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軍人們的煩惱(十五)

  文明黨軍事委員會的會議結束,何銳和往常一樣看著書記暫時完成的會議記錄。連平日裡少言寡語的胡秀山都在離開會議室之後,與其他人一起在院外空地上站定。

  胡秀山問道:「許嘉,最近若凡這變化有點大,那個弗朗索瓦上將水平真的有那麼高?」

  許嘉現在依舊管理組織工作,掌握著大量情報。見大家對程若凡的變化這麼在意,也說出了一些公開的資料,「現在依舊負責「坦能堡戰役之中,這位弗朗索瓦將軍抗命抗到戰爭結束的時候還是個軍長。魯登道夫都快恨死他了。」

  軍事委員會的委員們都看過舊德國陸軍卡爾少將推薦的那隊德國總參謀部的人員名單,當時也沒有太注意弗朗索瓦上將。接收這支微型德國總參謀部的幫助前,何銳在會議上徹底分析了對待這次幫助的態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東北軍的組織結構建立在民主、平等、官兵一體,而不是德國這種軍國主義國家由上及下的精英管理。所以軍委會委員們學習的是德國的運營組織,而不是全盤抄襲。

  如此定性,委員們反倒不在乎微型德國總參謀部的組成人員是誰,而是學習他們怎麼營運。此時聽到弗朗索瓦上將竟然是抗命不遵的人,著實有些訝異。

  鍾義府覺得事情應該沒這麼陰謀論,便問道:「你是覺得興登堡和魯登道夫記恨這位上將?」

  許嘉覺得論起做事的可靠程度,鍾義府其實很可靠。不過這傢伙有種奇特的地方,就是大家都覺得他會比較衝動。所以許嘉笑道:「咱們自己的同志可別和他一樣。勇於承擔責任,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抗命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被這麼說,鍾義府也沒生氣。他和其他同志差不多,都覺得程若凡這傢伙最可能抗命不遵。當然了,沒人提及鄭四郎。哪怕是到現在,按照最新學到的心理學名詞。鄭四郎的『心理穩定性』都是超過程若凡。

  鄭四郎早就放下了對自己過往的在意,聽說有人抗命不遵,反倒來了興趣,「他到底做了什麼?」

  許嘉見大家這麼有興趣,只能答道:「一起去檔案室看看吧。我也記不太清楚。」

  就在參謀長程若凡和受邀而來的微型德國總參謀部討論發生在萬里之外的俄國與波蘭的戰爭之時,軍委委員們坐在檔案室的小閱覽室里,了解起弗朗索瓦上將的經歷。

  坦能堡戰役是德國一次偉大的勝利,弗朗索瓦將軍有著極為衝動的性格,在斯托盧波尼所發生的東線第一場戰役中,弗朗索瓦並未知會其上司——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普里特維茨,就發動了一場離經叛道式的攻擊,旨在將倫寧坎普的俄國第一集團軍趕回俄國邊界。

  弗朗索瓦在斯托盧波尼的行動取得了成功,使得弗朗索瓦的上級,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普里特維茨在甘比尼對倫寧坎普軍發動攻勢。這一進攻遭到失敗,使得普里特維茨驚惶失措的下令德軍向後撤退到維斯瓦河。

  看到這裡,小閱覽室中傳出一陣低笑。雖然年輕軍人們並沒有打過打仗……不,正因為年輕的軍人們沒有打過大仗,所以對其他軍人的職業生涯有著極大的興趣。在小閱覽室內的每一名高級軍人都很清楚,自己非得通過學習得到知識,來彌補自己的不足。

  很快,第八集團軍司令被解職。東普魯士的指揮權隨後轉移到從退役中復職的興登堡手中,而魯登道夫則擔任第八集團軍的參謀長。

  在坦能堡,弗朗索瓦再次拒絕接受防禦指令,並接連兩次違背了魯登道夫的直接命令。尤其是28日魯登道夫害怕防線被突圍,竟一時慌了神,命令弗朗索瓦全軍向北挺進,到拉納去支援中部的戰鬥。

