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混沌的未來(七)

  「那麼貴國的意思是……」

  「我國原則上同意法國幫助我國建造四艘戰列艦的方案。」

  法國外長聽到中國外長李時光的回答,緊張的眼睛都瞪大了。他立刻追問道:「請問部長先生,您已經被授權負責此事的談判麼?」

  李時光微微點頭,用並不快速的語氣做了確定,「是的。我國何銳主席以及吳有平總理已經授權由我來負責這次談判。」

  下一刻,法國外長已經站起身,向李時光伸出雙手。李時光剛站起身,抬起手,他的雙手就被激動的法國外長緊緊握住,用力上下晃動。片刻後,法國外長又放開雙手,抓住李時光的上臂,湊上來在李時光的左右臉頰上各親了一下。

  李時光心中感嘆法國人的熱情果然名不虛傳。當然,李時光也能理解法國外長的激動,別說是法國外長,任何一個列強國家的外長能夠談下這樣的協議,都是其職業生涯上的巨大成功,也必將成為其未來更進一步的政治資本。

  此時,法國外長放開抓住李時光上臂的雙手,又握住李時光手掌,大聲說道:「中法友誼萬歲!」

  「中法友誼長存。」李時光笑道。

  激動的法國外長請李時光再次坐下,他強行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詢問道:「那麼中國國務院對此事的態度是什麼樣呢?」

  李時光早就有了準備,當即語氣溫和的問道:「我們注意到,法國一些黨派對於擴大從中國的進口好像有些疑慮,現實中,中國的輕工業品物美價廉,對於法國民眾來說,等於是實際上提升了法國民眾,尤其是低收入階層的購買力。所以,我很想聽聽部長先生對現在法國政黨的看法。」

  法國部長知道李時光所說的不是小事,不過對現在的中法來說,也不是非常大的事情。他追問道:「其他方面呢?譬如,中國是否對法國的海軍裝備技術有需求?」

  李時光搖搖頭,「我國秉持著和平的態度,近幾年並沒有建造主力艦的打算。當然,如果我們有需求的話,一定會與法國進行友好磋商。」

  在部長級別的外交場合,所說的話可都是要負責的。法國在提出要求之前已經在擔心中國會要求法國無條件提供關鍵性的海軍技術,這種要求恰恰卡在法國的一個難受的點上。不答應的確不合適,答應了也不合適。法國外長聽李時光的表態中竟然避開了這個難題,只覺得渾身輕鬆。

  「那麼貴國還有其他方面的需求麼?」

  李時光見法國外長還是不放心,就再次強調,「中國政府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國內建設上,的確沒有更多預算花在軍費上。所以我國對於法國議會提出的一些提案很關注。因為這些提案有可能會影響中法兩國的貿易。」

  法國外長此時很想趕緊推動軍艦的事情,所以連連點頭,「我能理解中國方面的擔憂,請讓我闡述一下我個人的看法。」

  「願聞其詳。」李時光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法國外長穩定一下情緒,才開口解釋起來,「上一任內閣順利完成任期,新一任內閣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維持政府的穩定……」

  法國外長的態度很誠懇,因為法國上層乃至於歐洲上層都很清楚,中法經濟合作是法國過去4年中經濟高度活躍,政治空前穩定的基礎。沒必要對中國外長李時光說什麼虛套。

  凡爾賽體系構建的世界秩序滿足了英法兩國利益最大化的需求,所以法國並沒有在歐洲繼續擴張的野心。中法經濟合作則構建了法國國內的經濟繁榮,經濟繁榮又促進了政治穩定。

  不管是左翼還是右翼政黨,提出的都是增加福利,強化教育之類的法案。其目的就是利用當下難得的好時光來收買選票,穩定各自的政治基本盤。

  這並不奇怪,日子過的舒服之時,誰想鬧事呢?

