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制肘

  第六十八章

  乾東五所最靠東邊的那一個院子裡, 長著一株紅梅,較之聳雲閣那株要更為粗壯,枝椏盤虬, 竟然有一枝延到了月台處。

  許連琅對著院中的正當季開得最盛的菊花澆水時,總是忍不住在想,到了冬季紅梅開花時會是怎麼一副光景。

  定然是要比在聳雲閣更為漂亮。

  瑞雪紅梅,沒有再比這兆頭更為祥瑞的了。

  今年路介明或許伸伸手就可以為她摘下一把紅梅枝,不需要她再墊腳了。

  她放下澆水的噴壺, 圍著那株紅梅打量,她一身宮裝打扮,髮髻梳理的也與周邊途徑的宮女別無二致, 這是她來皇宮的第三天。

  她適應良好, 只是……這三天裡,沒有再見過路介明了。

  滿院子的宮人內侍瞧見她,都會喚上一聲,「許姑娘。」

  自那次正好撞上皇帝之後,她便再沒有了機會見路介明, 在客棧匆促睡了一晚之後,第二日晌午就回了宮。

  路薏南進了路介明的馬車,姐弟倆共乘一架馬車, 一直到進宮, 路介明都沒有再露面, 微風捲動馬車窗戶上掛著的帘子,能掀起個小角,許連琅挑著刁鑽角度去看, 勉勉強強可以看見路介明瘦削蒼白的下巴。

  再後來, 帘子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拉住, 風再也卷不來了。

  晌午的陽光很大,也很曬,許連琅出了一身的汗。

  她猜不出到底出了什麼事。

  只能加快腳步,像所有的隨從婢子一般,緊跟著大部隊的動作,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不留情面的丟下。

  京都繁盛非常,新奇玩意實在多,攤販一個緊挨一個,但她已經沒了心思再四處觀望。

  正陽門處高大宏麗的翁城像是從太陽中脫胎而來,大大的檐角遮住太陽四分之一個角,儘管如此,太陽光落到殿宇恢弘的琉璃瓦上,依然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進了正陽門,就算是徹底入了宮。

  路介明被簇擁在最前方,與皇帝一齊進了乾清宮,而她則是在最後端跟著,最後由著王福祿帶來了乾東五所。

  乾東五所是諸位皇子的居所,王福祿帶著她走了一通,「這個地兒只有幾位皇子常住很清淨,但也很扎眼,你剛來皇宮,自己一定要留個心眼兒,凡事小心。」

  王福祿的聲音又尖又啞,常年帶著冷色的眼,好像那瞳孔的顏色都淺了幾分,琥珀色,像極了豹子,他整個人近來瘦了,常年的奴才殷勤姿態,讓他的脊背都打了彎,再也直不起來了。

  他斜睨了一眼腰脊挺直的許連琅,抬手打在了她光潔的脖頸上,「低下頭,做奴才的哪裡可以站得直,低著頭看腳下,看地面。七殿下待你好,他可以什麼都不顧及,但你不能,我們做奴才的,都命賤!」

  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眼中陰鬱,「你真的決定了進宮?」

  許連琅揉著被他拍痛的脖頸,沒有隱瞞,「這是我第二次進宮,第一次作為姑姑的家眷,第二次是殿下的侍女,那麼多人嚮往皇宮,我也來瞧瞧到底有什麼好的。「

  她言語間輕快,矮下身子撿起了剛剛才從樹枝上跌落的銀杏葉,銀杏葉色調明黃鮮艷,像是剛破繭而出的羽蝶才剛抬起好不容易被風吹乾翅膀,又悶頭撞上了牆,或許一開始的決定就是錯的,但不做過這個決定,哪裡會有試錯的機會。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看著面前的七殿下即將要入住的宮宇,氣派莊嚴,早有宮人打掃乾淨,眾多她說不上名字的陳設一一鋪開,她的殿下終於與記憶中的重合,金尊玉貴,少年是佛手中玉蓮,在淤泥池裡晃了這好幾年,終於可以重塑金身。

  「七殿下回宮之後,留在他身邊的人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其實你留下意義不大。」王福祿並不留情面,皇帝有了那樣的心思,七殿下能護她好幾時,此時此況,絕對不是進宮的好時機。

  許連琅被他這突然一頂,頓了一下,手中的銀杏葉還帶著露水的潮濕,讓她的手心都泛著潮氣,「那怎麼辦呀,我都答應他了。」

  她眨眼,那雙杏雨朦朧的眼半是無辜,半是妥協,多是不舍,說好了的,殿下懇求過她,她也無法割捨。

  王福祿悶笑了一聲,「我老早就知道,你這丫頭生性倔強,不聽勸,都到這一步了,也就罷了,日後萬事小心,事事靠自己,七殿下……也是靠不住的,他制肘良多……」

  很多話,王福祿並不能說太明白。他及時住了嘴,吞下的話只能成為一聲聲嘆息。

  王福祿細緻安排了她的住所,他動了個心眼兒,特意將她的住處挪到了距離主殿最遠的耳房處。

  眼看著七殿下得寵,他們住的遠一些,總也能多少能省些麻煩。

  耳房面積不大,但沒有同住的宮女,乾淨整潔,許連琅本身也不挑,也不懂得宮裡的規矩,點頭應好。

  王福祿又與她交代了一番宮裡的規矩,但細面上的規矩,還是要看路介明的態度。

  乾東五所高牆深壘,四角天空圈禁了多少視野,王福祿看了一輩子了,今日卻覺得徒生涼意,他抖抖拂塵,恢復起大總管的樣子,最後撇了一眼許連琅那處小耳房,不知道這間耳房能不能成為她遮風避雨的地方。

