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東北政府的領導人,是鎮安上將何銳主席,行政長官則是東北行署政務長。經過黨內的討論,在吳有平與許嘉兩人之間,吳有平獲得了全票通過。
聽說文明黨黨校裡面新來了一位教授地緣政治課的德國外聘教師,吳有平與許嘉都參加了課程。就在黨校校園門口,兩人正好碰上了。吳有平上前與許嘉打招呼,許嘉見吳有平興沖沖的,與吳有平握手之時,笑道:「德國也有研究地緣政治學的學者,沒聽說過。」
吳有平也笑道:「這可就得問問教育廳裡面負責收集科學信息的部門,他們收集的情報有問題。」
許嘉點點頭,「這些可不歸統計廳管。」說罷,兩人都笑出聲來。
有些學員見到曾經競爭的兩人居然沒有任何芥蒂,難免有些訝異。不過參加過那次討論會的高級成員們倒是沒有這樣的感覺,身為備選者的兩人更是無所謂。
只要級別夠高,資歷夠『老』,參加過從基層建設東北政府的工作,都很清楚東北行署政務長這個職務就是架在火上烤。選上或者沒有被選上,區別不大。
此時吳有平與許嘉都很好奇,黨校校長何銳自己就是地緣政治學的高手,得什麼樣的人物才能成為黨校的地緣政治學外聘教師。
兩人一起走向教室,許嘉問道:「那位卡爾教授挺有趣,先把教學大綱發給咱們,是什麼意思?」
吳有平是鐵道大學堂出身,學校裡面有外國教授,他搖搖頭,「老許,你準備問題了麼?」
許嘉答道:「當然準備了?」
回答完,許嘉有些不解,「你這是什麼意思?」
吳有平本想回答,卻想起一事,「我問一下,保定軍校裡面沒有外國講師吧?」
許嘉搖搖頭。
見許嘉給出了明確回答,吳有平這才解釋道:「咱們東北現在是靠應試教育強行灌輸,講的是有教無類。外國教授教,尤其是德國教授第一堂課往往會先提問問題,以判斷學生的水平。」
許嘉大為訝異,「要先給下馬威,殺威棒?」
吳有平搖頭答道:「我覺得不是。」
說話間,眾人已經進了教室。說是上午十點的課,九點五十分,學員們都已經到了。九點五十五分,一位的外國人走進了教室。吳有平與許嘉坐著同桌,盯著來人看,覺得這位有些一言難盡。
這位教授既不好看,也不難看,既不英俊,也不醜陋。個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人類應有的形狀完全不缺,五官位置合情合理。但是,著實沒辦法對這個人形成什麼印象。
至少在許嘉與吳有平這兩位工作經驗豐富的年輕人眼中,面前這位德國教授就是如此缺乏存在感。
卡爾教授往講台上一站,神定氣閒,用他琥珀色的眼睛看過一屋子學員,就用帶了點東北味的德國腔調漢語說道:「準備上課。」
班長吳有平立刻起身喊道:「起立!」
學員們站起身,大聲說道:「老師好!」
卡爾教授繼續用帶了些東北味的德國強調漢語答道:「同學們好。」
「坐下!」班長吳有平喊道。
等學員們坐好,卡爾教授開始用德語問道:「同學們,有什麼問題麼?」
充當翻譯的是個挺帥的前奧匈帝國,現在也不知道該是捷克人還是奧地利人的一位歐洲雇員。或許是和東北政府的眾人一起開始學習漢語拼音,這位從事德語這門小語種的歐洲雇員有著非常普通話的口音。
見沒人回答,卡爾教授等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如果大家沒有什麼問題,這堂課就結束了。」
許嘉訝異的看向吳有平,吳有平面露苦笑。他在唐山鐵道大學堂就遇到過類似的局面。對於外國教授,尤其是德國教授來說,義務教育是有教無類,強制義務教育。但是大學教育則是看個人興趣,學生是否有強烈的學習意願,是教授們選拔學生的基本條件。
於是吳有平舉起手來,卡爾教授問道:「請這位同學發言。」
吳有平站起身問道:「教授,在《國富論》裡面提出了自由市場概念,從地緣政治學的角度來看,自由市場是怎麼樣的?」
卡爾博士兼前少將心中歡喜。他對於何銳的地緣政治學水平頗為認可,才會賭上自己的一切,遊說那些還擁有影響力的前德國總參謀部領導者們向中國東北軍閥轉移空軍研發力量。希望能夠給英國製造更多的戰略對手。
但是認同何銳並不等於卡爾教授認為何銳手下擁有高水平的部下。何銳不等於中國,這是卡爾教授的看法。現在聽到何銳手下的高級官員提出《國富論》層級的政治問題,著實出乎卡爾教授意料之外。
「如果存在自由市場,就必然有個前置問題,是誰的自由市場?」卡爾教授反問道。
這是卡爾教授希望的授課方式,通過提出問題,分析問題,得出結論的流程來提升學員們對地緣政治的理解。
吳有平是準備過的,何銳定下的東北經濟發展,是先摧毀舊的社會制度,用國家高強度管理替代。解決掉壓在人民頭上的封建秩序後,讓人民先進入小商品社會,積累交易量,以促進經濟發展水平與流動性。
