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錢玄同在國立北京大學門前道別,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就聽到遠處的傳來悠揚的鐘聲。鐘聲連響了九下,是晚上九點了。周樹人感覺到自己真的困了,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睡下,周樹人稍加洗漱躺下就睡著了。
此時大概是晚上21點30分,東北軍中最早開始穿插包圍日軍的部隊已經出發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中,部隊官兵們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朝鮮的山地中持續行軍。也虧了手搖式的手電筒,在那些比較危險的路段上,哪怕是微弱的照明,部隊也能比較順利通過。
軍官們走在最前面,33軍1師3團1營的營長看時間到了,又進入一段相對平緩的山路,就下令部隊休息。
部隊中的信號員立刻拿出手電筒,手掌大小的手電筒前面板上有兩個可以上下推拉的推桿,兩邊都落下,手電筒鏡頭不受遮蔽,放出白光。推上左邊的推桿,一塊透明的藍色塑料片擋在鏡頭前,推上右邊的推桿,就可以利用紅色透明塑料片發出紅光。
手電筒的正上方是閃光切換按鈕,利用這幾個簡單明快的組件,信號員迅速發出信號,並且得到了後面隊伍的信號回應。
整個營的部隊,就這麼悄然無聲的停下來暫時休息。按照步兵手冊規定,再沒有特別提醒的情況下,默認休息十分鐘。
營長打了個哈欠,靠在旁邊的石壁上盤腿坐下。旁邊的營參謀長把手電筒鏡頭上面的四分之一球體的燈罩拉下來,按動常亮按鈕,借著燈光查看地圖查。
四分之一的球形燈罩完全擋在鏡頭前面,經過燈罩內部的折射,照亮了下方的地圖。這是33軍根據夜行軍拉練中遇到的問題而提出的要求,東北軍設備專家組的解決方案很有效,在夜晚行軍訓練進行的實測中,只要敵我距離超過150米,敵人就看不到地面圖紙反射的光線。
如果推上藍色透明塑料片,燈光變成黯淡的藍色,存在遮蔽的情況下,甚至有可能在距離敵軍50米左右情況下查看地圖,而不被敵人發現。
只有剛來的新兵看到這些方便實用的裝備才會大驚小怪,軍官們早就習以為常。數年來,在軍事民主會上聽取基層的建議,向軍需研發部門提出要求,由軍需部門落實解決後,把新裝備送回一線部隊實踐。反覆數次乃後完成新裝備,在全軍推廣已經是常態。
十分鐘一到,營長在負責計時的參謀提醒下站起身,命令信號員發出信號。後續部隊的信號很快回來,各連隊都接到了命令。
「各部隊報數。」營長命道。
連長把命令傳達給排長,排長傳達給班長,班長立刻執行。在這黑燈瞎火的山裡,三分鐘就清點好部隊人數,到現在為止,部隊還沒出現掉隊情況。
出發前還有幾分鐘準備時間。部隊各自調整,營長詢問起營參謀,「路走對了麼?」
營參謀指著地圖:「到現在為止沒問題。不過按照地圖,前面500米內有連續兩個分岔口,部隊行進速度慢點。」
很快,各連隊都接到營信號員發出的『降低速度行軍』的信號。先頭部隊在營長帶領下繼續向前開進。
不眠不休的並非只有東北軍的穿插部隊,在漢城的朝鮮總督府內,參加完了會議的永田鐵山正在向兩名同行者轉達會議內容。
日本朝鮮總督齋藤實與日本駐朝鮮軍司令大庭二郎大將在會議上表示,一定要擊敗入侵朝鮮的東北軍,把東北軍攆過鴨綠江。
聽到這裡,石原莞爾輕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大笑話。干村寧次知道石原莞爾認為這想法完全不可能實現,而且岡村寧次也這麼認為。但是,岡村寧次對石原莞爾的輕蔑表態十分不認同。這也未免太輕佻了。
