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五十六很不能理解石原莞爾的看法,他也不去揣摩石原的思路,而是直接問:「為什麼說一句就能解決中日海軍問題?」
石原收起笑容,「因為煤鋼共同體的協議一旦完成,何君最大的顧慮就得以解決。完成東亞共同市場,中日兩國剩下的都是合作。」
山本五十六知道石原談的是政治,他並不喜歡政治,所以繼續問道:「難道之後就沒有摩擦了麼?我以為在共同市場中,摩擦只會更多。」
南雲忠一忍不住插話進來,「山本君,分歧始終會存在。如果只是從本國考慮的話,日本定然想占有全部市場。但是你認為這可能麼?」
山本五十六點點頭,「沒錯,南雲君,正因為如此,我認為柔盾並不會減少。」
南雲忠一很欣賞山本在軍事上的造詣,但是南雲認為山本的戰略格局不夠高,所以他用沉穩的語氣說道:「那麼日本準備毀掉共同市場麼?如果毀掉共同市場,對日本的好處在哪裡?」
山本搖搖頭,「南雲君,我覺得你錯誤的理解了我的看法。我很清楚,不能一邊吃飯一邊砸鍋。但是日本國內的壓力很大,中國國內的壓力同樣很大。一個共同市場真的能夠解決所有問題?」
石原此時開口答道:「這個道理誰都懂。所以共同市場決不能是某一方的單獨命令。中國不能命令日本,日本也不能命令中國。同盟的作用,就在於同盟成員都能在各種會議上坦率提出自己的問題,並且尋求各成員國一起解決本國面對的問題。」
說完,就見山本五十六還是沒能被說服,石原才繼續解釋道:「山本君,東亞雖然恢復了傳統邊境,但是東亞絕不會再執行傳統的天朝朝貢制度。天朝朝貢制度是農業社會時代解決東亞秩序的方法,現在東亞已經邁入工業化的時代,就必須有符合工業化時代的模式。」
山本五十六雖然聽懂了這話,但是內心還是沒辦法真正接受。不過話題進行到這裡就不能再推進下去,山本五十六問道:「石原君,我應該對何君說什麼呢?」
「你對何君說,日本期待能夠全面了解中國的海軍建設思路。」石原答道。
聽到這話,山本微微躬身,「我會按照石原君所說的去做,不過……告辭。」
離開了會議室,山本五十六心中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在亞洲,這種程度的合作從未出現過。放眼世界,這種程度的同盟也從未出現過。因為這種同盟建立在完全坦率誠懇的基礎之上,大家都不是傻瓜,騙不了人。只要有任何的欺騙或者推諉,這種同盟的互信就會從根基上被動搖。同盟的建設一旦失敗,兩國的關係就會全面倒退,甚至倒退到敵對的程度。
最初山本五十六腦子裡都是這種悲觀的看法。等回到賓館裡自己的房間,坐下抽了一會兒煙,山本突然有種如夢方醒般的感覺。原來山本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卡在山本內心最深處的『委屈』上。
1922年的時候,如果何銳並沒有對日本開戰,而是一路南下統一中國,日本至少在1923年的時候未必真的會對何銳開戰。到了1924年,日本也未必敢對中國開戰。那麼現在的日本就不會遭受連續數年的沉重打擊。當下日本與中國的盟友關係中,日本就能輕鬆的多。
但是山本委屈了片刻,卻也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如果何銳真的沒有在1922年進攻日本,日本熬過了關東大地震之後,一定會選擇成為域外列強平衡東亞局勢的工具。那時候中日還得開戰。
如果何銳沒有在1923年擊敗日本,中國國內的各路軍閥絕不可能真正向何銳示弱。內戰在1924年絕不可能結束。日本在1924年對何銳開戰後,戰火將席捲整個中國。以何銳那樣高明的戰略家絕不可能選擇這種危險的局面。
嘆息一聲,山本決定放棄這種『委屈』的心情,全心全意促進合作。至少何銳的戰略判斷冷酷現實。東亞聯盟也許只有在何銳的領導下才真的有可能戰勝英米鬼畜。
4月7日,山本已經回到了青島。在4月6日,他已經通過海軍學院的文明黨黨委書記,將那句『日本期待能夠全面了解中國的海軍建設思路』轉給了何銳。此時山本看著報紙上關於亞洲煤鋼共同體勝利閉幕的內容。
在會議結束後發表的共同宣言中,強調了東亞國家的平等,以及合作時的平等。各方都以生產率以及設備的技術含量為標準,來制定鐵礦、煤礦以及各種冶煉輔料的價格。實施技術的共通,中日朝各個企業都將強制加入技術合作體系,共享技術成果。
