,還是親兒子的那種。

  但只有親身經歷者才明白,事情並非如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目瞪口呆的卡洛斯二世脫口而出,怒不可遏的吼道:「究竟是誰幹的?!」

  「誰做的已經不重要了,陛下。」

  路德·弗朗茨伸手抹掉了衣領的雨水,淡淡的開口道:「重要的是請您立刻下令,讓王宮外的近衛軍出動,解圍聖艾薩克學院。」

  「除了宴會的賓客,那裡還有數百教員和學生,以及自『求真宗』以來積攢數百年的研究成果!」

  「我已經把命令給了宮外的近衛軍指揮官——當總管告訴我您進來時連衣服都不肯換,我就已經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了。」卡洛斯二世沉聲道:

  「不用擔心,四個步兵團分批行動,指揮官告訴我先頭部隊三十分鐘內就能趕到;先坐下吧,總主教大人,就算我們繼續站著也無濟於事不是嗎?」

  「多謝陛下。」

  路德·弗朗茨微微頷首,平淡的在卡洛斯對面的沙發落座。→

  「所以是誰做的?!」

  幾乎在總主教落座的同時,卡洛斯便迫不及待道:「克洛維王國的主教,精靈王國的大使還有近百名王國的重要人物,在內城區的教會學院被幾千名暴徒圍攻!」

  「是舊神派嗎,還是帝國人在王都埋下的棋子?!」

  「很抱歉,請您原諒我的急切和失態,但我現在真的很想知道誰能有這麼大的膽量和權勢,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

  「我明白您的憤怒,陛下。」路德·弗朗茨表示理解,雙肘撐在扶手上十指交叉:

  「等到明天清晨,您可以公開宣布這是舊神派的陰謀——而您的確應該這麼做。」

  「然後在王都掀起一場動亂,再向伊瑟爾精靈王國宣戰是麼?!」激動的卡洛斯沒好氣的反問道。

  「如果您還打算坐穩王位的話。」路德·弗朗茨平靜的注視著他:

  「我現在不是以總主教,而是以您的朋友在向您建議——在帝國協助下,伊瑟爾精靈已經建立了一支將近五萬的軍團,精靈大使的死則給了他們一個極好的藉口。」

  「到這一地步還要乞求和平,是在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卡洛斯低聲喃喃道:

  「究竟是誰,有這份膽量?」

  「舊神派,陛下。」路德·弗朗茨平靜道。

  「是的,我們都知道這這是舊神派乾的,一定是他們,必須是他們!」咬牙切齒的卡洛斯長嘆了口氣:

  「但…到底是誰?」

  看著執著的國王陛下,路德·弗朗茨陷入了沉默。

  卡洛斯·奧斯特利亞…這位國王陛下有時真的是太過天真了,他不明白一旦自己開口,就會落下教會幹涉王國內政的口實,等到明天只會對他自己更不利。

  相較之下,某個風暴團團長反倒是顯得過於聰明,對自己該做和該說什麼拿捏的很穩,從不輕易越界。

  遲疑了數秒,路德總主教決定還是小小的提醒下這位國王。

  「陛下,我是被一位審判官保護著的,從暴徒包圍的聖艾薩克學院直接趕來的。」路德·弗朗茨平靜道:

  「在那個宴會大廳內有我的下屬,朋友,還有我的女兒,我想解決這件事的心情完全不遜於您。」

  「但我沒有去距離更近的近衛軍駐地,而是直接來找您…陛下,您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卡洛斯沒有開口,劇烈驟縮的瞳孔已經表明了他的心情。

  「數千暴徒出現在聖艾薩克學院——即便是在暴雨天,也不可能沒有任何動靜。」路德·弗朗茨默默的看著國王:

  「為什麼近衛軍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

  「為什麼他們能這麼順利的被聚集起來,還沒有被人發現?」

  「為什麼幾千暴徒能毫無阻礙,甚至於在一片漆黑的雨天,如此『巧合』的出現在聖艾薩克學院門外?」

  「為什麼……」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讓卡洛斯陷入了莫名的恐慌,呼吸幾近停滯。

  他甚至不想,也不敢再繼續順著路德·弗朗茨的問題想下去了。

  冰冷的汗水從脖頸間滑落,驚醒的卡洛斯立刻按住脖子,在看到微顫的手掌上液體是透明色時,他才鬆了口氣。

  「近衛軍…是直屬於王室的軍團,也是最後一支不受樞密院管轄的軍隊。」緩緩放下右手,卡洛斯低聲喘息著:

  「您認為我應該把他們交給樞密院,去重新建立一個新的『治安軍』嗎…總主教?」

  國王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些許乞求的意味。

  「那會是一個非常勇敢的選擇。」路德·弗朗茨輕聲安慰道:

  「就和當年遵從聖艾薩克遺囑,與教會和談的布蘭登二世——您的祖先——同樣勇敢!」

  ………………

  「轟——!!!!」

  金紅色的火光點亮了被暴雨所籠罩的聖艾薩克學院,映照出無數張充斥著暴虐與興奮的面龐,如潮水般湧向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完全沒有料到會有數千暴徒發動襲擊的近衛軍,在稍微做了點兒像樣子的抵抗之後,單薄的防線就在十倍還要多的暴徒面前崩潰瓦解,向城堡內迅速「轉進」。

  極少數留在原地堅守的士兵們迅速被舉著火把和簡陋武器的「潮水」吞沒,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暴雨中。