  弗朗索瓦意識到斷敵退路的極端重要性,出於對任何他不贊同的命令都滿不在乎的性格,他繼續按原定路線行軍。到第二天,他所在的軍已經切斷了俄軍南逃的路線。

  這種抗上的行為反而有助於興登堡和魯登道夫達成對薩姆索諾夫第二集團軍的決定性勝利——俄軍總司令薩姆索諾夫搶在被德軍捕獲之前在一個密林自殺構成了這場勝利的頂峰。而弗朗索瓦也率領他的部隊在這次勝利中捕獲了9萬名俘虜,獲得了主要的勝利成果。

  自此之後,弗朗索瓦將軍依舊立下許多功勞,也得到了上將階級,但是他的晉升就停在軍一級單位。與之相比,興登堡成為了元帥,魯登道夫上將成為了指揮德軍後期的核心。其他與弗朗索瓦同級別的指揮官中有元帥,有上將。凸顯出弗朗索瓦的命運多舛。

  鄭四郎即便是放下了自己的心結,此時也笑不出來了。其他委員們也是嘆息,人的命運就是這麼難以描述。也許弗朗索瓦實力很強,也許他不過是偶然的直覺使得他獲得了巨大的勝利。但不管是哪一種,在軍隊這種以服從為天職的組織裡面,違背紀律都要遭受到懲罰。

  既然開始重讀資料,大家又把其他人員的資料看了一遍。卡爾教授推薦的這批人中,以弗朗索瓦上將軍階最高,其他的人基本都是上校,少將。其基本履歷中以總參謀部內的組織為主。

  本來大家有些想看熱鬧,經歷了心情的變化,反倒不急著散會,開始討論起德國總參謀部制度的特點。

  程若凡此時正坐在一個光頭,兩撇大鬍鬚,容貌兇惡的老頭子面前。老頭子語氣冷峻,但是目光深處則有著對戰爭的熱忱。聽完程若凡堅持用蹩腳的德語講完戰局,老頭子問道:「程少將,您希望知道總參謀部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如何運行?」

  「是的。」程若凡立刻答道。

  長相兇惡的光頭老者正是弗朗索瓦上將,他當即答道:「總參謀部會想辦法派遣軍事觀察團前去觀察。任何猜測都沒有意義,非得親眼看到現實的戰爭才能做出判斷。」

  程若凡一愣,自己的確沒考慮過派遣軍事觀察團。得不到一手信息,就沒辦法對戰爭做出可靠的判斷。

  見程若凡這般神色,老頭子也沒有嘲諷。雖然弗朗索瓦老頭子其實對程若凡這位東北軍參謀長的長相是有些腹誹,長相俊美的軍官在軍隊裡很吃香,長相秀美的軍官就不行了。

  不過經歷了戰爭的腥風血雨,老頭子很清楚長相兇惡的軍人並不等於就勇敢,而且程若凡的進攻精神超過弗朗索瓦的想像。對於程若凡提出的布下一個口袋陣,殲滅俄國紅軍的思路在軍事上也頗有可取之處。

  老頭子的思路快速運轉,很快答道:「程少將,在德國,這叫做鉗形攻勢。要點在於你對部隊的掌握和理解。假設你提供的情報都是正確的,就需要一支起碼完成半年訓練的部隊,以及四年訓練的軍官隊伍才能執行這樣的行動。這支軍隊的指揮官需要擁有參謀能力。」

  程若凡對德國總參謀部頗有敬仰,聽弗朗索瓦上將提出的部隊建設時間,不禁訝異,「閣下,只需要半年和四年?時間會不會太短?」

  老頭子搖搖頭,他的光頭在明亮的光線中顯得異常醒目,「你已經對于波蘭人的戰鬥意志做出了判斷,只要一支軍隊有進攻精神,這個時間就足夠。真正花費時間的是培養出只關注戰爭本身,並不關注勝利或者失敗的軍人。」

