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山甫低垂的視線再次抬起,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赫斯塔,心中思忖著對方突然提及十四區荒原的原因。
「那當然……還是十四區的荒原更美。」
「我記得你好像也在那一帶住過?」
「是的,住過幾年……」伯山甫低聲喃喃,「活得像夢一樣。」
「十四區的人都喜歡荒原勝過宜居地嗎?」
伯山甫一怔,「我該怎麼回答您這個問題……是有這樣的說法,但大多數人是不會喜歡荒原的,不管是十四區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即便沒有螯合病,宜居地里的生活也更舒適……您是那一帶的赫斯塔人嗎?」
「應該是吧。」
「應該?」
「我母親小時候和我說起過一些那邊的事情,但我一直沒有回去過。」
「像您這樣的身份,回去一趟應該很容易。」
「是啊。」赫斯塔眨了眨眼睛,「但不知道怎麼,每次即便有機會往那邊去,我也總是錯過……可能心裡覺得還沒到時候。」
伯山甫的視線再次落回桌面,「其實返回故鄉也需要勇氣,尤其是一個素未謀面的故鄉。您問我十四區的人是不是喜歡荒原勝過宜居地,我就在想是不是有誰經常和您談論那一帶的事情……」
「確實有,不過我母親說得很少,大部分關於那邊的事都是另一個朋友告訴我的,」赫斯塔回答,「他以前說,自己的願望就是回到十四區,他很憧憬那一帶的生活……在荒原上。」
「您這個朋友多大年紀?」
「大我幾歲吧。」
「那他後來回去了嗎?」
「……沒有。」
「現在也不必再往荒原走了,」伯山甫靠著椅背,稍有些放鬆地將左手抵在桌角,「以前十四區北部有大片荒廢的隔離區,當時為了收回土地,政府鼓勵宜居住民向外遷居,按人頭給予土地激勵,一人二十公頃,舉家遷居還有額外耕種補貼……這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這些年政策不斷縮減,去年徹底取消了。」
「是嗎,」
「我年輕的時候趕上過土地福利的尾巴,當時在邊春山荒原註冊居民以後,市政直接批給我一塊大概七百多平的地,後面建房加裝修,總共大概萬把羅比,在當時可能就是宜居地里普通老師一兩年的工資吧……」
「你當時是在做老師?」
「也不算,我當時完全沒有教學任務,主要精力都在翻譯上。」
「《神謠集》嗎?」
「對……那時候在整理北津古語上花了很多時間,不過沒什麼產出,是後面在烏連碰到安娜女士之後才有進展……」
「就是多娜中尉在烏連的那幾年?」
「不不,比那要早,早得多,十多年前了。👮🔥 ❻➈ˢ𝐇ùЖ.𝔠𝐎爪 🎁🐊」伯山甫望著窗外,「那時候『升明號』出行還是個大新聞,像這樣僅僅為了娛樂的跨區遠行在當時幾乎是不可想像的……這些對你們來講可能太陌生了——」
「也沒有那麼遠,」赫斯塔輕聲道,「都有印象。」
「您這次去十四區是要做什麼呢?」伯山甫問道。
「可能會先去學校里待一段時間,」赫斯塔回答,「之後再看有什麼適合我做的事。」
「哪個學校?」
「名字不記得了,反正在雪原邊上,十四區南北分界那一帶。」
「霧松原那邊?」
「嗯,對。」赫斯塔點頭,「那一帶好像有不少大學的原址。」
「很巧,」伯山甫立刻說道,「之後我也會去那邊……」
一旁黎各打了個呵欠,她原以為這會是個快節奏的談話,沒想到赫斯塔竟然真的在同伯山甫聊天。
儘管談話中兩人幾次提到《神謠集》,但往往只是擦帶而過,赫斯塔好像從沒有要深究的意思。在整個談話之中,她一次也沒有提及十五區。
時間很快過了半個小時,赫斯塔直截了當地結束了談話,表示自己接下來要去格雷斯劇場,伯山甫起身送別。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輪椅上的赫斯塔回過頭,「你聽過『阿爾博多尼卡』這個名字嗎?」
「是怎麼拼的?」
赫斯塔取出紙筆,將這個長長的名字寫了下來。
伯山甫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是嗎,」赫斯塔將紙張收了起來,「看起來像個十二區的名字,我以為會是什麼神話故事裡的角色……」
「確實很像那邊的名字,但我印象里應該是沒有這樣的神祇,」伯山甫略一沉吟,「不過這個發音在北津古語裡好像有一個對應的詞彙……」
赫斯塔目光微亮:「什麼?」
「您能把字條再拿出來給我看看嗎?」
「當然。」
伯山甫再次接過字條細看,「是的,刺客,刺殺者,而且是複數形式的女性刺客們。」他的指甲在單詞結尾的部分劃了劃,「如果是男性,就應該寫作『阿爾博多達』……這個名字在黃金時代曾經是個很有名的代號。」
「什麼的代號?」
「一個暗殺組織,她們最有名的行動應該就是刺殺羅博格里耶的那一次,」似乎是意識到這句話里有歧義,伯山甫又補充道,「不是船上的這個羅博格里耶——」
「是『至高禮讚』上的那個?」
「是的。」伯山甫點了點頭,「這些人的理念是用暗殺推進變革,在當時激起了很大的爭議。」
黎各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所以羅博格里耶最後確實是死在了至高禮讚號上嗎?」
「對。」
「具體發生了什麼你知道嗎?」
「我不太清楚細節……」伯山甫答道,「不過你們可以去問一問安娜女士,她應該有這方面的材料。」
「好……」赫斯塔若有所思,「謝謝。」
「不客氣。」
……
分別後,伯山甫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黎各推著赫斯塔朝外走,在經過那塊「二手時代」的鐵皮招牌時,赫斯塔再次停了下來。
「怎麼了?」
「那上面是不是有行小字啊,是字嗎?」
黎各上前細看——在飛舞的黑色線條間,確實有一行被白漆覆蓋的蝕刻文字:
「不知怎麼,未來並沒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出現在眼前的,只有一個二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