永田鐵山轉向石原莞爾,微微躬身,「石原君,抱歉。我本該在出發前解決你的晉升問題,然而陸軍省一些軍官做事拖沓,直到我今天去參加會議才確定,陸軍省已經決定晉升你為中佐。」
石原莞爾愣住了。雖然被認為是刺頭,並不等於石原莞爾就不想獲得體制的認同。少佐是日本陸軍大學畢業的標配,石原莞爾畢業四年後還是少佐,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非得熬到日本陸軍大校畢業6年後必須晉升中佐的不成文規矩的最後期限才能獲得晉升。
決定受邀出山的第三天,晉升中佐的問題就得到了解決,石原莞爾只能帶著感激起身行禮,「永田君,我的事給你帶來了太多麻煩。」
日本因為內部太卷,給別人帶來麻煩被社會認為是極大的罪孽。石原莞爾這麼講,已經表達了他能接受範圍內的最大的感謝。
永田鐵山並不在意這樣的小事,拉著石原莞爾來就是為了使用這個人才。永田鐵山既然要做下一代日軍的領導者,給與有才華者相應的地位只是基本操作。解決了石原莞爾的晉升問題,永田鐵山駐朝鮮總督府的勤務人員去打兩大暖水瓶的開水,又從行李里抽出一整條四平牌香菸撂在桌上。
三人圍坐在桌邊,泡上濃茶,永田鐵山問道:「大家認為東北軍期待達到的戰略目標是什麼?」
岡村寧次答道:「通過戰爭削弱大日本帝國國力,逼迫大日本帝國議和。為何君統一中國爭取戰略空間。」
對永田鐵山與石原莞爾來說,這已經是他們確定的東北軍戰略目標。永田鐵山正想進入下一個問題,就聽石原莞爾說道:「東北亞地區有三大力量,日本、中國、蘇俄。東北已經與蘇俄建立起良好的關係,此戰中只有東北與日本交戰,不可能出現外部軍隊介入的問題。」
岡村寧次一愣,他忘記從全面戰略去考慮此戰的參與方。不過這也怪不得岡村寧次,之前隨著永田鐵山拜訪各路大佬,大佬們難免詢問永田鐵山對於局面的判斷,關於這方面的內容,岡村寧次聽永田鐵山說了好幾遍。現在自然而然的略過了。
石原莞爾卻是沒參加過這些會面,他直接從戰略高度點出這點,岡村寧次對石原莞爾的各種刺頭,好做驚人之語的毒舌印象深刻。沒想到討論起戰略問題,石原莞爾的學術功底十分紮實。
永田鐵山倒是沒感覺到什麼意外,如果石原莞爾連這點能力都沒有,永田鐵山只會懶得搭理石原莞爾。於是永田鐵山繼續問道:「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何君要打到什麼地步?」
這下,岡村寧次有些難以回答。這幾天來,岡村寧次完全想不出大日本帝國會在什麼情況下與東北軍議和。於是岡村寧次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何君沒有海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擊敗帝國。如果帝國失去了朝鮮,更不可能議和。難道何君想奪取整個朝鮮,拿朝鮮與帝國交換?我認為,如果何君占領了整個朝鮮,帝國絕不可能與之開啟議和談判。」
石原莞爾當即發言,「占領整個朝鮮需要巨大的投入,從鐵路運輸,到糧食徵集。從城市管理,到社會秩序。何君不可能讓自己背上這麼巨大的負擔。朝鮮南方地勢比較平坦,良港眾多,適合登陸作戰。除非何君在朝鮮維持300萬部隊,否則只要在這裡……」
說完,石原莞爾把面前的地圖轉了個方向,推到永田鐵山與岡村寧次面前,手指重重點在仁川位置上,「只要何君敢把部隊派到釜山,帝國海軍在這裡進行大規模登陸。以東北軍孱弱的海軍,他們立刻就要崩潰。」
永田鐵山點點頭,「石原君在朝鮮服役過吧。」
石原莞爾點點頭,卻沒說話。石原莞爾士官學校畢業後,以少尉軍階到朝鮮春川任職,正值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聽到武昌起義成功後,石原莞爾激動的帶著自己的一小隊人馬跑到附近山上對天開槍,大呼「中華民國萬歲!」
