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抵達奉天,朱爾典整理了一下有些壓皺的襯衫,這才站起身。秘書從包廂的衣架上取消整整齊齊的漂亮外套,幫朱爾典穿上。當一行人走出車廂,筆挺的西服,鋥亮的皮靴,看上去華麗體面。
接車的東北工作人員從朱爾典一行人華麗的外表現看出了疲憊,老頭子今年76歲了,這麼千里奔波也不容易。
住進旅館,朱爾典本以為很快就要與何銳這個難纏的傢伙會面,沒想到會面竟然約在了第二天下午。這讓朱爾典感覺到了某種危險,何銳一定在準備什麼計謀。
然而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老頭子終於敗給了身體的需求。沒多久,朱爾典公使就泡在溫暖的熱水裡,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嘆息。熱水提供了老邁的朱爾典的身體無法提供的能量,血液循環的加速使得老頭子覺得頭腦也清晰了不少。
何銳還是做了朱爾典並不希望的事情,年輕的民國東北政府主席正式聯絡上了英國內閣,依靠著無線電這先進的通訊工具,在很多大事上跳過了英國駐華公使。
朱爾典這次前來奉天就是受英國政府責成,與何銳談判武器交易。由朱爾典主導,和執行倫敦命令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甚至是天差地別。出浴後,朱爾典本想多思考一陣。然而柔軟的大床,散發著香氣的乾淨被褥,讓這位76歲的老頭子很快進入夢鄉。等老頭子睡醒,揉了揉微微腫脹的眼瞼,就見窗外一片漆黑。叫進秘書,才知道已經晚上9點。
看樣子今晚又會是個不眠之夜,朱爾典起身。就聽秘書說道:「閣下,何銳閣下的秘書來過,聽說您已經睡了,就詢問我,如果您願意的話,可否參加今晚由招商局舉行的宴會?」
老頭子朱爾典本不想去那種太過於鬧騰的場所,不過看了看清冷的臥室,想到枯坐天明,還是點點頭。
夜色中矗立著一座歐洲式的建築,外面掛了不少彩燈,色彩斑斕,五光十色。門口車流如織。盛裝的男男女女們走出汽車,走進這座建築。
朱爾典公使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的旋律節奏充滿了盤旋柔膩,應該是薩克斯。裡面的主持人的聲音通過音箱傳出,「女士們,先生們,請我們從美國奧爾良邀請來的jass樂隊,登……場……」
等朱爾典走進會場,就見宴會中的舞台上,站著六名黑人。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朱爾典也沒想到竟然會看到一群黑人占據著舞台,更沒想到在中國奉天舉辦的外國商人的宴會,竟然請了一支黑人樂隊表演。
此時樂隊已經開始演奏,那從未聽過的節奏讓朱爾典訝異。就在此時,旁邊的人群稍稍有些騷動。朱爾典轉身看去,就見何銳穿著黑色的軍服正向自己走來。
在這人人穿著華麗,連黑人樂隊成員也都是西服襯衫小領結的宴會場裡,紙醉金迷般的感覺仿佛要從大廳的大門和窗戶中滿溢出去。何銳合體的黑色軍服顯現出冷酷、貼順、拘束、禁慾的風格,卻又意外的與這裡非常搭調。
「閣下,一路辛苦了。」何銳笑道。
朱爾典知道何銳大概不是來參加宴會的,如果此次與何銳完成談判,何銳能夠賺到的利潤會超過他過去兩年收益的總和。東北招商局局長莫里循提供的數據顯示,何銳這兩年做了許多生意,即便談不上毫無收益,也能說沒賺到什麼錢。
既然這裡的風格並不為朱爾典喜愛,公使索性就接過何銳從身邊侍從托盤上拿過的高腳杯,與何銳一人端了杯香檳,向二樓走去。
歐洲式的建築,二樓有陽台,供客人們休憩交談。等何銳與朱爾典走上去,何銳的警衛已經禮貌的請其他客人轉到別的地方,為兩人清出一個角落。
端著酒杯眺望夜景,就見奉天街道上已經有了路燈,一排排明亮的燈光下,整齊的街道以及街道兩邊的建築勾勒出城市的主幹。散布在街道兩邊的建築內亮著燈火,一副美麗安逸的夜色。
朱爾典問道:「何將軍,有什麼事情是非得現在談的?」
何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從容的答道:「自然是非得公使閣下才能決定的事。公使閣下,您知道發行貨幣需要抵押品麼?譬如英國的英鎊,在和平時期可以兌換成黃金。」
朱爾典並非經濟學家,對此理論並不清楚,不過英鎊可以兌換黃金,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聽何銳這麼講,只是微微點頭。
「東北在發行鈔票,需要黃金作為抵押物。然而白俄一方運了黃金到奉天領事館,我知道白俄不可能信得過我們,所以才這麼做。我們完全能理解此事,但是我們不太能理解,為何英國方面打算把這些黃金送到英國去。」
「哦?」朱爾典故意裝作第一次聽到。
何銳卻不管朱爾典是裝出來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繼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如果公使閣下不能做出決定,在下願意直接與倫敦方面聯絡,把在下的要求明確告知倫敦。」
朱爾典又與何銳交談了一陣,確定了何銳的想法,暫時陷入了沉默。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只是得有人承擔責任。幾十噸黃金對於大英帝國來說也不能當做沒看到,必然有人想用這個邀功。
按照英國政府的規矩,定要要選擇一個較小的麻煩。也就是說,何銳必須威脅一下英國方面,強硬的要求用黃金支付。朱爾典這樣的大使只是某種高級別的辦事員,並非政策的制定者,威脅辦事員朱爾典是沒用的,必須是下決定的英國內閣。
想到這裡,朱爾典甚至感到頗為輕鬆。借北洋政府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威脅英國政府。何銳就沒問題,他為了讓情報傳輸通暢,已經做好了前期準備。
於是朱爾典板起臉,「這種事情是內閣,是外交部做主,何將軍找我可是找錯了人!」
何銳微微一笑,向朱爾典舉起酒杯。朱爾典板著臉,禮貌的回敬。
第二天,經過了一場針尖對麥芒的坦率外交會晤後,何銳一個電報就把充滿憤怒的消息送到了英國外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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