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輿論戰場(十六)

  安東議員一進金主家,就見金主神色嚴肅的向他介紹了旁邊的一個人,「安東先生,這位是巴黎大學法學院的阿布教授。」

  看到金主認真的神色,安東議員知道自己還是沒辦法擺脫與教授的接觸。心中雖然有些無奈也只能接受了這個現實。三人坐下,阿布教授拿起安東議員的記者招待會稿子看了起來,安東議員則嘗試著向金主講述此次的大好機會。昨天在電話里還挺開心的金主聽著安東議員的介紹,神色卻並不高興。

  很快,阿布教授抬起頭,「安東議員,我認為英國給您的政黨設下了一個圈套。」

  安東議員愣住了,他能理解英國的抨擊,卻無法理解英國能設圈套。阿布教授向著急的金主點了點頭,這才對安東議員解釋道:「您的政黨綱領,競選方式在法國國內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從國際政治角度來看,您所描述的法國,是一個靠自己的力量實現了經濟發展的法國,並且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將這些繁榮維持下去的法國。」

  「阿布教授!這有什麼不對麼?」安東議員勉強維持著禮貌,並沒呵斥起阿布教授。

  阿布教授用有點憐憫的眼神看著安東議員,他斟酌片刻後答道:「安東議員,如果您的政黨在英國人的幫助下獲得了10個席位,甚至得到了一個部長的職務。英國很可能會立刻通知中國,準備降低中英兩國的外交級別。」

  在安東議員和他金主愕然的注視下,阿布教授繼續講述道:「英國政府的理由不用很複雜,英國完全可以表示,根據法國政黨的政治綱領,英國認為,法國將中國視為屬國,所以英國有必要降低對華的外交級別。」

  「英國人瘋了麼?阿布教授!」安東議員終於憤怒的質問道。

  阿布教授無奈的看著安東議員。他很早就發現到,讓非政治專業的政客理解大國政治並不容易,小黨派的政客對法國國內政治很可能有直覺的敏銳感覺,但是讓他們理解系統性大國政治的難度更高。因為國內政治是對民意的爭奪,是政客或者政務官的範疇。而國際政治屬於具體事務,是公務員與事務官的工作領域。

  國內政治,把握住民眾的情緒就能大獲全勝。這套思路放到國際政治上就是個笑話,就如15年前,不管中國國內民眾多憤怒,都無法幫助中華民國政府對抗歐美列強的現實要求。

  看到阿布教授冷靜以及無奈的神色,安東議員感覺自己好像被小看了。但是因為憤怒而對一位大學教授咆哮,既沒有禮貌也沒有實際用處,反倒可能會被這位大學教授小看。安東議員儘可能語氣平靜的問道:「教授,您認為中國政府會相信英國人的挑撥離間麼?」

  阿布教授見安東議員還是沒能抓住要點,決定還是要試試看。身為大學教授,如果連一個基本政治邏輯都講不清楚,是對於學術能力的極大嘲諷。端起綠茶喝了一口,阿布教授做了解釋,「議員,您認為法國現在經濟的優異表現完全是法國政府或者國家的能力麼?」

  這話直接刺痛了阿布議員的心情,他不快的問道:「教授,您對法國的評價這麼低?」

  阿布教授心中嘆息。一個政客的基本素質就是感受到民眾的情緒,為了鼓動這種情緒,他自己首先要熱情洋溢,發表充滿煽動力的演講。但是安東議員方才的話可就有點太無視現實,現實中,是中華民國主席何銳先向法國總統提出了經濟合作的建議,法國總統敏銳的發現了機會,隨即全力推動。

  法國總統在戰略設想與勇氣上不如中華民國主席何銳,這就是現實。而且中國現階段並非只有法國一個合作者,英國、美國都想取代法國,獨占與中國合作的地位。安東議員的看法既不尊重事實,更缺乏對世界局勢的判斷。怪不得英國報紙從法國聯合復興黨入手,如果任由安東議員搞下去,英國的謀略就會成功。

  認識到了這些,阿布教授心中生出了一定要完成知識傳授的衝動。雖然安東議員與阿布教授沒什麼私交,但是身為巴黎大學法學院教授,阿布教授認為自己有義務戳穿英國的詭計。

  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交談,阿布教授口乾舌燥,精疲力竭。對面的兩位也沒有好到哪裡,光是嘗試理解國際政治的兩個層面,政府層面與民間層面,兩位搞選舉政治的傢伙就累得夠嗆。

  安東議員覺得自己聽懂了阿布教授的講述,但他還是不能接受一件事。休息了片刻,安東議員問道:「教授,難道中國民間就無法理解英國人的挑撥離間麼?」

  阿布教授努力控制住因為疲憊而有些暴躁的心情,為了不讓自己說出不好聽的話,他先端起中國綠茶,噸噸噸的灌了幾口。又點了根煙,先平復一下情緒。

  安東議員覺得阿布教授看不起自己,卻也知道這是雙方看法不同所造成的。他耐心的等待著阿布教授緩過勁來,但是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安東議員趕緊問道:「我們可以向中國民眾解釋英國的詭計。」