  法國左翼與右翼全都向中間路線靠攏,以至於當下的法國政壇上出現了左翼指責右翼不夠右,右翼指責左翼不夠左的場面。雙方都向中間路線靠攏,使得左翼與右翼都更關注現實的經濟問題。這才有了一些並非原本就針對中國的提案,譬如,要進一步促進法國就業,提升法國國民收入的提案,很自然就出現了一些貿易保護主義的提案。

  「請放心,這些法案絕不會影響中法貿易。」法國外長努力表達著自己的誠意。

  李時光並不懷疑此時法國外長的心情,至少當下,法國外長會努力的與任何破壞中法關係的法國國內勢力鬥爭。但是這種個人的態度是臨時的,也不長久。李時光就提出了中國國務院的要求,「我們期待法國能夠放開中國輕工業品在法國的銷售。」

  法國外交部長自然做不了法國財政部的主,不過法國外長還是在他的職權範圍內問道:「法國已經加大從中國的進口,這能夠解決中國償還貸款的壓力。」

  李時光搖搖頭,「從經濟學角度來說,這種採購不解決中國的問題。我認為世界各國人民都有權力購買最好的產品,對支付這些稅金的法國民眾以及法國企業來說,他們遭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對於中國企業來說,這同樣不公平。如果不能與世界最強的工業國法國的同類產品競爭,中國企業也沒辦法成為世界上最好的企業。還有,我知道法國在華投資的企業所生產的產品,現階段好像受到了一些關稅上的麻煩。我們中國期待能夠排除中法兩國在關稅以及進出口方面的阻礙。」

  法國外長聽到這裡,大概有了一個結論。看來中國方面貌似是想簽署中法之前討論過的自由貿易協議。如果採取了這個協議,中法之間的關稅壁壘會降低到最低。而且法國與中國之間可以進行非常自由的投資。

  即便是中法關係在這幾年裡快速提升,法國外長也覺得這個協議現階段應該無法實現。現在法國本土加上殖民地,面積一千萬平方公里多些,不到1100萬平方公里。而中國的國土面積是1100萬平方公里多些。還在現在的法國之上。如果兩國進行了全面開放,法國固然可以到整個中國投資與貿易,中國同樣也有權力到法國的本土以及殖民地進行貿易。法國政府無法接受這樣的條件。

  法國外長已經感受到這樣的談判將會有多麼激烈,不過這些並不令人意外。法國得到了4艘35000噸戰列艦,就得做好付出足夠代價的準備。現在執掌中國的是何銳政府,而不是軟弱無能到令人發笑的滿清或者北洋政府。

  「中國政府希望就經濟問題與法國政府進行談判麼?」法國外長進行了最後的確定。

  李時光明確的答道:「是的。發展經濟是中國政府當下最核心的工作。」

  法國外長點點頭,「那麼我們就開始準備提出各自的要求吧。」

  1932年外交談判基本都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兩國的外交部負責人代表國家交換意見,來決定在某個領域是否展開談判。第二階段,兩國外交負責人手下的外交團隊,將本方的要求列出。如果內容涵蓋很廣,就會分成數個小組與對方外交部的團隊對接,進行針鋒相對的討論。第三階段,如果討論出結果,就會簽約。如果沒討論出結果,又準備繼續談,那麼就針對新問題把第二階段再來一次。

  當然,事情也可能最終談崩。不過現階段中法兩國都沒有在經濟問題上談崩的打算,即便沒能達成最終的目標,雙方也會搞出來一個階段性成果。把雙方在該問題上的合作向前推進一步。

  李時光很快就將消息傳給國內,國務院總理吳有平只是讓國務院各部為此次談判提供幫助,卻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吳有平知道,在何銳的計劃中,這才是中法合作的第二階段。在談判談出結果之前,很多事情就不能說太多。

  嘴上可以不說,腦子卻不會不想。吳有平在向何銳匯報此事的時候,也承受不住內心的壓力,向何銳問道:「主席,我認為現階段國內企業未必能夠承受得住這樣的衝擊。」

  看著吳有平的神色,何銳感受到吳有平內心強烈的不安。這種感覺對何銳並不陌生,在21世紀初,中國決定加入WTO之前,國內也充斥著這樣的情緒。那時候的中國決定全面向世界開放,所以國內對於即將全面進入中國市場的外國企業有著強烈的擔憂。