作為軍人,山本沒辦法從共同發言中讀出特別的內容,他也就放棄了。拿起了國防軍報,就見國防軍報上居然刊登了一篇關於歐洲的文章《警惕歐洲法西斯思潮以及法西斯政權的崛起》。
前兩天的討論中,石原莞爾認為真正的西班牙內戰爆發,意味著歐洲的安全局勢即將失控。這篇文章只怕是何銳寫的,山本五十六興致勃勃的看了起來。看了片刻,光是行文特色,以及用詞的特點,就能確定不是何銳的風格。
大量新詞彙的使用,以及行文模式的特別感覺,是何銳的風格。這篇文章行文則是充滿了傳統中文的味道,反而更適合山本五十六的胃口。而且這篇文章除了風格不同之外,邏輯思路絕不在何銳之下。
作者認為,經濟崩潰使得一些國家傳統的政治結構無法解決問題,感受到這個結果的人民期待出現能夠解決問題的政治團體,甚至是政治強人。不管是政治團體或者是政治強人,在經濟危機的時代,解決手段無一例外的都會採取高效,這就給集權為核心的法西斯主義創造了條件。
至於法西斯主義能否真正解決問題,其實並不樂觀。但是至少法西斯主義敢於承認問題的存在,並且使用他們能夠施展的手段去解決問題。這就比那些以保護自己利益為首要目標的既得利益階層要可靠的多。所以越是在社會經濟崩潰,秩序蕩然無存的國家裡,法西斯主義就越會崛起。
而法西斯主義是靠不住的,因為法西斯主義所承諾的是『擺脫痛苦』,而不是直面社會的根本問題,並且從真正的經濟柔盾層面解決問題。所以法西斯主義很大可能沒辦法從制度上砸爛一個舊世界,卻在大概率上對世界進行巨大的破壞……
讀完了這篇《警惕歐洲法西斯思潮以及法西斯政權的崛起》,山本五十六發現自己心中居然對法西斯主義徹底破壞當下世界的描述有著不小的共鳴。不過山本好歹也是個軍事學家,因為何銳始終自稱共產主義者,他與日本大部分將校差不多,仔細研讀過共產主義的基本文件與宣言。
山本知道,共產黨宣言的最後,馬克思以慷慨豪邁的文筆寫道,「共產黨人不屑於隱瞞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公開宣布:他們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
所以山本對這篇文章的作者強調『法西斯主義很大可能沒辦法從制度上砸爛一個舊世界』就非常敏感。看得出,這位作者的確是一位共產主義者。再看文章作者,名叫李潤石。山本想了好一陣,總覺得好像聽說過這個人,卻記不清楚在哪裡聽到的。便決定有空再打聽一下。
整篇文章讀下來,山本心情變得莫名的好了起來。這篇文章雖然沒有提及戰爭,只是在分析歐洲的民意發展。在軍事學家看來,這種民意就意味著戰爭。古羅馬歷史學家李維說過,對那些需要戰爭的人來說,戰爭是正義的;對那些失去一切希望的人來說,戰爭是合理的。
山本聽說過一些西班牙、義大利、德國的現狀。義大利已經選出了墨索里尼領導的法西斯政黨,德國的法西斯政黨納粹黨在29年的時候曾經跌入谷底,隨著大蕭條的來臨,納粹黨正如同野火般在德國獲得了一個又一個的選區優勢。至於西班牙王國,硬是搞出了一個堅持了7年獨裁的首相,之後西班牙王國被推翻,西班牙共和國建立。不過西班牙共和國國內的政府比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內閣還短命。看來很大概率上西班牙也會變成一個法西斯國家。
當山本五十六聽石原說,西班牙內戰會成為歐洲爆發戰爭的導火索,還覺得石原那說法有點懸。看了李潤石的文章,山本五十六隻覺得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放下報紙,山本突然有些感嘆。他本以為中國只有何銳這麼一個戰略家,其他人不過是從龍之功。李潤石讓山本發現中國果然是豪傑輩出,雖然不知道李潤石與何銳的戰略水平孰高孰低,至少李潤石的確是一位戰略家。
具體戰爭怎麼打,是戰術家的工作。戰略家的工作則是判斷戰爭為什麼會爆發,並且在確定戰爭會爆發之後,制定有利於本國利益的戰略安排。也就是說,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該通過選擇何種道路來戰勝敵人。
就在山本五十六進行著軍事學家的思考之時,他的辦公室被敲響了。進來的是海軍學院的黨委書記,書記很正式的告訴山本五十六,「何主席請山本校長現在出發到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