那時候的石原莞爾堅信,中日同為亞洲重要國家,必須合作向前,共同應對白種人的壓力。要聯起手來,為將來的世界大戰做準備。
回到日本後,石原莞爾讀到軍中小報《軍魂》,得知副主編是一名叫做何銳的中國軍人,急不可耐的跑去『踢場子』。
到現在為止,石原莞爾依舊相信中日必須合作。不過這並不影響石原莞爾要為了大日本帝國與東北軍死戰的心意。
而且石原莞爾也發現了,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隱藏著某種激情的歡樂。與何銳放手一搏,是他所期待的某種夢想。只是關東軍4萬人被殲滅,石原莞爾與何銳在軍校時候的同一位軍校校長河合操中將切腹自盡,殘酷現實讓石原莞爾終於理解了戰爭到底能有多殘酷。
見石原莞爾沒有回答,永田鐵山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繼續從戰略層次上討論東北軍的戰略目的,「我認同石原君的看法。那麼,東北軍的兵力使用極限會在哪裡?這次會議上,駐朝鮮軍司令大庭二郎大將已經得到了比較準確的情報。駐朝鮮對面的敵人在3到4個軍左右。總指揮官正如石原君預料,是胡秀山少將。」
石原莞爾伸手就在漢江上劃了一下,「何君很可能以漢江為力量界限,他不太可能真正打過漢江,在朝鮮南部與我軍激戰。在漢城北部山區建立防線,儘量維持漢江防線,如果維持不了,就直接放棄。何君就可以用較少的兵力與帝國對峙。」
在前來朝鮮的旅途上,岡村寧次惡補了朝鮮地圖,而石原莞爾要麼看著其他書籍,要麼抽著煙一言不發。然而岡村寧次本人左思右想都無法做出判斷,石原莞爾看似想都沒想就做出了判斷。
看著面前的朝鮮地圖,回想著石原莞爾的發言,岡村寧次發現這的確是最優解。
這下岡村寧次有些糊塗了。認識石原莞爾的人有個說法,只要關於軍事理論,戰爭理念、國家戰略、軍事戰略的科目,石原莞爾哪怕不看書不聽課,也能考班上第一。岡村寧次在這些科目上可是花費了大量精力與時間,深知這些科目的艱難。所以對這樣的傳言完全不信。
可現在,岡村寧次發現,自己的判斷好像被小小的動搖了一下。
永田鐵山的看法與石原莞爾有些不同,「如果何君這麼做,最終一定會被帝國推回到鴨綠江。當下何君建立的東北軍戰鬥力的確很強,與帝國同等兵力作戰,不會遜色。但是,何君如果認為靠人員傷亡與曠日持久的戰爭就能使得帝國議和,何君只怕太想當然了。」
石原莞爾自己就是陸軍,然而聽了這話,對眼前的兩個『陸軍馬鹿』著實有些不以為然。於是石原莞爾閉口不言。
岡村寧次最初沒注意到,他倒是很認真的考慮著石原莞爾與永田鐵山的看法,並且想找出一個能兼顧雙方看法的解釋。畢竟,何銳的做法的確有某種很難理解的東西在裡面。
當然,岡村寧次也能理解,要是自己真的理解何銳的判斷思路,他也就能判斷出何銳對日本開戰的時機。
不過岡村寧次沒多久就發現了石原莞爾的沉默。對於這樣的對抗意識,岡村寧次很是不快。他索性也沉默下來。
永田鐵山則沉穩的說道:「石原君,為何不坦率的說出來呢?難道我在石原君眼中竟然是個聽到不同意見就會暴跳如雷的陸軍馬鹿?」
石原莞爾被逗得一笑。永田鐵山素來被認為充滿了威嚴,望之就令人生出敬畏之感。既然永田鐵山也有幽默的一面,石原莞爾率直的說道:「何君要打破的並非是帝國的顏面,而是想動搖帝國的大陸政策。只要大陸政策被認為無法實現,帝國還有堅持下去的理由麼?」
聽完這話,岡村寧次心中一震,怒意油然而生,他大聲質問道:「石原君是想改變帝國國策?」
石原莞爾早在1914年開始與何銳混在一起的時候就很清楚自己與岡村寧次的分歧在哪裡。日本現在思想界各種想法非常多,泛亞論,新亞論,這些都是由日本領導亞洲走向復興。
然而與戰略有關的事情都是極為務實的。日本崛起,很大原因在於中國的實際分裂。這種分裂並非是民國後開始的,早在八國聯軍進攻中國,中國地方省份搞了『東南聯保』,表示不介入北方滿清朝廷與八國聯軍的戰爭,中國就已經在事實上分裂了。