  這個看法倒不至於過分愚蠢,阿布教授答道:「如果費力氣去解釋,何不從一開始就不出問題。如果貴黨的競選綱領,先強調貴黨對於中國人民的尊重,承認中國人民的勤懇誠實的勞動,是促成中法經濟發展的基石。中法將攜手共進,創造更美好的未來。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再抨擊英國的詭計,會得到很好的回應。」

  安東議員當即表示反對,「這種綱領是左翼的那套。我的選民們不支持這樣的看法。」

  阿布教授無奈的搖搖頭,「所以,英國才會故意點名貴黨。他們一點都不怕貴黨在即將開始的選舉中獲得更多的席位,他們甚至期待貴黨大獲全勝,因為貴黨的綱領完全可以被英國利用。議員先生,您要知道,英法一起燒了圓明園。」

  「這和我們的黨有什麼關係?」安東覺得阿布教授很矯情。

  阿布教授心中則是大大失望,「那麼普魯士攻占巴黎,議員先生覺得和你們的政黨有關麼?」

  安東議員登時坐直了身體,「當然有關!身為法國人,我們必須保護法國的尊嚴和利益!」

  「作為中國人,他們難道不需要保護中國的尊嚴和利益麼?」阿布教授耐著性子繼續提醒。

  安東議員怒了,他大聲說道:「我們真的沒有要傷害中國人民感情的想法!」

  「如果只是不去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就等於放棄了推動中法友好的努力。安東議員,你是有親戚的吧。即便你們之間有血緣關係,如果不去維護親戚的關係,親戚關係也會疏遠。最終形容陌路。就更別說中法兩個相距萬里的國家,中國人民為什麼天生就要對法國抱有好感?法國人民為什麼天生就要對英國抱有好感!」

  這話把安東議員噎得說不出話,各種不快的情緒在他心中衝撞,讓他的心情變得很糟糕。在這樣的不快中,安東議員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不快,「該死的國際政治!」

  這話讓安東議員的金主很是不高興,他請阿布教授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從更廣闊的層面讓安東議員得到提升,以增加政黨的席位。而阿布教授眼睛一亮,雖然他對安東議員已經有些絕望了,卻至少讓此次耐著性子的知識教育有了結果。阿布教授站起身,穿上外套的同時表達了自己贊同,「您說的沒錯,安東議員,國際政治就是這麼一個該死的東西。但正是這樣該死的國際政治,構成了現在世界各國的關係。我還有事,告辭了。」

  說完,阿布教授禮貌的行禮,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出門之後,看著天邊的晚霞,阿布教授覺得非常輕鬆,並且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不會再參與了。除非對方的價碼增加到現在的三倍。與能考上巴黎大學法學院的學生相比,小政黨的政客們真的是無可救藥的頑固。

  安東議員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11點了,他老婆已經睡下了,安東議員就自己到了洗手間,用水龍頭裡的冷水衝著有些腫脹的手指關節。因為回來的太晚,在路上遇到了幾個醉漢沿街發酒瘋。面對醉漢們的挑釁,安東議員果斷重拳出擊,打跑了那幾個醉漢。總算是出了一口胸中惡氣。

  回想著阿布教授的輕視以及金主的不快,安東議員費了很大勁才讓金主相信,法國聯合復興黨可以贏得更多席位。此時,也許是情緒有些麻木,安東議員開始覺得英國泰晤士報的的確包藏禍心。

  最初的時候,他的確認為自己可以充分利用泰晤士報造成的新聞性。現在回想起來,英國佬奸詐狡猾,怎麼可能平白的幫助法國聯合復興黨。雖然阿布教授讓安東議員非常不高興,但是仔細想想,阿布教授至少要比泰晤士報更愛法國。

  正在想,房屋大門被敲響。安東議員關上水龍頭,前去開門,就見門外站著幾名警官,為首的神色冷漠,「這位先生,有人報警,您打了人。我們需要您跟我們一起去警察局一趟。」

  安東議員大怒,「那是幾名醉漢,他們先襲擊了我。對了,我是國會議員!」

  警官聽到這話,神色依舊冷漠,「也是說,您真的打了人!那就必須和我們走一趟。」

  晚上兩點,法國內務部負責國內安全的部門辦公室里依舊燈火通明。聽到了安東議員落網的消息,負責此事的成員都鬆了口氣。議員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個大人物,法國政府也不願意輕易對一名議員下手。

  然而內務部被賦予的權力中,其中一項就是對付一些不普通的法國公民。根據調查,安東議員是一個愛國者,而法國上層認為,安東議員是個糊塗蛋。在當下,安東議員已經構成了對法國核心利益的威脅。

