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在汽車裡凍得冷呵呵的顏惠慶進了家裡的樓道,就感覺到了溫暖。進了家門,除了溫暖的空氣之外,已經能聞到開放式廚房裡的午飯的香氣。顏惠慶本就餓了,換上拖鞋就直奔與開放式廚房連在一起的餐廳。
顏夫人正在看一份報紙,因為看的太入神,直到聽見顏惠慶的腳步聲,才注意到顏惠慶回家了。她趕緊把報紙拿起,趁著給顏惠慶盛飯的機會,放到了顏惠慶看不到的角落。顏夫人雖然儘量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很好,可那表情是藏不住的,反倒因為刻意而顯得欲蓋彌彰。
顏惠慶嘆道:「夫人,讓你為我擔心了。」
顏夫人也知道藏不住,不禁嘆道:「老爺,是你受苦了。」現在除了官方報紙一言不發之外,其他民間報紙都在罵顏惠慶。有些報紙為了煽動讀者情緒,大罵顏惠慶是今日之張邦昌,秦檜。
顏惠慶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局面,而且他以前在北洋外交部當外交官的時候被罵過,大概以後也會被罵。所以顏惠慶甚至笑道:「小事兒而已,夫人何必放在心上。」
顏夫人覺得顏惠慶定然是受命行事,又見顏惠慶這般反應,基本能夠確定。但心疼丈夫,顏夫人說道:「老爺,外交部那麼多人,為何非得是你來背負這罵名。」
顏惠慶讓夫人趕緊趁熱吃飯,等自家夫人開始吃起來,顏惠慶邊吃邊說道:「接下來國家就要對美國展開外交壓力,我不來說,卻由誰來說?」
顏夫人完全沒想到美國居然是中國下一個目標,又愣在當場。直到顏惠慶催促,顏夫人才開始繼續吃飯。直到吃完晚飯,顏惠慶才對夫人繼續解釋,「夫人,我們現在已經與英國正式建交,以後中英之間雖然還有防備,卻是以合作為主。我的發言,完全是向英國表達我國的友好態度。當下中、英、法,以及其他歐洲國家開始接近,對付美國的時候,美國才能感受到更大壓力。油我來發言,之後美國就不會產生誤會。只要我還當著外交部長,美國就不會認為我們外交部裡面會有不同的路線。」
顏夫人並不懂外交,但是她此時倒是真的放下心來。顏惠慶的話證明了他是受命行事,真正做出判斷的是何銳。以何銳的性格,定然不會把顏惠慶推出去之後就不管不顧。
定下了心,顏夫人才問道:「老爺,可你說了,中國會為英國軍艦提供港口泊位。國家真的要這麼做麼?」
「夫人……哈哈……」顏惠慶想做解釋,卻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自家夫人在外交領域的水平與普通人也沒什麼分別。普通人解讀外交發言,都是用裡面的一部分詞自行腦補。而外交界看的則是外交發言的內在邏輯。外交是非常嚴肅的工作,來不得虛假。可以說外交所說的話都是虛的,也可以說外交所說的話都是實的。如何分辨,就得看解讀者自己的水平。至少,英國外交大臣對顏惠慶的發言理解,一定與顏惠慶的夫人大大不同。
此時英國外交大臣已經坐在了回國的船上。因為中國外交部的配合,中英之間已經簽署了『中英商務人員』往來與『留學簽證』的協定,為英國貴族老爺們來中國撈金鋪平了道路。外交大臣的英國上議院席位已經能夠基本確定,所以外交大臣的心情非常好。甚至有心思考慮一下此次豐厚外交成果之外的額外部分。
顏惠慶提出讓美國讓出三分之一海軍噸位的看法純屬空口白牙的表態,只代表中方對英美兩國的不同態度。至於『召開中、法、荷、日、美會議,商議各國為英國艦隊提供泊位』,則是中國向英國方面的示好。
能夠得到這樣的示好,外交大臣回國之後自然能夠得到比較高的評價,這是好事。英國外交部已經開始嘗試在接受中國這個新列強的新形勢下重新構築世界局勢,中國的示好意味著英國的阻力大大降低。
顏惠慶的話里所有的信息僅此而已。至於中國會不會開那個會議,根本不重要。即便中國真的向其他國家發出邀請,至少美國就不會參加。即便是美國參加了,法國、日本、美國也不會真的給英國軍艦泊位。既然法國、日本、美國都不給泊位,中國當然也就順水推舟的不給。
這都是外交上的小把戲,連提一句的價值都沒有。
不過中國對美國的態度讓英國外交大臣有些在意,在中英戰爭進行的時候,中國對美國就已經表達了相當的對立態度,現在中英恢復了和平,中國難道真的要對美國進行外交施壓麼?