  程若凡覺得自己明白了,也點點頭。

  老頭子讓程若凡先回去,下午再來。程若凡連忙搖頭,「我想學習的正是參謀本部在突發情況下如何正常運行,請讓我親眼看看。」

  弗朗索瓦上將覺得東北軍的這位參謀長提出的要求實在是有趣,不過內心也覺得理所當然。雖然德國戰敗了,但是德國軍人對於總參謀部制度仍舊非常有信心。即便退出現役,而且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次加入軍隊,弗朗索瓦上將依舊認為總參謀部制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魯登道夫這樣的蠢貨。

  於是三十分鐘內,弗朗索瓦上將就讓程若凡看到了一個微型總參謀部是如何工作的。

  沒有文件,就用白紙代替。微型德國總參謀部先調取了交戰雙方的番號、作戰經歷、指揮官人員等情報,根據這些布下交戰沙盤的基本樣貌。

  與此同時,根據交戰地區的地形,尤其是鐵路,公路,碼頭,港口等情報,完成沙盤布置。

  完成戰場沙盤的同時,總參謀部的眾人拿出了幾個小盒子。打開之後,程若凡看到了一些不同顏色的骰子,不同顏色的骰子放在一組,花花綠綠很醒目。如果不是眼前是一個戰爭沙盤,很容易生出這幫德國軍人是要玩賭博的聯想。

  既然不知道東北軍的軍棋推演是否使用骰子,弗朗索瓦上將就默認為沒有,他向程若凡解釋道:「戰爭中的每一支部隊都要設定各種情況。既然沒有前線數據,對其參數進行設定。骰子的就是進行判斷的工具。畢竟各種事情都可能發生。」

  一時間程若凡有些失望。這些準備與東北軍已經完成的內容別無二致。包括骰子在內,東北軍參謀部都有。

  不過骰子只是做單純紙面作業而用。東北軍中的政委們負責部隊的日常思想教育,政治培訓。通過細緻的工作來掌握部隊細微情況,而不是玩什麼骰子。

  帶著這樣的失望,程若凡問道:「閣下,可以開始推演了麼?」

  弗朗索瓦上將搖搖頭,「不,已經結束了。缺乏情報的推演不過是自娛自樂,程少將,戰爭是非常嚴肅的事情,即便是在少年軍校中進行戰爭推演,我們要提供的資料數據也比你現在能提供的情報豐富的多。當下情況,我們不能開始推演。」

  被老頭子來了這麼一下,程若凡對於德國總參謀部的敬意提升了一些。程若凡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歷史積累』。當下東北軍因為快速擴大規模,軍中什麼性格的人都有。所以參謀部已經意識到需要對部隊人員,尤其是對軍官進行大規模調整。凡是不符合當下需求的都要篩掉。以弗朗索瓦上將這種桀驁不馴的性格,依舊幾乎本能的堅持戰爭的嚴肅性。德國總參謀部的積累著實令人佩服。

  於是程若凡告辭了。老頭子弗朗索瓦並沒有客套,也沒有挽留,只是目送程若凡離開。

  等程若凡走後,老頭子弗朗索瓦上將問道:「我們與何銳閣下簽署的合作期限是三個月,時間快到了,我考慮回德國,諸位呢?」

  這支微型德國總參謀部成員聽出了上將的失望,大家也都有各自的失望。但是其中一位無奈的問道:「回到德國之後幹什麼呢?」

  瞬間,這些德國軍人的情緒就變成了另一種失望。是啊,回去幹什麼呢?