  審判官勞倫斯·貝爾納特帶著十幾名勇敢站出來的賓客,外加城堡內的一部分學生和教員們在城堡內頑強抵抗;儘管仍無法阻止越來越多的暴徒們衝進城堡,但仍舊遏制了「潮水」帶來的衝擊,勉強擊退了暴徒們的正面抵抗。

  和大部分誕生於聖徒曆元年後的教會學院不同,聖艾薩克學院歷史上本就是秩序教會最大教派之一,「求真宗」的要塞大本營,曾無數次抵禦過來自各方勢力的進攻。

  即便在教派分裂已經結束五十三年,這座學院依舊保留了「某些傳統」——除了這座堪稱歷史文物的城堡,在許多「雜物間」內,依然保存著數目可觀的步槍和各種應急的武器。

  漆黑的暴雨中,嚎叫著的暴徒們不顧一切的用火把和簡陋的武器將玻璃窗和大門砸碎,不顧一切的向城堡內發動著衝擊。

  士氣已經徹底跌到冰點的近衛軍,和同樣戰戰兢兢的客人們一併依託著城堡內狹窄的走廊,打出一輪又一輪凌亂不堪的排槍。

  短短不到半小時的光景,充斥著潮氣和血腥味道的走廊就已經堆滿了屍體。

  隨著時間推移,城堡內眾人的壓力不僅沒有變小,反而在不斷增加——越來越多的暴徒衝進了學院內;源源不斷的朝著這個唯一還亮著燈的方向湧來。

  察覺到這個問題後,勞倫斯立刻用他的燧發斧一槍打爆了宴會大廳的水晶吊燈,在引起一陣騷動和尖叫的同時,總算是稍微遏制了外面源源不斷湧進來的人潮。

  「砰!」

  轟鳴聲響起,數十枚鉛彈從燧發斧槍口噴涌的烈焰中撲向咆哮的人群,在悽厲的慘叫聲中炸開大片大片的血花;原本被用於針對施法者和突變怪物的可怕武器,在狹窄的走廊中發揮出不比六磅步兵炮的威力。

  噴濺飛舞的血肉之間,擁擠成一團的暴徒們就像是沒聽見槍響,沒看到身邊同伴的慘狀一樣,繼續朝走廊湧來,人數絲毫未減。

  「我們擋不住他們多久!」

  沒有絲毫的猶豫,勞倫斯·貝爾納特將最後一份鉛彈和發射藥裝進了燧發斧的槍膛,將漆黑的槍口對準他發誓要守護的秩序之環信徒們。

  而就在自己身後,就在那座被燒焦只剩半個的宴會大廳內,至少有兩個舊神派的施法者安然無恙的坐在那兒,享受著自己的保護。

  這種全方面的「錯位」,讓勞倫斯內心產生出一絲苦澀的荒謬感。

  「我們也不用擋他們多久了!」

  從一旁樓梯上衝下來的安森抄起杆老式滑膛槍,和莉莎交替著對黑暗中的人群開火,掩護那幫連裝彈都要一分鐘,自稱「神槍手」的貴族們。

  他其實想要莉莎手中的博爾尼步槍的,但無論許諾多少個蛋糕女孩兒都不肯跟他換——這都要怪那個叫安潔莉卡的小女僕,給她吃太多蛋糕了!

  「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話音落下,老式滑膛槍在他的手中發出沉悶的響聲,一個快衝到大門前的暴徒被鉛彈貫穿了腦袋。

  拖著一灘碎肉的無頭屍借著慣性衝到大門前,在膽戰心驚的紳士貴族們組成的「線列」中引起一陣驚呼。

  一個強作鎮定的中年紳士看了眼地上的屍體,又回頭看向他手中的滑膛槍:「好槍法,不愧是教會聘請的治安軍指揮官!」

  正在裝填彈藥的安森扯了扯嘴角,他剛才瞄準的其實是旁邊另一個人的胸口…這老式滑膛槍也太不靠譜了!

  「都在計劃之中……」

  低聲喃喃的勞倫斯緊蹙著眉頭,將左輪對準黑暗中的人群;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總能這麼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

  但是安森明白了。

  一開始因為梅斯·霍納德教授的話,外加精靈大使莫里斯的死讓他陷入了過度震驚,以至於將很多發生的事情都歸結於某個「環環相扣的陰謀」,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黑法師能毫無戒備的出現在今晚的宴會上,並非是因為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恰恰相反,是他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他一點兒都不擔心。

  所以如果自己沒有告訴布洛恩關於精靈大使的事情,如果沒有之前這一連串的巧合…原本今晚會發生什麼?

  數以千計的暴徒在漆黑一片的暴雨天出現在聖艾薩克學院,而且沒有遭受到任何的阻攔,甚至沒有被人發現?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誰幫他們做到的?!

  勞倫斯·貝爾納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驚愕的抬頭望向大門外;在那一片漆黑的雨幕之中,傳來了海浪的聲音。

  但克洛維城是一座內陸城市,不可能聽見海浪聲。

  很快,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整個大廳乃至整個聖艾薩克學院,所有人都聽見了;漫天大雨之中,暴徒們驚恐萬分的望向四周,什麼也沒看到。

  不過他們聽到了。

  「所有參與騷亂者,交出你們的首領,釋放所有人質,放下武器站在原地,等候處置!」

  「膽敢繼續抵抗者,就地處決!」

  幾乎就在這通模板式的警告聲過後,雨夜的天空下便傳來一陣驚雷的聲響;數以幾十計紅色流星,向著城堡的方向呼嘯而來。

  「所有人——趴下!」

  來不及思考的安森直接扔掉手中的滑膛槍,一把抱住身旁的莉莎,轉身撲向身後的宴會大廳:

  「炮火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