英國在歐洲大戰後一直認為,美國是英國未來最大的敵人,蘇聯對英國的威脅僅次於美國。現在中國因為自己的地緣政治利益,與蘇聯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這是成熟政治家與外交家必然做出的選擇。
蘇聯與中國接壤的地區人口稀少,運輸能力低下。以中國現在展現出來的實力,蘇聯對遠東地區會非常擔心。何銳一直以來對蘇聯的友好態度,以及中蘇之間邊境不部署軍隊的協議,就是要儘量弱化蘇聯的擔憂。
此時,中國對美國的外交施壓對於英國來說無疑有利。不過外交大臣依舊沒被這樣的表象迷惑,如果中國能搞定美國,接下來呢……大概就輪到日本了。
中日之間的矛盾與仇恨如此深刻,從各種利益角度來看,中國都要給與日本沉重打擊,逼迫日本最終向中國屈服。
英國外交大臣並不同情日本,甚至希望中國能早日對日本下手。中國現在沒有海軍,日本經濟再差,其海軍實力也足以保衛日本本土。日本打不贏中國,中國短時間內也打不贏日本。如果爆發戰爭,中國大概會奪回本就屬於中國的朝鮮與台灣。而這樣的結果只會讓日本國內對中國的仇恨刻骨銘心。
只要有矛盾,英國就有介入的空間,中日矛盾越激烈,英國上下其手的空間就越大。
想到這裡,英國外交大臣只覺得胸懷大暢。大英帝國的確在剛結束的戰爭中遭受了損失,但這個損失並沒有動搖大英帝國的構建的國際秩序,反倒因為何銳老練成熟斷的明智選擇而變得更加穩固。
從現在看,何銳行事風格非常保守,在未來並不容易被大英帝國所用。但英國外交大臣相信,說服不了何銳的原因只會有一個,那就是大英帝國給的利益不夠。只要利益給夠,何銳就一定會選擇與大英帝國合作。這是大英帝國在過去幾百年中屢試不爽的外交,既然這個經驗在過去在當下從來沒有失敗過,在未來,這個經驗也會同樣起效。
今日的盟友就是明日的敵人,今日的夥伴關係就是明日換取其他夥伴的代價,英國外交大臣認為日本接受了大英帝國那麼多的幫助,終於到了日本為大英帝國半個世紀的付出承擔代價的時候。
此時,不願意讓日本成為代價的北一輝終於見到了何銳。在溫暖的房間裡,北一輝抓住何銳的手臂,泣不成聲。
日本的報紙上太多次刊登過何銳的照片,此次到了中國,中國民間已經開始流行起在屋內懸掛一張何銳的畫像。北一輝沒有見親眼過何銳本人,卻見店鋪中見過許多價格頗貴,十分精緻生動的畫像。半人多高的宛如全身照的畫像中,何銳一身民國文官制服,英氣勃勃,可比小小照片中的人物生動百倍。
然而出現在北一輝面前的何銳仿佛與畫像中走出來一樣,而畫像無法體現的是何銳身上那種專注凝練的氣質。只是走向北一輝,就讓北一輝感到頭皮發麻。這就是亞洲最強大的領導者的氣質,沒有疑惑,沒有遲疑,直面一切現實。
何銳第一句話不是問候,而是做出了預言,「北君,日本絕不會陷入無盡的絕望。只要我還在,日本就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
那充滿自信與活力的聲音震動著北一輝的耳膜,進而溫暖了北一輝的內心。北一輝知道何銳是日本最強大的敵人,是一個能夠斷絕日本的未來,毀滅整個日本的敵人。正因為如此,何銳的話反倒如此有說服力。如果何銳願意放開扼在日本咽喉上的鐵掌,日本就可以活下來。
北一輝不自覺的以日本的跪拜禮向何銳低下了頭顱,「請何君一定要挽救日本!」
而片刻後,北一輝已經被何銳從地上拉了起來,「北君,日本是我的第二故鄉,我既不會讓日本沉淪,更不會讓日本墮入絕望。中國已經解決了其他事情,有時間面對日本。讓你們久等了。」
眼淚奪眶而出,北一輝終於確定,那些日本同志們對何銳的期待果然是真的。
過去幾個月,北一輝在中國民間進行了實地調查,也接受了學習。對中國的變化已經非常清楚。等情緒平復下來後,北一輝當即問道:「不知何君到底要如何讓日本走上與中國一樣的道路?」
何銳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日本民眾現在可否認清了誰是他們的敵人麼?」
「已經認清了!」北一輝果斷答道,「日本權貴們都是日本的敵人!」
「真的麼?」何銳再次問道。北一輝能夠聽出何銳的質疑。