在國外描述此階段的書籍中,吳有平覺得國富論裡面的產業分工,比較優勢的內容很有意思。聽卡爾教授反問,吳有平答道:「各國內部自然有其市場,而且國際貿易本身也能看做一個自由市場。各個經濟體都在市場中貿易,各個經濟體中根據社會平均生產效率以及物流水平,擁有了自己的定價權。不同的工業水平發展,使得定價權轉移,這就是自由市場。」
卡爾教授沒想到吳有平竟然理解到這個階段,心中歡喜。有這樣認知的人最適合講地緣政治,因為他們終於入水了,並且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在這片廣袤的海洋中存活下來。這種人才有機會潛入更深的水中,甚至向水下的深淵前進。
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來了『倭寇戰爭』與『鴉片戰爭』兩個名詞。旁邊的翻譯連忙用漢字寫了對應的名詞。吳有平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兩個名詞大大的刺激到了吳有平。
不僅是吳有平,其他學員們也都是差不多的反應。
「亞當·斯密寫國富論的時候,英國已經奪取了世界海上霸權。他們掌握了全球市場的物流,並且有能力用海上力量強行打開世界各國各地區市場的大門。在中國明朝的倭寇戰爭時代,倭寇的海上力量也是東亞地區最強大的,能夠將其武裝力量投放到中國沿海地區。這兩個時代的戰爭,在其物流層面有類似性!你認同麼?」
聽著這個問題,吳有平回想著黨校內的課程,遲疑片刻,不得不點頭承認。
卡爾教授這才繼續說了下去,「造成戰爭的原因又非常類似。明朝的中日貿易,清代的世界貿易,都導致了一個結果,日本以及全世界的貴金屬正在大規模流入中國。與中國進行貿易的國家都在變的貧困。貿易量越大的國家,貧困速度就越快。」
教師里一陣沉默。吳有平咽了口口水,一個念頭差點就脫口而出。而旁邊的許嘉則說出了這個理由,「因為這樣,他們就要入侵中國?」
作為德國人,卡爾教授並不怎麼在意中國的立場。地緣政治學並非是一個煽動的學說,而是一個從自然環境入手的學科。人性在其中的比例非常有限。
不過卡爾教授很清楚情緒,於是儘量委婉的答道:「如果中國不在意別國的死活,那麼別國為何在意中國的死活?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以後我們可以討論關於天朝朝貢制度,這是我見過的中國歷代做出的最優秀的平衡手段。就現在討論的問題,我們要先弄清楚戰爭爆發的前置條件。在那個時代,中國掌握著決定性的商品,只有中國能夠生產,中國還能以其他國家完全無法競爭的價格進行銷售。這才是決定世界貿易的決定性因素。這位同學提出的自由貿易,在當時是日本與世界各國,只存在選擇不同中國銷售商的自由。並不存在是否與中國貿易的自由。這樣的貿易,使得成千上萬噸的貴金屬流入中國,導致了那些國家本國經濟的貧困化。金銀是一種特殊的商品,因為金銀是有貨幣職能。中國把日本和全世界的貨幣都賺走了。想逆轉這樣的貿易趨勢,只有一個手段,就是把貨幣搶回來,或者找到一個新的強勢商品,用來平衡與中國的貿易。」
學員們是學習過一部分這樣的內容,不過講課的是何銳,所以沒有這般激烈。此時聽著德國教授卡爾博士的講述,雖然覺得有道理,並且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但是心中的憤怒卻直竄腦門。
卡爾教授轉過身在黑板上繼續寫了起來,在這個時間裡,大家互相對視著,甚至低聲交談著。交談的話並非是針對卡爾教授所講的內容,而是大大的不友好。
正當吳有平覺得非常不快之時,就覺得有人推了推自己,轉頭看向推自己的許嘉,就聽許嘉低聲說道:「這個教授說的好像是對的?」
吳有平愣了愣,就聽許嘉繼續說道:「建立一支能夠保衛國家的軍隊,的確是國家的基礎。」
「我覺得這教授完全……」吳有平把『不是中國人』的話硬生生憋住了。雖然卡爾教授其貌不揚,完全沒有存在感。但是教授本人真的不是中國人,自然不會從中國立場上看問題。
許嘉指了指前方,吳有平轉過頭,就見到教授在黑板上寫下了『物流』與『強勢商品』,以及『貿易主導』,『貿易平衡』,並且在其上劃出了連線,又在連線上寫下了關係的幾種可能性。