  伺候的內侍宮女拿不準許連琅在主子眼裡到底什麼地位,都小心對待著,小心之間難免帶著疏離,這三日裡,她都是獨來獨往。

  幸好她也習慣了,在聳雲閣就她一個適齡女孩子,照樣好好的,沒道理來了皇宮就不行了。

  但她現在很想抓住個人問問,路介明在何處。

  她都不懂的,也沒人說給她聽,路介明三日都沒有出現,該是會在哪裡。

  就這樣又等到了日落天黑,門口終於傳來一陣喧鬧,許連琅從耳房中出來,發現宮女太監們已經按排站好,見她過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一個個眼裡都發著光,猶如餓狼撲食。

  有婢女解釋,「乾清宮那邊傳來了消息,殿下要回來了,許姑娘看看站在哪裡,好讓殿下一眼看到。」

  幾乎是話語剛落,許連琅就明白過來,他們大概也憋了好久了,分不清到底是該捧著自己,還是踩著。

  她一個外來者,融於他們早就抱好團的集體寸步難行,人若來就有劣根性,捧高踩低已經成為本能。

  許連琅覺得這不奇怪,若是換做她,似乎也做不得多好,環境影響人的脾氣秉性,她沒有經歷過宮廷大掏沙似的銼磨,就沒有資格來評價別人的生存法則。

  但她不由的擔心。

  擔心路介明的態度。

  轎攆打北邊來,一頂小攆跟了十幾個人,排場很大,轎子裡的人端坐著,捲起了帘子透著風,依稀可見他素白稜角分明的臉,他單手拿著玉軸聖旨,一身錦緞雲紋衣袍,腰封上懸著一塊上好的白玉佩。

  許連琅窒了一瞬,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從矯攆中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覺得少年冷漠的眉眼更加凌厲,幾日沒見,身量上感覺又高了不少。

  長腿匆匆邁過門檻,本來靜謐如水的氣流瞬間亂成一團,身側的內侍宮女齊刷刷的行禮,在新主子面前獻殷勤總是有一種爭先恐後的逃荒感,誰也不願落後,誰都願意拔得頭籌換來日後日子的好捱。

  這次許連琅沒有再犯愣了,她也隨著跪下來了,路介明穿上了華服,似乎也就不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了,但她同時也因這樣的變化而高興,路介明就該是這樣的,著華服,使美婢,行轎攆,高高在上,受得起萬人跪拜。

  就在許連琅以為路介明又會從她身邊走過,不會留給她一個眼神的時候,少年華貴的衣袍停在了她面前。

  他垂目,與她對視,許連琅甚至於可以看到他的睫毛,那微微打著顫的睫毛,許連琅想,一定是今日風太大了,都吹的他睫毛在動,但為什麼她覺得他的呼吸也在發著沉呢?

  她被他扶起來,兩個人的接觸只落在肩膀,一碰即散,她聽到路介明說,「姐姐一路辛苦了,我晚些再過去找你。」

  他的語氣比不得平日一半柔和,語調平淡,再沒有半寸親昵,但許連琅那一直懸空的心卻落了地。

  那顆被悶在土裡的心,從他不再讓她上馬車開始,便開始發澀,她知道他定然有自己的理由,但也怕因這原因,自己養大的孩子真成了自己細談的「白眼狼」。

  路介明看起來很忙,玉軸聖旨被他攤放在案几上,小廝四兒為他沏泡了一杯熱茶,他提筆懸腕,注意力都在紙上。

  四兒欲言又止,又訥訥閉口,實在不敢多提。

  不知道過了多久,御醫背著藥箱過來,為他換藥,四兒去外面喚婢女伺候,「可要喚許姑娘?」

  揪住衣袍系帶的手頓了頓,路介明長發披散到了肩頭,他轉身放下床幔,道:「不用了,找個別的婢女。」

  四兒咂咂嘴,「您這……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了許姑娘面子,現在又叫別的人進來,難保許姑娘不會多想。」

  路介明露出了上半身,傷口已經無所大礙,他動了動手臂,微略感受了一番痛感,完全是可以忍耐的地步,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你說的有理,那就不用了。」

  「殿下,您自己可以嗎?」

  擦洗身體,纏繞紗布,包括背部肩胛骨的傷都需要有人貼身伺候。

  「我在聳雲閣時,就只有姐姐。什麼不都得自己來。」

  他隨手撩起錦被,蓋過了自己的身體,「太傅回來了,讓太傅過來一趟。」

  (本章完)

  作者說:再聯繫醫生了,爭取手術前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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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裡的故事線不會太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