此時已經是下午4點左右。寒冬臘月天,一群大學生以及其他青年們正跪在在櫻田門前,將道路都堵住了。他們舉著『天皇陛下親政』,『天皇愛民』之類的標語,所想表達的都是他們對於日本天皇的信賴。而這些人正在冰天雪地里向天皇皇宮正門跪坐,或者不停跪拜,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行動將拳拳之心傳遞到皇宮內。
日本政府在過去幾個月內已經進行過數次抓捕鎮壓,被認為會『鬧事』的傢伙們要麼被抓,要麼潛逃。平豐盛名聲太大,而且與政府內關係身後,回國後被半軟禁起來,與平豐盛一樣的學者們要麼被抓,要麼被軟禁。
現在能夠在街上自由行動的要麼是平民,要麼是被認為順從和平的人。現在鼓起勇氣前來請願的這批人都曾經是極為信任政府,堅信天皇陛下勤政愛民,也沒有任何暴力革命想法的學生與知識分子。
然而經濟的衰退已經讓他們實在無路可走,而且日本特高課等部門的無情抓捕鎮壓也讓這些人不得不相信,天皇被這些人蒙蔽了。
既然局面如此,這些人聚集在天皇皇宮前,抱著必死的決心前來和平請願。他們相信,或者說他們寧願相信,哪怕隻言片語的社會現狀傳遞到天皇耳邊,天皇都不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日本各大學的學生被抓捕近半,這些學生與知識分子沒有被抓捕,除了他們極為溫和的態度之外,這些人的出身也幫助了他們。所以守衛宮門的近衛師團軍官們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後,也並不願意用暴力驅逐。
而且軍中最近關於大裁軍的說法甚囂塵上,日本軍中都知道因為經濟衰退,日本稅收已經倒退十幾年前的水平。從任何角度看,國家都已經養不起這麼多軍隊了。雖然近衛師團不會被裁撤,但是近衛師團中的普通士兵與低級軍官們可就未必。
傳聞中的裁軍方案中說,普通士兵大量在沒有退役金的情況下被迫退役。士官接替士兵的工作,軍官實際上降級使用,以確保軍官與士官們能有養家餬口的薪水。
以現在的經濟局面,退役就等於失業。近衛師團的官兵們也希望經濟能夠快速好轉,讓自己以及家人不至於忍飢挨餓。所以即便有些軍官們怒喝著要近衛軍團低級軍官與士兵們立刻將這些人趕走,但是官兵們卻以『守衛中不得擅離職守』的合理理由拒絕了命令,軍官們也沒辦法,只能大罵其他部隊這是要造反。在這麼一個時間裡,學生們已經在高大的櫻田門前跪成了一片。
沒多久,特高課的人出現了,警察紛紛趕來,越聚越多。就在守門官兵們認為特高課以及警察們要動手抓人時,就見幾人跑來與特高課以及警察首領們說了些什麼。
特高課領隊神色冷漠,站了一陣後竟然轉身帶著特高課的人離開。警察的領隊臉色難看,大步走到學生們面前呵斥道:「你們這是驚擾聖聽,是大罪!我現在命令你們,現在立刻離開!」
學生們本就是要讓天皇知道民間的絕境,哪裡肯走,為首的幾人大聲答道:「吾等知道有罪,之後自然會認罪伏法。但是此次我們是想請天皇知道當下局面,只要宮中有命,我等立刻前往警局自首。」
警察領隊氣的大罵,呵斥著讓學生們趕緊滾蛋。但罵歸罵,卻沒動手打人抓人。又見學生們態度堅定,又十分溫和,完全沒有任何暴力行動。警察領隊又罵了幾句,竟然轉身就走。片刻後,警察們也在領隊命令下離開了。
此時,櫻田門外除了守衛皇宮的軍隊死死守住通往皇宮的橋樑,只剩下飄飄揚揚的雪中那些跪地不起的請願學生。
櫻田門外都是陸軍部、法務部等大樓,並無住戶。雪中只剩下這麼一群依舊堅持跪著請求天皇能夠派人來聽到民間呼籲的學生,看他們的姿態,是準備長跪不起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櫻田門前的衛兵們都不覺得生出了些期待,或許天皇真的會派人前來接過學生們準備好的書信。如果真的如此,就說明天皇終於決定親自干預,日本或許就有救了。至少局面有可能轉好。
不僅櫻田門外的學生們在等待,衛兵們也在等待。雪花繼續飄飄灑灑的落下,地上的雪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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