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醉酒

  第六十九章

  張成提著兩罐子的燒刀子進了寢室, 他還是那副樣子,不修邊幅,鬍子又蓄長了, 學起了胡人那套編起了小辮子,官靴踢踏在腳下,懷裡窩著只狗。

  他一眼就瞧見了許連琅,卻也只是匆匆掠過一眼,將那隻狗放在地上, 拍了拍狗屁股,狗便朝著許連琅興奮的跑了過去。

  前爪搭上了許連琅的裙擺,嚶嚶嚶的叫喚著討好著她, 許連琅滿臉驚喜, 俯下身將小路子抱了起來。

  小路子體型大了一圈,肚皮鼓鼓的,想來太傅帶它過來的這一路餵的很好。

  小路子伸出濕漉漉的舌頭,黏黏膩膩的舔著她的手掌,許連琅側眼去看, 正殿朱紅大門開了又閉,依稀可以看到珠簾晃動,人影綽綽。

  路介明已經換好藥, 新生的紅肉嵌在細膩的肌膚里, 在猙獰中初生, 少年的身體像是藏著無盡蓄勢待發的力量,舉手之間,肌肉勃發。

  他趴在床塌上, 閉了會兒眼, 頭枕在交迭的手臂上, 明明很累,卻沒什麼困意。

  父皇屬實急迫,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將他帶入到朝臣視野,他在乾清宮待了這幾日,養傷實在談不上,就被擠壓著進入當今朝堂格局。

  聖旨被他攤放在案几上,玉軸精美,卷完全散開,張成皺起眉頭細細讀完。

  「太子沒辦好的事,交給了你。」張成輕呵了一聲,說不上是驚喜還是嘲諷,「陛下可真是看中你。」

  西北流民旱災的事交給了路介明,聖旨上言明,不日啟程。

  張成撩起床幔,手指敲了一下酒罐,他抬手將酒罐打開,「喝不喝?」

  酒香蔓延,酒氣濃郁,沖淡了香爐中裊裊而出的淺淡檀香,路介明動了動脖頸,撐著手臂坐了起來,御醫留下的藥罐排排放好,今後一段日子為免留疤,他都要時常上藥。

  「你母妃回宮之事,你不要多提,陛下總會接她回來的,只要他想立的儲君是你。」

  張成將酒罐放在案几上,尋了路介明盛滿茶的杯子,將茶水隨意潑了,倒上了自己帶來的燒刀子。

  張成來熱河行宮之前就想過,當年容嬪的事陛下沒有公之於眾,反而將一眾知情人統統絞殺,除卻那幾分對於容嬪的舊情,更多的就是在考慮今朝七殿下儲君之位能否繼續走下去。

  能被朝堂百官認可的儲君人選定然出身上要無任何可以指摘的瑕疵,皇帝一定會保證朝堂之上至少不會因為容嬪之事來影響路介明。

  為人父母者,則為之計深遠。

  皇帝是父,是君,路介明又是他最好的儲君人選,於情於理,張成都認為容嬪要麼被皇帝升升名位解決掉,要不就是風風光光接回宮。

  如此看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男人是狠心的,也是憐憫的,那麼點微弱的憐憫的同情心多半會給了自己唯一喜歡過的女人。

  容嬪就是這樣的女人。

  要不然也不會留到現在。

  路介明已經將衣袍重新穿好,他坐到與張成對面的位置,端起酒杯,嗅了一口,因為許連琅的存在,他乖順的很,並沒有嘗試過飲酒,但近日胸口憋悶,一股氣不上不上,他仰頸,喝了大半杯。

  烈酒入口,舌尖都是火辣的,胸口像是在被一團火燒灼著。

  「哎呦,喝的這麼急幹什麼,你第一次喝酒,當然要慢慢來啊。」張成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的與他剩下的半杯酒碰了碰,「來,恭喜我們七殿下今日第一次飲酒。」

  他拍著路介明的肩膀,「醉一場,這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他傷口並未完全痊癒,其實是不適合飲酒的,但張成知道他其實心裡並不好受。

  與其憋悶著,不如痛痛快快醉一場。

  這人活一輩子,苦苦苦,唯酒,解千愁。

  路介明緩過那股子辛辣,挑起眉眼瞧他,鳳眼蒙上了一層細細的霧,眼尾洇了一抹淺調的紅,「太傅帶出的學生中,只有父皇最得太傅心意吧。」

  張成那口酒都還沒咽下,就被嗆了一大口,酒從喉嚨嗆到鼻子,他趕緊找了巾子擦,「路介明,你這個小白眼狼,為師那麼向著你,你還要試探我!」

  跟聰明人講話最是不費力氣,說出上一句,下半句就自動接上了。

  帝師張成是皇帝派遣過來的,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是皇帝給的,路介明與皇帝看似同心,其實這做父親的,做兒子的之間的齷齪只多不少。

  太傅此時心到底向著誰,便尤為重要。

  太傅信誓旦旦,路介明一笑置之,言語最是不可信,行動才是最好的證明。

  如今,他不信任任何人。

  他拿起杯子,慢慢的飲下了剩下半杯酒,喝過第一遭之後,倒也是品出了酒中的甘醇,胃的燒灼感減輕了好多 。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光喝不語,張成本意是與他聊聊排遣一番,見他這樣,一把搶過他的酒杯,「哪有這樣干喝的,太浪費我這酒了。」

