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已經沒有國家懷疑蘇維埃俄國會成為內戰最後的勝利者。整個1919年,布爾什維克紅軍不斷擊敗白軍,通過一系列偉大勝利奠定了勝局。
白軍兩大主力鄧尼金與高爾察克始終無法會師,被分別擊敗。鄧尼金不得不退入克里米亞,高爾察克則不得不從貝加爾湖出發,海參崴開始悽慘的步行遷移。
當何銳提出『防止人道主義危急』的呼籲後,受到新生的布爾什維克政權巨大社會衝擊的歐洲各國無一例外的都表達了支持,開始在報紙上猛烈抨擊布爾什維克政府的不人道。
支持布爾什維克政府的歐洲左翼群體開始在報紙上對何銳開始破口大罵,仿佛何銳是沙皇的親戚。
歐洲右翼分子對何銳毫無興趣,在此時卻以何銳之名與左翼開始了罵戰。一時間,對於何銳觀點的讚美連篇累牘,仿佛何銳人道主義精神的聖人。
俄國蘇維埃外交委員會主席越飛同志很不樂見這樣的輿論局面,卻也懶得看那些毫無意義的口水戰。越飛與列寧同志就此事談了好幾次,他發現列寧同志對何銳的看法越來越傾向於正面,心中著實有些不太能接受。
列寧同志在布爾什維克中央從來都是少數,現在依舊如此。看著史達林同志帶著堅毅的神色離開辦公室,『不小心』轉述了列寧同志對何銳看法的越飛委員心中輕鬆了不少。
列寧同志帶領革命獲得的不可思議的成功,帶來的威望讓越飛委員完全服從。但是布爾什維克中央裡面依舊有人敢率直的對列寧同志提出意見。譬如,史達林同志與托洛茨基同志。
與列寧同志相比,史達林同志與托洛茨基同志都有著『令人髮指』的濃密頭髮。只是托洛茨基同志的頭髮如同獅子般飄逸,史達林同志的頭髮始終一絲不苟,保持著很好的髮型。
但布爾什維克黨內無人注意這些,只是與史達林同志面對面,就能感受到史達林同志鋼鐵般的意志力。有些人的意志力遠超過他個人肉體擁有的力量,史達林同志無疑是這種人的代表。
面對史達林同志而不受任何影響的人並不多,列寧同志無疑是一個。當列寧同志專注銳利的目光與史達林同志交匯的時候,連史達林同志都垂下了目光,「列寧同志,您要對中國軍閥做出讓步麼?」
列寧立刻明白史達林指的是誰,「史達林同志,我的判斷是,何銳擔心大量白衛軍逃入東北,所以把各國都儘可能拉下水。你的判斷是什麼?」
史達林同志抬起視線,回望著列寧同志銳利的目光,「列寧同志,何銳想利用那些白衛軍,這是何銳的陰謀。」
列寧回望著史達林同志堅毅的目光,率直的問道:「既然你認為這是何銳的陰謀,那麼何銳的目的是什麼?」
史達林果斷的答道:「何銳希望獲得遠東的領土。」
列寧冷靜的繼續追問:「那麼史達林同志,你認為誰適合去遠東,需要多少部隊?」
史達林暫時沉默下來。內戰即將結束,史達林委員已經有時間充分考慮未來的俄國該向什麼方向走。國防安全無疑是當下俄國最重要的問題,如果中國依舊保持著衰弱的現狀,對俄國最有利。然而當下的所有情報都顯示,中國東北正在發生激烈的變化。
在歐洲大戰慘烈進行的過程中,東北軍閥何銳正在快速推進工業化。實施了土改,建成了自己的軍事工業。從白軍俘虜那邊得到的確切數字,中國東北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裡面,向白軍提供了六十萬支步槍以及數千萬發子彈。
等紅軍解決了遠東的白衛軍殘部,要面對的是一支擁有百萬條步槍的中國東北軍隊。雖然史達林同志認為這支軍隊缺乏戰鬥力,但是這個數量足以讓布爾什維克政府承受巨大的壓力,如果何銳的部隊擁有日本軍隊的戰鬥力,布爾什維克政府很可能要丟到整個遠東。
還有更糟糕的局面,就是何銳扶植高爾察克軍隊,那麼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就會面對巨大的危險。按照歐洲列強的做法,何銳要在遠東扶植起一個白俄共和國,用來對抗蘇維埃政權。
不等史達林同志開口,列寧同志說道:「我個人判斷,何銳會要求重新劃界,但是不會支持高爾察克。這是我從何銳最最近的外交活動中得出的結論。」