  不僅中國國內企業這麼想,國外的企業也這麼想。雙方都覺得外國企業會憑藉著技術、品牌、管理的優勢在中國大殺四方,控制中國市場。

  事實上,中國加入WTO之後,在中國市場上賺到錢的外國企業非常多,賺到的錢從總量來說也很大。但是以20年的時間跨度來看,中國產業在這20年中空前發展,通過市場競爭的方式,使得外國不得不放棄了一個又一個的產業。

  外國的確賺到了錢,但是丟掉了產業。何銳接觸過的外國高層都認為,中國才是這場為期20年的競爭中最後勝利者。

  「有平,工作的事先別說了。大家都這麼累,說點開心的事。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到東北了。」何銳說完,感慨的嘆息一聲。

  一提到東北,懷念之情在吳有平心中油然而生。但是這次的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以前的東北對於吳有平來說就是他的絕大部分世界。吳有平認為自己永遠只是東北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是現在提到東北,吳有平感覺那只是自己在少年時代與青年時代的家,一個溫馨美麗的家。但是與整個中國乃至於整個世界相比,東北就宛如一個透明的溫馨美麗的玻璃房子一樣,只是小小的一塊。吳有平懷念那個小小的美麗家園,但是卻不再會回到那裡。

  看吳有平臉上懷念的神色,何銳笑道:「你還記得麼?那時候我剛到四平沒多久,正在組建稅務體系。人都沒幾個。我回四平警備隊的那個小院,你一身學生裝就從路邊出來,擋在我面前說,你看我的書。哈哈……唉……」

  吳有平自己都記不得怎麼與何銳見的第一面,此時何銳一說,吳有平突然就想起來了。故鄉四平的狹窄的街道,夏日的灼熱陽光,以及滿頭黑髮,沒刮鬍子鬍子,以及穿著在現在看來相當不好看的北洋軍校官軍服的何銳。

  這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讓吳有平突然生出一種懷疑,當年的自己真的就那樣冒冒失失的衝到何銳面前,用看過何銳書的理由向何銳提出問題了麼?

  但記憶里還真是如此。吳有平想了片刻,還想起了更多。包括自己出發前與父親的交談,還有當時心中對於中國未來有可能被列強瓜分的強烈恐慌與不甘。那些……原來都是真正存在過的事情,卻如同夢一樣不真實。

  突然,吳有平想到自己前幾年去世的父親。這位同盟會的前地方首領在臨終前沒有交代自己的後事,只是拉著吳有平的手說道:「兒啊,我親眼得見中國統一,此生無憾。你可是要保重身體,萬萬不要病倒了。我知道,你若不能親眼看到中華復興,只怕死不瞑目。」

  想到這裡,吳有平只覺得鼻子一酸,連忙站起身走到窗邊,伸手擦去眼淚。但這股淚意竟然沒立刻消散,吳有平掏出手絹擦了幾次眼淚,又深呼吸兩次,這才轉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嘆道:「主席,咱們還是嘆工作吧。」

  何銳見自己已經拉近了與吳有平之前的互信,便點點頭答道:「好,有平,我們與法國合作的基礎是什麼?」

  「請主席說吧。」吳有平把題目推回給何銳。

  何銳毫不停頓,當即答道:「法郎如果印刷出來,就是一張紙。如果沒有印刷出來,就是在銀行帳戶上的一些數字。不管是法國投資在中國的工廠,或者是形成的債務關係,法國通過與中國的合作,讓那些法郎都有了相應的實物。於是,這些法郎貨幣才有了價值。從價值的角度來看,法國發財了,法國人民也能過上很舒服的生活。但是從國力的角度看,法國的國力並沒有因此而變的如紙面上那麼強。」

  吳有平早就明白了國力到底指什麼。稍一思索便點頭贊同,「沒錯,因為這部分生產能力大多都在中國,而沒有在法國。」

  「所以不用害怕外國到中國投資。我們並沒有放開那些關乎中國命脈的資源,大宗商品渠道,以及國內對於大宗商品的定價權。我們只是放開了我們不具備的產業領域,以及民用品的競爭。外國人來中國賺到了錢,也是憑本事掙的。而且中國人聰明能幹,看到外國人掙了錢,當然想方設法也要參與競爭。既然大家都在競爭,那麼4000萬人的法國和5億的中國比較,法國肯定會輸。就算是把歐美與蘇聯和日本加一起,也不過是5億人。而且他們是分散的各個國家,我們是一個5億人的統一國家,統一市場,我們在正常的競爭中才是占據優勢的一方。你覺得是否如此?」