日本利用中國的分裂,賺到了巨大的利益,尤其是戰略利益。所以當下日本國策,也就是大陸政策,其核心在於絕不接受中國統一。只要中國統一,日本現在的戰略優勢就化為烏有。
石原莞爾內心中以戰略家自詡,與何銳談論戰略,石原莞爾學到了地緣政治學、政治經濟學,才終於遇到了讓石原莞爾肯真心低頭的人。但是在日本國內,即便面對永田鐵山,石原莞爾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敬畏的。
岡村寧次向來堅定支持日本當下國策,見石原莞爾如此,就想繼續爭辯。永田鐵山卻搶先開口說道:「我明白石原君的意思了。若是如此,也能解釋何君的行動理由。我們就按照之前石原君指出的戰爭力量極限繼續討論。」
岡村寧次對於永田鐵山極為佩服,既然他開口,也不得不收拾心情,繼續之前的分析。而石原莞爾則隨手拿了幾個圖釘,放在地圖上代表日軍。
僅僅這麼一擺,岡村寧次就恍然大悟,想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永田鐵山則說道:「既然如此,我來負責組織漢城防禦。」
石原莞爾果斷答道:「我前往平壤。」
岡村寧次見兩人都鎮定自若,心中的激盪也平息了不少。此時真的沒什麼好說了,如果三人的戰略判斷是對的,東北軍下一個目標就是重創與之對峙的駐朝鮮軍。
當然,這也沒什麼好怕的。既然能理解東北軍戰略,做出對應的安排就好。譬如,立刻把駐朝鮮軍撤下來,守住平壤一線,同時向日本本土火速求援,請立刻派遣部隊前往漢城,在南邊的漢江構築防線,與北邊平壤組成掎角之勢。
東北軍再勇猛善戰,日軍基於戰略的安排就能輕鬆化解這一波攻勢。
可當下的朝鮮總督與駐朝鮮軍司令兩人年紀都大了,要不了多久就該回到東京,轉入預備役,安享晚年。面對東北軍的進攻,這兩位明顯沒從戰略角度考慮問題,而是從他們自己的角度考慮起來。
如果駐朝鮮軍司令大庭二郎大將面對東北軍的進攻,派遣部隊梯次阻擊,主力徐徐後退,等日本本土援軍抵達,與東北軍實現對峙。大庭二郎司令官就是一個『遇敵不戰,損兵折將,丟失國土』的罪人。那些梯次阻擊東北軍的部隊很可能凶多吉少,稍有不慎,被一口吃下也不稀奇。
這麼大的責任,大庭二郎司令官大概會被立刻解除職務,回到東京轉入預備役,然後不名譽的退役。被俘終生污點。至於朝鮮總督齋藤實海軍大將也好不到哪裡去,大概是同樣的命運。
若說這兩人沒見識,肯定不至於。但是兩人的地位就決定了,他們為了自己,必須派遣主力與東北軍作戰……
岡村寧次知道事情已經沒什麼挽回的餘地,稍一思索自己能做的,便說道:「我來組織從漢城到平壤之間的撤退工作。」
見親密戰友岡村寧次有些意氣消沉,永田鐵山安慰道:「我們只是做最壞的準備。在東京的諸位中不乏戰略家,他們應該能考慮到這些。只要再等一天,東京的命令很可能就到了。」
石原莞爾聽到這話,忍不住又輕笑了一聲。
笑聲未落,外面就響起了腳步聲,朝鮮總督府的通訊官敲門進來,把一份最新電報送到了永田鐵山面前。永田鐵山並沒有看,只是打發了通訊官離開。
雖然永田鐵山名義上是駐朝鮮軍軍需次官,可他是東京派來的,屬於欽差。駐朝鮮軍自然不會交給他們工作,最新戰報則會第一時間送到。
永田鐵山走到石原莞爾與岡村寧次中間,把電報打開,放到桌面上。三人同時看向電報,很快,永田鐵山掐滅菸頭,整理起軍服軍容,隨即說道:「走,去見司令官。」
石原莞爾也跟著整理起軍服軍容,電報上顯示,駐朝鮮軍對東北軍發動了夜襲,與同樣發動了夜襲的東北軍部隊迎頭撞上,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戰鬥。
按照方才永田鐵山所說,如果陸軍省下令駐朝鮮軍後退防守,駐朝鮮軍還能從容後退。現在戰鬥爆發,駐朝鮮軍已經撤不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