史達林從越飛那邊聽到了列寧同志對何銳的判斷,忍不住問道:「因為何銳指責我們做的還不夠好?列寧同志,這個中國軍閥並沒有打過仗,我認為他對於戰爭的理解是片面的。」
列寧笑了,他那富有感召力,抑揚頓挫的笑聲讓史達林同志的情緒得到了不少舒緩。畢竟在革命最關鍵的時期,列寧同志就是帶著這樣的笑聲……當然,也有他用抑揚頓挫聲音的呵斥,讓布爾什維克中央走上了勝利的道路。
收起笑聲,列寧同志解釋道:「史達林同志,何銳在文章中把高爾察克政府視為難民,而不是俄國臨時政府。包括他對沙皇一家的看法,也只是認為他們是一群被俘的罪人。我認為何銳所要表達的態度是很嚴肅的,你可以把這當做是試探。我認為,這是一種善意的試探。」
史達林同志對於何銳的判斷就沒有這麼樂觀,但是他並沒有繼續談下去。這次談話已經確定了自己與列寧同志的分歧只是在何銳的基本立場上。這已經足夠了。於是史達林委員說回了他的看法,「列寧同志,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列車在冬季行駛,我對於負責工業生產的部門人員規定有建議……」
國家上層自然有上層的工作,負責前線工作的人員也有自己的責任。圖哈切夫斯基司令是高爾察克的老對手,正是他在1919年春季戰役中擊敗了逼近莫斯科的高爾察克麾下精銳部隊。
此時的鄂木斯克,圖哈切夫斯基眉頭緊皺,與紅軍幹部們商議著追擊的可能。
即便每一名紅軍高級軍官都充滿了徹底殲滅白衛軍的決心,但是鄂木斯克已經開始下雪,而鄂木斯克以東已經找不到任何一輛火車,只有空蕩蕩的西伯利亞鐵路鐵軌通向高爾察克逃走的東方。
要不了多久,鐵軌也會被厚厚的積雪暫時覆蓋。那時候即便來了火車,也會非常難以通行。至於靠步行或者馬匹穿越這樣的冬季,任何俄國人都知道不可能。
圖哈切夫斯基把鉛筆拍在攤開的地圖上,不甘心的說道:「無法追擊!」
與會所有紅軍指揮官都沒有表達反對意見,甚至沒有說話。大家或者失望的坐下,或者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菸捲點上。一時間指揮部內情緒十分低落。圖哈切夫斯基忍耐不住這樣的氣氛,推開屋門走了出去。
沒有人跟上,大家都知道若是太靠近圖哈切夫斯基,或許這位脾氣並不好的司令就要罵人了。
終於有指揮官恨恨的說道:「希望這些白匪都凍死在冰天雪地里!」
屋內幾乎所有紅軍指揮官都生出了同樣的念頭。
既然有這麼多人希望高爾察剋死,也會有很多人希望高爾察克安然無恙。以何銳對歐美的了解,高爾察克就是條死狗了。而放棄毫無價值的死狗,是歐美的一貫作風。所以當英國駐華大使朱爾典風塵僕僕的從京城跑到瀋陽,並且詢問,「如果主席閣下向高爾察克運輸補給,需要什麼樣的幫助?」何銳都覺得很是意外。英國人表達出來的急切著實有些不像是英國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何銳並不相信英國人的誠意,所以率直的答道:「運輸物資需要軍事保護。」
朱爾典轉述了倫敦的意見,「英國非常能諒解閣下向高爾察克方向派遣部隊的行動。」
何銳並沒有立刻回答。朱爾典所謂的『諒解』,指的是何銳如果占領了俄國領土,英國現在絕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反對。
這就是帝國主義國家的外交,他們永遠都不會放棄彰顯自己正義與道德的機會。如果何銳搶占俄國的土地,英國會表示譴責,會表達英國對和平的期待與努力。但是,英國卻不會出兵,甚至如現在這般唆使何銳出兵。
何銳一點都不想被英國唆使,所以想了一陣,何銳果斷說道:「這樣的援助或許需要幾百萬甚至一千萬英鎊。」
朱爾典並沒有被何銳開出的價碼而嚇到。哪怕不能站在何銳的立場上看問題,朱爾典也認為5-8英鎊救下一個白俄的性命並不算貴。尤其是這麼多人在海參崴修整半年後,很可能就會成為一支可以戰鬥的軍隊。