  吳有平愣住了。他在年輕的時候雖然也算是有見識的,卻還是年輕。加上中國那時候十分孱弱,所以生出了強烈的逆反心理,覺得中國人是世界上最聰明最能幹的民族。這些年隨著地位上升,接觸了許多世界上出色的人才,也見識了那麼多的國家,聽到何銳竟然對中國人民的聰明才智的稱讚,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何銳看著吳有平的神色,忍不住想笑。不過何銳覺得此時的吳有平心中壓力太大,不太能接受刺激,就站起身去泡茶。把熱水注入自帶濾茶玻璃芯的高品質玻璃茶具里,何銳比較著自己與吳有平的心境。何銳覺得自己始終是自乾五,與走資派與買辦資產階級涇渭分明,處於鬥爭的兩個陣營。

  處於社會主義陣營的中國派,在感受到無力的時候,很自然的會選擇民族主義作為抵抗壓力的盾牌。何銳也是在網上寫帖子,發表中國是世界上最優秀民族,所以不用畏懼挑戰的看法。但是大家畢竟是受過教育的,內心深處其實知道這種接近種族主義的看法其實站不住腳。吳有平也是有見識的政治家,受到這樣的刺激,一時間當然不能接受。

  端著茶壺與茶杯回到桌前,給吳有平倒上茶,何銳一邊續水一邊繼續說道:「這幾年同志們覺得我和歐洲各國打得火熱,好像是以緩和與歐美各國關係為目的。其實這都是手段。我們與法國的合作,搞是扶植法國,搞大國勢力平衡的把戲。不過以前是歐洲國家作為境外勢力對東亞進行扶植,操縱東亞局勢。現在是我們東亞反過來對歐洲這麼做而已。」

  吳有平聽到這話,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過來。他忍不住苦笑道:「的確如此。」

  何銳放下熱水壺,接著說道:「與歐美各國緩和關係之後,我要放開市場准入,目的是通過歐美在華投資,刺激中國工業發展。我們與歐美最大的差距並非是科學或者技術,而是大規模生產方面的差距。只有接受歐美來華投資,我們才能最快的縮小這方面的差距。並且在歐美大規模生產的基礎之上,搞出我們中國的超大規模工業生產的能力。誰掌握了超大規模工業生產的能力,誰就是未來世界的領導者。」

  吳有平早就聽過這些,此時心情也能跟上,倒是沒有反駁的念頭。不過吳有平嘆道:「此事不容易啊。」

  「不!」何銳果斷的搖頭表示反對,「此事很容易。有平,文明的底蘊決定了文明的上限,中華文明的底蘊根本不是外國能比的。中國的上限也不是外國能想像的。更重要的是,現在各國的產業鏈都很短,10年之內,中國一定可以達到並且超過外國的大規模生產水平。到了那個時候,為了中國國內經濟不爆炸,中國就必須走向世界。這不是你我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客觀的必然的經濟需求。如果中國那時候不走向世界,中國的經濟就一定會內部爆炸。美國的今日,就是中國的未來。」

  吳有平一愣,片刻後就恍然大悟。他之前與中央的一些同志以及經濟學的學者討論的時候,或多或少都觸及過這方面的事情。那時候大家對這個問題也沒太感深入,因為如何發展到這等程度,同志們與學者們都沒有一個完整的思路,更遑論政策了。

  而且何銳提出過1939年後要發動解放世界的軍事行動,以建立公平的世界為目的,也讓吳有平不敢用單純的解決中國國內經濟需求作為思路。現在聽何銳明確的指出了中國對外戰爭的內在原因,吳有平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等吳有平開口,何銳繼續說道:「到了那個時候,走向世界的到底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帝國主義中國。或者是一個看似溫和的霸權主義中國。又或者是一個真正建立國際合理秩序的社會主義中國,這是一個很大的考驗。也是我們無法逃避的考驗。我絕不認為帝國主義制度是一個有前途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