  雖然法國憲法賦予了公民很多權利,但是為了法國,就必須有部門站出來,保護法國的核心利益。

  「記者招待會準備好了麼?」在燈光下,有人問道。

  回答者正好站在電燈正下方,他的臉被大檐帽在燈光下製造出來的陰影完全籠罩住,這人答道:「準備好了。議會那邊也已經得到了我們的通知,他們表示知道了。」

  發問那人冷酷的神色中有些不耐煩,「那就這麼處理吧。而且還有一些其他政黨也有些問題,希望他們不要再惹事了!」

  24小時內,何銳就得到了法國方面的消息。看完了文件,何銳有點感慨的對面前的總理吳有平說道:「有平,法國方面不缺乏聰明人。」

  吳有平點點頭,卻說道:「主席,法國政府會不會判斷出我們會與英國和美國達成經貿合作協議?」

  「他們當然能判斷出來。法國政府的底線只有一個,那就是中國政府將法郎作為最優先使用的貨幣。英國的優勢是通過英鎊的國際地位來實現,如果法郎能夠替代英國的地位,法國就能成為世界最強。」

  吳有平此時完全能理解這個問題,便笑道:「主席,日本政府也已經宣布日元脫離金本位,東亞最強的貨幣就是人民幣了。」

  何銳並沒有表示贊同,他期待吳有平能更完整的看問題,便說道:「我們和法國不同。我們的人口是歐洲人口加美國人口的總和。如果中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到歐美平均值的三分之二,那會是一個什麼局面。」

  如果是以前,吳有平雖然知道這個數字很誇張,但是總沒辦法形成概念。但是今天他來之前看完了上半年經濟統計數據,以前的中國兩種的地區基本都在長江以南,上半年的經濟數據中,糧食產量並不算大。但是今年的兩室產量是去年的兩倍,糧食產量則直接拉動了工業、運輸等產值。如果今年下半年沒有出什麼問題的話,中國經濟增長有可能達到20%。

  即便吳有平是推動合成氨等產業的實際負責人,但是現實的數據讓吳有平感覺到了『靈魂震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中國是可以在很短時間內真正富裕起來的,這原本是一個鼓勵士氣的口號,當這個口號變成現實的時候,吳有平最大的感受竟然不是狂喜,而是無言以對。

  吳有平試探道:「主席,統計數據報上來了。統計局的抽樣調查也已經安排下去了。主席還有什麼工作要求麼?」

  「在會議上讓同志們理解經濟數據,並且學會警惕。在這種突然變化之中,很多人只怕會有渾水摸魚的想法。所以,合理的經濟數據模型,是幫助領導幹部們不被

  聽何銳依舊冷靜,吳有平也覺得自己的情緒跟著一起冷靜起來。他思索片刻,繼續問道:「各省,市,縣的領導幹部們都在基層視察。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方式。」

  何銳搖搖頭,「如果是一個鎮長、縣長,能走遍地方,的確是提升他們見識以及工作能力的好辦法。但是一個省長、省委書記、市長、市委書記,也是用這樣的方式,那麼效率是不是太低了?各個廳、局、委員會,他們去幹什麼了?」

  聽何銳有些不快,吳有平忍不住解釋道:「變化太大,同志們真的沒見過。」

  何銳並沒有對這個解釋表示贊同,而是繼續問道:「這些同志們對抽樣調查這個工具的使用情況如何?這就是你們國務院的工作。同志們即便下去視察,也要有目的。到抽樣調查的地區視察。」

  「嗯。」吳有平點點頭。國務院在這些工作方法上抓的很緊,但是親眼看著農民們的夏種夏收,吳有平的確被那樣的場面所震撼了。廣大的黃淮流域平原上,充斥著人力。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工作著。稻田旁的架子上,擺滿了磨好的高碳鐵鐮刀,收割的農民們根本不去磨刀,一口鐮刀只要用的不順手,立刻就去換一把新的。

  長長的畜力車輛在麥田旁邊隨時準備,一輛車裝滿後,立刻往打糧食的場地運送。脫粒機器在內燃機的帶動下不停運轉,金燦燦的麥粒很快就在出口外堆成了小山。

  想到這裡,吳有平問道:「主席,大慶油田第三口井已經打出來了。洛克菲勒那邊希望我們能夠擴大從美國的石油進口。」

  洛克菲勒家的確鬼精鬼精的。看到了中國已經成為了穩定的石油生產國,洛克菲勒可不願意在亞洲出現一個競爭者,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建議。

  何銳笑道:「這不是很好麼。我們當然可以加大進口,但是洛克菲勒肯收人民幣麼?」

  「他們說願意收人民幣。」吳有平苦笑道。這就是吳有平最初認為可以拒絕洛克菲勒,結果發現沒辦法拒絕的原因。

  何銳笑道:「呵呵,他們既然肯收人民幣,我們為什麼不同意呢?中國對石油的需求這麼大,光是一個大慶油田遠遠不夠。這次夏種夏收就可以證明,我們需要太多的農業機械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