反倒是何銳的態度讓朱爾典注意到一些潛台詞,「閣下不想派遣軍隊進入俄國?」
「朱爾典閣下看過我進行的記者招待會的記錄麼?」何銳反問。
朱爾典很是訝異。在中國京城的北洋高層們不敢對沙俄做什麼,是因為這些北洋首領非常軟弱。何銳卻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何銳不進軍俄國,原因必然是因為何銳經過謀劃後不準備這麼做。必須說,這是一個很謹慎的選擇,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且何銳在記者招待會上還明確表達了對日本有可能破壞和平的擔憂,這樣的擔憂是非常嚴肅的政治判斷。
想到這裡,朱爾典問道:「閣下,最快什麼時候能夠進行支援?」
「資金到位,行動開始!」何銳爽快的答道。和英國人討論雙方都願意執行的行動,最好把話說的毫無歧義。錢,對於英國人來說自有邏輯。
朱爾典結束了與何銳的會面,剛回到領事館,就有領事館人員前來稟報,「莫里循先生來了。」
朱爾典趕緊迎接了莫里循,兩人見面,就見莫里循神色嚴肅,朱爾典就覺得只怕是出了什麼事情。莫里循率直的說道:「東北政府準備採購一批英國的設備與技術,我已經被任命為談判團的團長。特此前來告知朱爾典閣下。」
朱爾典愣了愣,隨即有些歡喜。何銳做事總是這麼符合文明世界的口味,如果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英鎊打到東北銀行,會引發英國國內的比較明確的反對。
歐洲大戰之後,英國國內經濟受損極大,的確需要大量訂單來拉動經濟。然而何銳到英國採購一批設備與技術,最終由英國企業與商人向英國的銀行要款,可就解決了太多麻煩。甚至能夠成為英國內閣的一項政績。
於是朱爾典連忙命領事館準備飯菜,邀請莫里循留下吃飯。莫里循並沒有拒絕,開飯前的等待時間,莫里循與朱爾典聊著天,卻不怎麼說話。朱爾典得知莫里循要率代表團前去英國,忍不住懷念起來,「莫里循先生,你到了倫敦後,一定會有大量的企業會邀請你到倫敦最好的飯店吃飯。唐寧街有家餐館,我已經很多年沒去過了,不知道還在不在。」
聽到這話,莫里循忍不住了,「閣下,何銳閣下委任我為代表團團長,並非因為我是英國人。而是因為何銳閣下相信我的能力,以及對我個人的信任。所以我會報答這份信任。」
朱爾典沒想到莫里循會這麼看,一時有些愕然。不過片刻後,朱爾典微笑著說道:「莫里循先生,很多中國人相信我們每一個英國人都是帝國主義者,屠殺者,鴉片販子。的確,他們所說的我們都做過,但是英國的強大,正是因為有您這樣誠實守信的英國人在支撐。我在英國政界也有些朋友,一會兒我會給您寫介紹信,請拿著這些介紹信去找他們吧。我相信會對您有所幫助。」
面對這樣的善意,莫里循連忙答道:「感謝您,閣下。如果您有什麼信件或者別的事情需要我幫忙,請您一定告訴我。」
朱爾典想了想,「我也快從這個位置上退下去了,在就任期間積累了一些資料。我想把這些資料捐給愛丁堡大學,建立一個檔案館。我記得莫里循先生是愛丁堡大學畢業的吧,這件事還請莫里循閣下相助。」
被提到母校,莫里循臉上嚴肅的神色消散了,心情愉快的答道:「這件事,請務必允許我為閣下效勞。」
莫里循這邊做著出行前的準備,東北招商局因為局長莫里循要親自帶隊去英國引進技術設備,也做著準備。年輕的王東陸得知自己也被安排進了代表團名單里,真的是又驚又喜。
「王東陸同志,你的外語是美式英語吧?」招商局人事科科長在談話中提出了問題。
「我也知道一些英國口音。」王東陸連忙答道,生怕因為這點小問題被刷下來。
人事科長笑道:「那就說來聽聽。」
「mayihelpyou,sir。」王東陸儘量用英國味的英語展現自己的能力。
然而王東陸知道自己這口美國味的英語與所謂的英倫腔著實有差距。人事科長則不禁莞爾,招商局裡面接待了這麼多英國人,英國腔和美國口音還是能分清的。
