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的,索菲亞·弗朗茨人生中的第一次酒館演講…大獲成功。
眾多在場,還有聞訊趕來的中下級軍官,士兵們看著站在用十幾個啤酒桶和彈藥箱搭起來的演講台上,毫不在意自己的蕾絲裙邊和小皮鞋染上酒漬淤泥的陸軍大臣,幾乎是要把「誠惶誠恐」直接寫在臉上。
索菲亞今天原本就準備去覲見王太子殿下的,自然是精心裝扮了一番:如瀑長發高高盤起,將本就線條分明的面部輪廓更襯托出幾分知性與幹練,墨藍色絲綢長裙將少女傲人的上身曲線展示無遺,從頭到腳散發著宛若寶石鑲嵌,水晶寶冠的氣質。
克洛維上層社會最頂級的外在包裝,搭配與生俱來在教會培養出的優雅氣質,對基本出身下層的中低階軍官們形成了絕對的降維打擊。
尤其是在得知眼前的「少女」就是陸軍大臣,全體克洛維士兵在國王面前的最高代表的時候,哪怕是平日裡最不拘小節的人也噤聲不語,下意識的推開桌上的啤酒杯,用指甲縫裡全是黑泥的手努力整理自己的儀容。
不過少女對這些卻並不在意,或者說她其實相當興奮,甚至是有些過於興奮了——往常不要說樞密院的議員,內閣大臣,豪門勛貴…就算是和弗朗茨家族做生意的富商們,也不會有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他們尊重自己,敬畏自己,敬畏他們的陸軍大臣,索菲亞·弗朗茨…閣下。
於是短暫冷場之後,索菲亞立刻發揮出自己豐富的社交經驗,不僅絲毫不在意空氣中瀰漫的菸草和酒精味道,措辭方面也儘量減少了「宮廷風格」的敬語措辭,但也沒有故意模彷所謂的「士兵口吻」,落落大方,像聊天一樣講述起了幾分鐘前草草準備的演講稿。
憑藉某位總司令提供的名單資料,初次參與這種場合的少女甚至大膽的和台下的軍官們攀談起來,在得知身份後,能輕而易舉的說出對方的資歷,職務和軍功;原本還拘束的軍官們見到「陸軍大臣」居然這麼在乎自己,紛紛放下拘束,主動湊近上前,希望能贏得少女的好感,原本還有些冷清的氣氛頓時活絡了起來。
「還真是沒想到啊,居然會這麼順利?」
躲在酒館角落裡的卡爾端起桌上的啤酒杯,支著腦袋怔怔的望向已經被一眾「崇拜者」簇擁著的索菲亞,表情簡直要多詫異有多詫異:「我還以為肯定……」
「肯定要出事?」
打量著兩眼出身的參謀長,安森輕笑著接過話。
「是…啊呸!你這傢伙能不能不要這麼惡意揣測別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的老實人!」卡爾翻了個白眼:「話說你怎麼知道她肯定會答應跟過來,讓我們提前準備演講稿的?」
「為什麼會知道…很簡單啊。」
安森兩手一攤:「無論她接下來準備幹什麼,我只要都能說服她來這裡一趟不就行了?」
「那要是說服不了,或者演講的效果不好呢?」
「這就更簡單了,前者是個偽命題,因為我肯定有辦法說服她,至於後者……」安森「啪!」的打了個響指,看向正在演講台上意氣風發,和她的觀眾們歡呼雀躍,就差稱兄道弟的少女:
「我覺得事實就是最好的證據。」
「你還真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謙虛。」
「過獎過獎,還是太小心了,不然還應該可以再自信一點——直接讓陸軍大臣加入『赤心』擔任書記官,效果說不定比現在還要更好。」
「……嗯,有道理。」
話音未落,一種難以名狀的詭異感湧上卡爾的心頭,讓他勐地坐起身:「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為什麼不是?」安森輕輕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我仔細想過了,如果索菲亞加入的話,好像也只有書記官這個職務比較合適。」
「當然要真是這樣,那就得先委屈一下你了——法比安和埃里希教員的副委員職務不能動,只能讓你暫時擔任一段時間的委員,等到重新選舉的時候再調整,看看應該怎麼安排。」
「這件事我是認真考慮過的,『赤心』雖然和風暴軍團的軍官團存在重合,但大部分人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們加入到執行委員會中來,儘量保持低調就好——現在這個組織最大的任務,還是用來團結之前被陸軍部排擠的軍官們;團結的人越多,『赤心』對全新的陸軍部就越重要。」