  他從桌子上端來糕點小菜,強塞著要路介明吃上幾口,路介明手裡被塞上了一雙筷子,他夾了一小塊馬蹄糕,筷子才剛觸上唇,馬蹄糕就已經滑落。

  張成似有所感,突然道:「連琅這件事,你也是迫不得已,這樣也是在保護她。」

  「真成了白眼狼了。」路介明喃喃,念叨起張成剛剛用來反駁他的字句。

  那夜在客棧,他窩在許連琅那間耳房外面,正因為聽到許連琅那番話而驚喜時,就碰到了張成。

  張成莫名其妙出現在客棧,拽著他莫名其妙的聊了好久,關於白日皇帝的反常舉動,關於他與許連琅。

  話說了很多,一言即可蔽之,他不能在乎許連琅,至少在明面上不能。

  道理他都懂,但怎麼做到呢,以前是他千怕萬怕許連琅疏遠自己,現在反而是他要主動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視線依然是一片朦朧,兩陀紅浮現在腮邊,他聽到張成說他醉了。

  但他覺得自己現在清醒的很。

  「殿下,忍一時方得長久,你也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讓她受到傷害吧。」張成在他耳邊勸著,試圖讓他好受一些。

  「哪裡還有長久,我還能有幾年,還有幾年能報答她。她早晚要出宮的啊……」

  路介明精準無誤的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他趴在桌子上,額頭抵上手臂,他像是將自己藏了起來,張成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太傅不必再勸我了,我別無選擇,已經這麼做了。」

  進宮之前這麼做了,進宮之後還得這麼做。今日臨近乾東五所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掀開了帘子,太過想念,迫不及待。

  明明知道,處處都是父皇的眼線,應該這麼直接進去,不給任何人眼色,但看到那一群內侍,他整顆心都在疼,要內侍們覺得他姐姐並不受他待見,從而暗地使絆子嗎?

  這怎麼可以呢?

  於是他停了下來,跟她說了那麼一句話,說的時候渾身都在發著抖。

  他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看出自己的異樣,但沒辦法,在她面前,他做不到任何偽裝。

  他很頹廢,手邊的聖旨被他掃到了地上。

  「我喜歡她,不敢告訴她。」

  「我想對她好,現在也不能了。」

  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這一輩子的所求,不過就是她,但他在做什麼呢,一步步將她推開。

  他們一直喝到後半夜,狗吠聲遠遠傳來,四兒守在殿外,看著這偌大的乾東五所都滅了燭火,觸目所及,都是漆黑。

  他站起身,伸著懶腰,活動身體,突然就撇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耳房也在亮著燭火,他年歲小,好奇心太重了,便躡手躡腳湊近去看。

  伴著幾聲突然加大的狗子叫喊聲,四兒看清了耳房中住的人是誰。

  狗子護住,見陌生人來訪,呲牙咧嘴的跑了出來,「嗚嗚嗚」的半威脅式的吼叫。

  四兒被嚇住了,不知道狗咬不咬人,整個人舉高了手,「別別別,我就看看,別叫別叫。」

  小路子哪裡能聽懂這話,瞪著腿兒就朝他撲上來。

  差點嚇出眼淚來的時候,許連琅推開了門,她叫著小路子,將狗叫了回去。

  四兒淚眼婆娑,「許姑娘……這也太兇了吧。」

  許連琅掐著小路子的後脖頸,連連道歉,「我教訓他,嚇到你了,我替他跟你賠不是。」

  四兒擺手,吸吸鼻子,躲著那狗子,「許姑娘要是還沒睡,不如去看看殿下,殿下喝的好醉,張太傅將殿下灌醉了,也不管了。殿下那個脾氣,我不太敢進去。」

  他突然意識到,還沒有介紹自己,「哦,許姑娘我是殿下的小廝,殿下沒出宮的那會兒,都是我陪同伺候的,等了這好幾年,終於把殿下等回來了。」

  許連琅並不意外,不單單是皇子,就算是宮外那些富商家的小公子也會找個年紀相仿的小廝伺候,小時候是玩伴,大了是主僕。

  許連琅這麼晚了沒睡,也是因為路介明回來時那一句,晚些過來找她。

  她等了會兒,幸好有小路子,倒也不困。

  聽四兒說他醉了,她不免加快了步伐,路介明沒喝過酒,傷還沒好第一次喝酒,怕是會胃裡不舒服。

  「勞煩四兒叫了廚娘,煮點兒醒酒湯可好?」

  四兒自然應答,許連琅站在殿門前,手碰上扶手,還沒有推開,就被一股子力氣攬住了腰身。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埋到了她懷裡。

  路介明醉了,醉的很徹底。

  滿嘴說著胡話,許連琅喚他的名字都沒什麼大的反應。

  他眯著眼睛,一會兒說燭火太亮,眼睛疼。

  一會兒又說酒不好喝,嘴巴好干。

  最後又過來拉許連琅的手,剛碰了一下,又像是被針扎到一般,快速收回了手。

  他急匆匆的遠離許連琅,因為醉酒,說話都大著舌頭,指著許連,「你可千萬不要過來!」

  你過來了,我就忍不住抱你,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