不過人事科長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挑刺,畢竟英國口音與美國口音都是英語,重要的是懂英語。結束了這個提問,人事科長問道:「王東陸同志,你去美國留學的時候,報考的是哪一所大學?」
王東陸按捺住歡喜,儘量沉穩的答道:「麻省理工大學機械專業。」
「這次去英國,你想參加哪一組?」
「最好是機械組,我想為中國造機械。」
人事科長遲疑了一下,「組織上想讓你參加考察英國飛機製造企業的小組,你有什麼問題麼?」
結束了會談,王東陸只覺得心跳加速,整個人好像要飛起來一樣。王東陸自己知道飛機,對這種能夠飛行在天空中的機械極為有興趣。然而美國到現在都沒有專門的飛機製造專業,王東陸就想著到了美國之後能夠儘可能多參與這方面的科學領域。當然,這件事他從未對母親之外的人說過。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幸運,被分到了有可能引進飛機的小組裡。
走在招商局大樓的走廊里,王東陸只覺得腳下都有些發軟,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過分激動。王東陸停下來拍拍自己的臉,心中叮囑自己,『千萬別激動,千萬別激動!』
勉強恢復了一些鎮定,王東陸想了一陣才想起自己是被從收發室叫出來的,還有工作沒幹完。趕緊加快腳步回到收發室,領了文件和小車,背上帶著簽收板的背包,開始在各個樓層送起文件。
此時的軍委也在開會,徐乘風等高級軍官們齊聚一堂,程若凡經過與徐乘風等人的商議,已經完全推翻了秘密建設永備工事的計劃。此時覺得終於有機會與何銳當面談此事,等見到何銳進門後,鄭四郎穿著軍裝,帶著軍代表的袖標跟在後面,一時間只覺得十分歡喜。
程若凡與鄭四郎有些投緣,覺得鄭四郎總算是要回來了。
眾人坐下,何銳開口說道:「這次會議兩件事,一件是出兵俄國,為高爾察克送人道主義補給。我要向同志們強調,我在同志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充滿了民族主義情緒。收復失地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念頭。那時候我主要的想法是征服世界的方法,包括但不限於殺光各國列強的全體國民。對於這次出兵俄國,我要強調,我們不要用民族主義的思路和情緒考慮問題。不過不等於我批評大家會有民族主義情緒。接下來,大家可以開始討論了。」
何銳這通開場白的內容把同志們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徐乘風還算冷靜,便是如此,他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進軍俄國。一時間間,璦琿條約等名詞已經湧上心頭。
勉強壓制了一下衝動,徐乘風盡力梳理何銳方才這番話,大概明白了兩個要點。第一個自然是進軍俄國,第二個則是不要因為就生出占領俄國領土的念頭。
剛想明白這點,就聽程若凡問道:「主席,為何不能在此時收復失地?」
程若凡的話代表了徐乘風最先冒出來的念頭,即便知道這麼激動並不嚴肅,徐乘風也只能勉強按捺住這個衝動。就聽何銳答道:「若凡,政治是很嚴肅的事情。如果我們要收復失地,就要制定收復失地的政策,經過嚴肅認真的推演,然後再執行。這種摟草打兔子的態度放到政治上是極為不嚴肅的。這就是我的理由。」
聽到『不嚴肅』的定性,眾人都不吭聲了。這是性質非常嚴重的名詞,若是觸犯,就意味著巨大的麻煩。鄭四郎就曾經被批評為『對待戰鬥安排不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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