口吻輕描澹寫的安森,眼神卻愈發的認真:「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壯大自身就是最大的利益。」
以風暴軍團的地位,和路德維希正面爭奪陸軍部的控制權是沒有意義的,那就只能從基層動手,將處理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攥在手中,對陸軍部各個職能逐步蠶食。
這同樣也是安森敢拋出「克洛維城治安混亂」這個問題,又有充足的把握解決它的原因:超過三分之一民兵武裝的實際指揮官都和獵槍俱樂部有關,而現在這個俱樂部已經成為「赤心」的外圍基層組織。|!¤*'~``~'*¤!| 6❾𝔰ħ𝓾x.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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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而言之,只要「赤心」不斷壯大,將近三分之一的克洛維城就處在自己的實際遙控之下;混亂還是和平,真的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路德維希還沒有意識到這點,誤以為自己在靠著拉攏底層軍官的方式和他分庭抗禮,爭奪話語權;博格納子爵也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誤以為混亂只是暫時的,等到新國王登基,克洛維城就能恢復到往日的狀態,只是多了個強勢的陸軍部罷了。
所有人都認為一切都不會發生變化,卻恰恰沒有意識到變化已經產生了;當卡洛斯二世死在安妮王后手中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就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模樣;只有最先意識到局勢變化後敵我關係的一方,才能在後續的廝殺中占據先機。
「為了克洛維的未來,乾杯!」
被人群簇擁的少女單手舉起了滿滿一大杯的黑啤酒,豪邁的姿態引來無數的歡呼雀躍。
…………………………
昏暗的房間,搖曳的燭光,堅硬無比的床板還有棉絨質地的被子…這些是少女睜開眼的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所有信息。
短暫的清醒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頭部失重般的疼痛欲裂,伴隨而來的還有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失神——目光呆滯,無法思考,仿佛靈魂出竅了似的,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又過去片刻,終於稍微恢復了理智的少女開始掙扎著爬起身,一邊扶著頭一邊靠在床頭,藉助一閃一閃的燭台打量周圍。
「你醒啦?」
「嗯……」
索菲亞下意識回應了一句,但緊接著便被這熟悉的聲音勾起了記憶,像受了驚的兔子般勐地蜷縮身體,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是你?!」
「當然是我。」坐在房間角落裡的安森一臉無辜:「否則還能是誰?」
不過索菲亞現在關心的當然不是這個,警惕的拽起被子蓋住全身:「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兒?!」
「呃…這裡是求真俱樂部,克洛維審判官們的大本營。」安森瞥了眼旁邊緊閉的房門:「至於你為什麼會在這兒,那就要從某人喝醉之後講起了……」
「喝醉?!」少女的表情更驚恐了,強作鎮定的露出憤怒的表情:「我喝醉了?!」
