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國王駕臨

  這一刻,陪審團和旁觀席位上紛紛傳來了長鬆口氣的呼聲,不少人的臉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好一個能言善辯的傢伙,居然連這種歪理也能說得出口。」卡特琳娜夫人忍不住翹起嘴角:「我覺得讓這傢伙待在軍隊裡真是屈才了,他應該去競選議員!」

  「哦?」

  終於不再緊張的博格納子爵也忍不住側目,笑著看向癱在椅子上的卡特琳娜夫人:「您怎麼能確定,剛剛這番話不是我們安森·巴赫准將的競選演講?」

  「你是說……」

  「陸軍部…或許真的要迎來改革了,某種意義上說,讓他們在樞密院和內閣擁有一席之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博格納子爵微微頷首:

  「雖然這肯定會導致軍隊的地位水漲船高,分走一部分的權力,但至少能緩解雙方目前的矛盾,些微的退讓和犧牲如果能贏得足夠堅實的盟友,總得來看依然是對大家有利的。」

  「這就像用一個對王國可有可無的殖民地,換取自由邦聯的堅定盟約,怎麼看都應該是王國的重大利好…所以我實在是不能理解那些拒絕的人,內心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利好?怕只是暫時的。」卡特琳娜夫人忍不住冷哼:「萬一又扶持起來一個北海三國,你還能說這是什麼利好?別忘了,納克希爾王國到現在還沒有停止戰爭,已經有快要統一北海三國的跡象!」

  「一個海上孤島而已,就算統一又能如何?克洛維是大陸國家,核心利益在於陸地而非海洋。」博格納子爵毫不在意:

  「只要能保持體量上的絕對優勢,控制海岸線邊緣的優良港口,這種島國就永遠不可能真正成為世界中心——作為大陸王國的襯托,依附品,邊緣群體,就是他們唯一的宿命。」

  卡特琳娜夫人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輕哼了聲表達自己不滿的情緒;博格納子爵也明白「僥倖」逃過一劫的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果斷選擇保持沉默,將目光重新轉向法庭中央。

  「被告安森·巴赫准將,您剛剛那一番申訴十分有力,但還不足以完全反駁克勞恩中校所提出的指控。」老法官放下手中的文件:

  「博格納子爵私下離開克洛維城,您與塞西爾家族的往來,以及你們共同在北港的接觸…這其中塞西爾市長與博格納子爵的問題基本可以解釋,作為王國重臣和議員的身份,他們確實擁有這方面不受到陸軍部約束的自由。」

  「但您不是!您是克洛維王國的准將,一般而言應當服從陸軍部——至少,應當向陸軍部匯報您的重要日程和行蹤;遺憾的是在雙方所提交的證據中,我們並沒有看到有關這方面的提及,因此可以認定為您是背著陸軍部,與兩位大人進行了會晤,這個判決您有異議嗎?」

  「完全沒有。💙☝ ➅❾ˢh𝓤x.ς𝕆ᵐ ☆♝」安森微微點下頭:「如果陸軍部要以一點提出指控,那麼我心甘情願的接受。」

  「只是在此之前我必須強調一下,陸軍部是在我抵達北港的第二天就派出專員…啊,也就是這位克勞恩中校,抵達北港宣布我已經受到有關叛國罪的指控,隨即我便和整個軍團一同乘坐列車前往克洛維城。」

  「期間兩位專員始終在對我的部下和我本人進行各種盤問,而抵達克洛維城之後,我又因涉嫌與舊神派勾結的問題被審判官羈押,直至最近才被撤銷了嫌疑,重新獲得自由——準確的說,是在差不多三天之前,而在此期間我一直待在軍營沒有離開,等候今天的審判。」

  「所以您的意思是說,之所以沒有向陸軍部申報,是因為沒有機會和時間,亦或者說因為陸軍部專員出現的十分及時,導致您產生誤判,認為陸軍部已經將情況登記在冊,所以無需再次匯報?」老法官追問道:

  「不知道,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

  「情況基本如您所說。」安森微微頷首:

  「雖然聽起來可能像是強詞奪理,但我只能說二者皆有。」

  「確實稱得上有詭辯的嫌疑,但從客觀實際情況判斷,倒也符合正常的邏輯。」老法官若有所思:「但無論如何,您確實沒有向陸軍部申報,我說的對嗎?」

  「這個傢伙到底是想說什麼啊?!」

  旁觀席位上的索菲婭忍不住開口道,表情中蘊藏著幾分慍怒:「沒有申報,沒有申報…怎麼總是揪著這一點不放,難道就這麼想要判定安森·巴赫有罪?!」

  「當然這傢伙肯定是罪大惡極,但這種藉口,未免也太強詞奪理了!」

  「你能不能稍微安靜些,或者自己認真思考思考再開口?」路德維希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已經有些後悔跟著索菲婭一起來了。

  為什麼一定要揪著這點「小小的過失」不放?當然不能放了,否則這場審判豈不是要變成安森·巴赫大獲全勝,陸軍部顏面盡失,徹底失去對十幾萬在編士兵和軍官們的控制力?

  沒錯,在路德維希看來,此刻台下那位仍然站在被告席位上的傢伙,已經是這場審判的實質勝利者,從現在開始無論陪審團的投票,亦或者法官的審問,都只是在對這位勝利者的鮮花和掌聲。¤ (¯´☆✭.¸_)¤ ❻❾𝕤Ħᵘא.ⒸⓄ𝐦 ¤(_¸.✭☆´¯) ¤

  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從三位法官離開後歸來的那一刻起,這場審判其實就已經結束了…有關新世界的種種指控全部被認定為不成立,陸軍部再沒有什麼藉口能夠把他置於死地。

  至於想要抱著他同歸於盡的克勞恩中校…路德維希望了眼台下那沉默不語的背影,眼神中最後一絲同情也灰飛煙滅;他的那番話確實構成了相當不小的威脅,但在安森和法官們的「默契配合」下,已經變成徹頭徹尾的啞炮了。

  十五分鐘,一切問題的關鍵都出現在那中間的十五分鐘,有人中途插手了這場審判。

  會是父親嗎?

  這個念頭浮現在路德維希的腦海中,但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如果真是無所不能的克洛維總主教,那就根本不應該有這場審判,私下和陸軍部達成默契才是他的風格;而既然決定開庭,足以證明父親同樣是抱著打垮陸軍部的決心而來。

  但按照現在的情況繼續下去,想做到這一點顯然是不可能了;可如果不是父親,那又會是……

  「既然您願意承認,又有事實存在的證據,那麼該條指控確認無誤。」老法官的話語聲再一次響起:

  「只是…僅僅以『並未向陸軍部報備』一條,並不足以作為被告安森·巴赫企圖叛亂的證據,在原告方無法提供其它證據和指控的前提下,本庭只能以『瀆職』為最高罪名,對被告進行審理。」

  「那麼陪審團的諸位,請開始第二輪投票吧,以票數超過半數的一方決定……」

  「等一下——!」

  突如其來的沙啞嗓音,打斷了老法官的話語。

  只見拄著拐杖的雷納爾家主顫巍巍的從自己的席位上站起來,他先是環顧了四周,緊接著將目光投向三位法官:「十分抱歉,我無異干涉法院在這場審判中的權威;可按照克洛維王國的傳統,在第二輪投票之前,應當再給予被告和原告公開演講的時間。」

  「這並非王國律法中規定的權利,卻是克洛維自建國之初便已有的習慣,還請三位公正的大人們,不要違背這一屬於克洛維的優良傳統,讓被告和原告都能在儘可能公平的前提下,贏得陪審團的投票。」

  說完,這位老人還不忘了向法官們鞠躬行禮,只是那明顯重心不穩的動作,更讓人在意他會不會一個不小心踉蹌倒地。

  片刻後,三位法官在互相對視一眼後,終於打破了沉默:「雷納爾大人克洛維王國歷史的重要記錄者之一,而習慣法雖然並不在律法文獻之內,但依然可以被視作有效。」

  「因此,被告和原告,你們二位從現在開始,各自有兩分鐘的自由發言時間,在此期間內所說的任何話都不會作為向本庭提交的材料,也無需被確認。」

  「所有陪審團成員的諸位,盡可以根據他們的發言,結合你們各自的想法,進行接下來的投票。」推了推單片眼鏡,老法官看向低垂著頭的克勞恩中校:

  「那麼原告,由您先開始。」

  「我?我沒什麼可說的。」

  克勞恩中校語氣平淡,但任何人都不難從他那不再有任何表情的臉頰上覺察到一絲怒意:「啊…硬要說的話,應該就是給諸位的警告了吧。」

  「安森·巴赫…你們面前所站的這個人,絕非你們所看到的這般,如他所自詡的忠誠;恰恰相反,他的反抗之心從未中斷,他的野心也遠遠超乎你們所能想像的極限。」

  「投靠弗朗茨家族,投靠克洛維大教堂,參與瀚土戰爭…所有這一切都只是他實現野心的手段!他就是靠著這份表演出的忠誠,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只用短短兩年光景,居然就從上尉升到了准將!」

  「兩年…我很想請問一下在場的諸位,你們有聽說過哪個軍官因為足夠忠誠,只用兩年時間,就爬到我們安森·巴赫准將大人如今的地位嗎?!」

  克勞恩中校嘲諷滿滿的冷笑:「當然不是,否則偉大的克洛維,將軍的數量怕不是要超過士兵!」

  「那我們『忠誠』的准將大人,又是如何獲得今天的地位,以不到三十…啊,應該是二十五歲的年紀,站在數十萬克洛維士兵之上的頂點?」

  「他是如何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如何利用手頭資源,將原本根本不會出現在《王國忠誠報》上,所謂的勝利大肆宣傳?如何以忠誠的名義,將一支徵召兵團變成了擁有正規編制的軍隊,將屬於王國的領土,變成他的私人領地,而後轉讓給他的外國盟友?!」

  「忠誠…這真是個非常好的藉口,只要冠以忠誠這個詞彙,就能讓這位『忠誠無比的軍官』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只需在事後補上『一切都只是出於忠誠』便可。」

  慘笑的克勞恩中校猛地抬起頭,讓他的話語聲在大廳拱頂下迴蕩:「所以我真是太敬佩您了,安森·巴赫大人,我也發自內心的相信,您絕對會以獨一無二的忠臣姿態,載入克洛維王國歷史的史冊。」

  說完,他再次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不再多言。

  看台上,博格納子爵與卡特琳娜夫人沉默不語,對面的弗朗茨兄妹則不約而同的皺緊眉頭,只是表情略微有些差別。

  坐在安森身後的法比安則低著頭繼續翻越著卷宗,嘴角似有似無的露出不屑的冷笑。

  「那麼,原告方的自由發言時間結束。」老法官輕輕咳嗽一聲:「被告,你現在可以…嗯?」

  話音戛然而止,老法官突然轉過身去,看向湊近身前,表情緊張的衛兵:「已經過來了嗎?」

  衛兵抿著嘴點了點頭。

  「那…還有多少時間?」

  「已經到走廊了,所以……」

  「我知道了。」

  直接了當的點了點頭,老法官露出了無比肅穆的神態:「告訴所有人立刻做好準備,按照每月一次的演習那麼做。」

  「是!」

  吩咐完身後的衛兵,老法官雙手撐著桌子站起身:「諸位尊貴的議員,王國大臣,以及所有克洛維的子民們,請你們立刻起身,以最為恭敬的姿態面向法庭大門,恭請我們所愛戴的國王陛下,卡洛斯二世陛下駕臨!」

  轟——

  沉重的大門被兩支步槍的槍托砸開,如雷的巨響夾雜著在場眾人慌亂的驚呼,在大廳內此起彼伏。

  但很快,所有這些雜音都在湧入進來的衛兵步伐聲中漸漸消匿,表情各異的法庭看台上一片鴉雀無聲。

  隱約感受到背後投來的目光,被告席上的安森也忍不住轉過身去,望向那大門後一步一步,微笑著張開雙手,向自己走來的身影。

  他輕輕開口,話語中帶著仿佛與生俱來的詼諧:

  「諸位,我親愛的臣民們……」

  「…下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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