寫完這些,卡爾教授覺得這群東北政府的上層人員應該平復了一些心情,這才繼續授課,「德意志帝國的興起,並非是從德意志諸國出現而存在的,也不是神聖羅馬帝國的衣缽。德意志帝國是從普魯士開始的關稅同盟而出現。這個關稅同盟將破碎的德意志地區組合起來,使得德意志地區的各個經濟體逐漸能夠發展起本經濟體的地緣優勢。這種時候,地緣優勢才有價值。而中國不同,中國與日本早就各自形成了自己的主體國家,並且構建起了內部市場。在兩個不同國家的市場中,在清朝與世界各國的貿易中,中國才是那個要求其他國家實施自由貿易的主導性力量。這點是同學們必須理解和認同的。」
說完,卡爾教授看著爆發出嘆息與議論的課堂,繼續說道:「如果大家不能接受和認同這個理念,那麼大家就可以不用再來上課了。因為這就是我來講授課程的基礎。」
許嘉甚至來不及對課程的內容有什麼反應,完全被卡爾教授這歐洲大學教授范兒給震驚到了。一時間,許嘉想起了上課前與吳有平交談中,提到的東北正在實施的『應試教育為核心的強制義務教育』。既然叫強制義務教育,那就不存在想不想學習的問題,不想學也得學。
在卡爾教授的課堂上,不認同就滾蛋,完全不存在有教無類的基礎規律。在同學們的低聲議論中,許嘉低聲對吳有平說道:「原來歐洲教授是這麼講課的?」
吳有平搖搖頭,「是歐洲大學的教授才這麼做。」
「所有教授都這樣?」許嘉大感興趣。
吳有平又搖搖頭,「那些專業課教授才這樣,你知道麼?教授在歐洲可是一個非常尊貴體面的職業。一個系裡面,不,一個專業裡面一般只有一位教授。這位教授就是此專業的帶頭人。不把這位教授搞掉,其他人就升不了教授。」
許嘉是做組織工作,聽到這話之後著實大感興趣,立刻問道:「那其他教授呢?」
「其他的只有副教授,沒有教授。」吳有平低聲答道。
「有趣,有趣。」許嘉覺得這個辦法或許應該在組織裡面也嘗試著推行。
課程結束的時候也沒能講完這個內容。很快,何銳辦公室裡面就聚集了一些人,也有高級幹部打電話到何銳辦公室,詢問卡爾教授到底是什麼來頭。
何銳只是讓大家好好聽課,並沒有說更多。
對於何銳來說,卡爾·恩斯特·豪斯霍費爾博士,代表著歐洲相當高水平的教授。是個狠人。
豪斯霍費爾在長期的理論研究中,他逐漸意識到了單獨的陸權、海權,軍事戰術,地緣戰略等都太過狹義,必須要站在一個更高的立場上,綜合研究地理、軍事和政治,才能在更高的維度上得到一個普遍適用的答案,真正解決德國的困境。他的理論大致以有機國家——生存空間——自給自足——軸心國——泛區為線。
他認為,國家在生存和發展的過程中是個動態的有機體,它的邊境不是取決於地理上的河流,山川,而是文化,「我們的義務不僅是保護現存的土地,還有廣闊邊境之外的德意志文化」,文化本身並不能帶來擴張,但文化是比軍事和商業更有用的控制手段,國家的邊境應隨著文化而動態調整。於是國家的存在便取決於它的生存空間,對生存空間的追求是國家生存的基礎。德國的人口密度太高,殖民帝國的人口密度卻很低,這給了德國使命,去擴張邊境領土和將弱小國家變為緩衝國來實現德國的生存和發展。德國的鄰居都是小傢伙,他們的存在和不穩定是地區衝突和國際矛盾的重要原因,理應被納入更有秩序、更加高效的秩序之中。同時荷蘭、比利時等小國即使擁有廣闊的殖民地,但其本身的弱小使得現存資源無法有效利用,在德國的治理下,這些地區利用將變得更加高效。之後將形成一個閉合性自給自足的經濟帶,使得這一個地區的經濟都可以得到合理的配置,不再因外部環境的波動而大受衝擊。當一個國家在物質上完全自給自足,在文化上擁有輻射周圍廣大地區的影響力,「軸心國」這一地區支柱國家便誕生了,軸心國的輻射區域稱為「泛區」(pan-regions),最終世界將由數個軸心國對泛區形成穩定的統治,形成世界新秩序。在他的理想世界中,是由四個軸心國主導的四大泛區:
泛美區(pan-america)美國主導的南北美洲
泛歐區(earo-africa)德國主導的歐洲和非洲
泛亞區(pan-asia)日本主導的東亞和南亞
泛蘇區(pan-russia)蘇聯主導的從北冰洋到印度
要達成這個目的,必須聯合蘇聯和日本全面攻擊舊殖民帝國,蘇聯是最重要的力量,日本是崛起的新興力量,而義大利只是可有可無的棋子。大英帝國在持續衰弱,三者必須首先全面肢解英、法帝國,同時避免與美國交戰,最終三者齊頭並進向南,徹底把美國趕出歐亞大陸,任其自身在美洲發展,形成世界的新秩序。
在何銳看來,作為地緣政治入門課程,卡爾教授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卡爾教授已經跳出了盎格魯薩克遜文明的限制。
而這也是何銳建立文明黨的基礎。在何銳看來,這樣的認知遠遠不夠,非得有更先進的文明來替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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