「你在外城區的酒館裡,喝掉了差不多…呃,至少四升黑啤酒,從下午一直狂歡到後半夜,期間還即興發揮了四場演講,還隨手給至少一百多人免了單。」
安森小心翼翼的看著少女:「這些,全都不記得了?」
「我……」
索菲亞剛想說什麼,只感覺頭愈發的疼,腦海中的記憶似乎只剩下幾個非常模湖的閃回片段,但哪怕只是片段,那些不同於自己以往的表情,激動到無法控制的失態,還是讓少女惱羞成怒:
「好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我…我會在審判官的…大本營?!」
「呃,這個解釋起來就複雜了,事情還要從你喝醉之後……」
「說重點!」
「我們認真考慮後,認為你當時那個狀態回家的話,可能不是什麼好事。」看出了少女的窘迫,安森也稍微收斂了笑容:
「過去或許沒關係,但現在的你是克洛維的陸軍大臣,幾十萬陸軍代表;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你:將軍們,陸軍部的官員,樞密院的議員……」
「敵人,朋友,他們都在關注你的一舉一動;尤其是眼下這個特殊的時間,在卡洛斯二世陛下屍骨未寒,事關王國前景的新年宴會即將召開的時刻,傳出陸軍大臣喝得酩酊大醉,深夜凌晨才回家的流言蜚語……」
「好了不用說了!」
連忙搶斷的少女臉色微微有些扭曲,情緒既有險些釀成惡果的驚心動魄,也有一絲絲「自己終於能引起他人重視」的小小驕傲。
安森也不打算繼續再說下去,笑了笑拿起旁邊的一本關於穿搭禮儀的書籍,隨手翻看起來。
沉默的索菲亞謹慎的打量了下身上,自己換了件新衣服,原本的長裙就整齊的放在床榻另一側,上面還有小女僕的親筆信,大致內容是索菲亞醉後的清洗和更衣都是她和另外一位女審判官負責的,安森·巴赫在將她安置之後就離開並去了奉獻宮。
信的結尾標註了時間是一月四日上午九點,而現在這傢伙卻正坐在自己面前…少女抬起頭,略微有些忐忑的開口問道:
「現在幾點了?」
「十點四十五分。」安森沉聲道:「當然,是晚上。」
「晚上…十點四十五分?!」
索菲亞勐地瞪大了眼睛:「我…我…我睡了…睡了一天一夜?!」
「差不多吧…再有十個小時,新年宴會就要開始了。」
「為什麼不叫醒我?!」
「因為以你宿醉的狀態,就算叫醒了也無濟於事。」安森挑了下眉頭:「這種情況下還是讓你自然醒過來最好…或者你其實可以問問外面的審判官們,因為我也是剛剛才過來。」
「這和審判官有什麼關係,問題是時間來不及了!」
少女驚慌失措的喊道:「再有十個小時就是新年宴會,化妝,禮服,還有新的典禮規範…這些都需要提前準備——不行,我必須立刻返回弗朗茨邸!」
「那個…我依然不認為這是個好的選擇。」安森舉起右手:「陸軍大臣深夜歸家,去向成謎——要是再讓他們知道您是從腓特烈大街回去的,我覺得和宿醉的新聞也相差無幾了。」
「那怎麼辦?!」索菲亞已經徹底慌了:「就算等到明天早上,我不是依然解釋不清為什麼自己不是在家,奉獻宮,而是腓特烈大街一個…神秘的俱樂部里?!」
「沒錯,所以您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
安森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只要至少聽上去理所應當,以堂堂索菲亞·弗朗茨在克洛維傳媒界的地位,相信不會有誰敢造謠生事的。」
「理由有了,那妝容和禮服怎麼辦?」索菲亞依然不放心:「要是等到明天一早再回到府邸準備,那肯定是來不及了!」
「沒錯,所以您沒有返回府邸,突然出現在腓特烈大街一家神秘俱樂部的原因,就是為了前來取走為新年宴會精心準備,特別定製的禮服!」
放下手裡的書本,站起身的安森一步一步走到門前:「至於妝容方面,您忠心耿耿的女僕安潔莉卡已經提前取來了全部的化妝品,在旁邊的房間裡開始準備了。」
少女愣了下神,宿醉帶來的影響讓她有些無法跟上安森的節奏。
「現在…請允許我向您介紹,著名裁縫店傳承人,克洛維審判所首屈一指的後勤專員,頂尖一流的服裝設計師——老阿爾弗雷德裁縫!」
話音落下,安森「砰——」的打開房門,一身純黑馬甲長褲配打底襯衫,扶著半高禮帽的少女閃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