  凡爾賽和約對德國進行了十分嚴厲的打壓,撤銷總參謀部,軍隊數量不到十萬,軍官數量三千。能來中國的這些德國軍人無一例外都不可能重回軍隊。

  協約國中,法國恨不得把德國徹底毀滅,所以公開提出報復性的賠款。德國要賠償巨額的戰爭賠款。現在德國國內經濟一片蕭條,想找個工作都很難。更不用說這些本來以為會一輩子在軍隊中生活,退役後拿養老金的這幫前德國軍官。

  弗朗索瓦上將依舊失望,「東北軍太幼稚了,說他們是軍隊,不如說他們是想模仿強大軍隊的嬰兒。徒有理想,卻沒有實踐。我甚至覺得他們不如波蘭軍隊。」

  聽到這個評價,德國軍官中無人反駁。通過這段時間的交流,德國軍官們對於東北軍官兵一體已經很難接受。不過經歷了歐洲大戰,這些軍官們和普通士兵們一起參加了殘酷的戰爭,覺得還能容忍一些這樣的決定。

  但是軍事民主制度,就讓這些軍官們著實不能理解。東北軍的任何新式戰術,都要通過軍事民主會議,官兵們一起商討。談論出如何使用。

  這樣的行動在德國軍隊中不僅不存在,更是違反紀律的。德國軍隊要做的是從上到下的貫徹,任何來自士兵的提議都是有害的。這是德國漫長軍國主義歷史中總結出來的經驗。

  最終,這些德國軍官中開始有人認為弗朗索瓦上將的看法有道理,最少一半的軍官們都生出了去意。當有一位上校終於開口,「我也想回德國。」其他軍官們紛紛開始表達相同的觀點。

  程若凡並不知道這幫德國軍官居然要走,他一路上考慮的都是戰爭的事情。尤其是東北軍內部建設中軍事民主的問題。

  與德國總參謀部的傢伙們打交道越多,程若凡越是清楚德國總參謀部與東北軍的區別。這是源自於建軍理念的區別,程若凡本以為可以調和,可接觸越多,越覺得無法調和。

  一見到何銳,程若凡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主席,我覺得合作期結束之後,我們就把這些人送回德國。不過我們是不是可以建立與其他國家的定期軍事交流。」

  「定期軍事交流機制?若凡,你這個想法很好。」何銳笑道。

  程若凡見何銳支持自己的看法,心中的不快爆發出來了。雖然被認為是德國總參謀部制度的仰慕者,程若凡自己並不這麼認為。如果英國總參謀部或者法國總參謀部的實力超過德國,程若凡就會毫不遲疑的支持。誰能幫助中國勝利,程若凡就想學習誰。

  但是見面不如聞名,包括坦能堡大捷的功臣弗朗索瓦上將都讓程若凡失望了。他們能做到的並沒有化腐朽額為神奇的東西,這一路上,程若凡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對德國總參謀部制度過於高看。

  於是,程若凡說道:「主席,我以後再不會妄自菲薄……」

  「等等。」何銳打斷了程若凡的情緒性發言,「妄自菲薄是正常的,我覺得你可以換一個名詞,叫做增加自己的見識。如果見識淺薄,就沒辦法正確認知自己,認知世界。還有,情報來了,你先看看。」

  程若凡連忙拿過情報,是關於蘇俄與波蘭的新消息。

  到1920年5月底,蘇波雙方兵力對比暫時處於均勢,但紅軍西方面軍正面波軍左翼集團兵力較弱。因此,紅軍總司令加米涅夫計劃由西方面軍向波軍左翼實施主要突擊。1920年4月28日,俄共中央批准了加米涅夫制定的戰略反攻計劃。該計劃規定,西方面軍和西南方面軍密切協同,分別從東北和東南向華沙實施向心突擊。西方面軍在普里皮亞特河以北擔任主攻,沿明斯克、比亞威斯托克方向直取華沙。西南方面軍在普里皮亞特河以南配合西方面軍行動,沿羅夫諾、盧布林方向實施輔助突擊。反攻前,蘇維埃共和國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托洛茨基滿以為波蘭的工農革命正處在高潮之中,他對戰爭前景作了十分樂觀的估計。圖哈切夫斯基也基於這種估計,結果導致了他在戰爭中輕敵冒進,功虧一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