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冷笑一聲,他會信個鬼。
到底還是個稚子,見了今日這動真刀槍的陣仗,人都走了,一張臉還是看不出一點兒的血色,大聲叫嚷,企圖虛張聲勢,「寡人根本......寡人......寡人根本不知道有刺客呀!」
與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魏王父相比,實在是高低立下。
謝玄挑眉,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大王不知道,也許長平侯與武安君知道呢。」
長平侯眼睛一眯,高仰著頭,「本侯?本侯能有什麼知道的?本侯倒還要提醒一句,王父野心昭昭,魏武卒眼裡只有王父,沒有大王,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有了長平侯撐腰,小惠王這才有了些底氣,抱住長平侯的大腿不撒手,悄聲叫道,「岳丈......我怕......」
謝玄嗤笑,「做都做了,還怕什麼。」
長平侯站直了身子,一副視死如歸的作派,「大王是魏國國君,君要臣死,是天經地義,名正言順,有什麼好怕的?」
惠王聽了愈發地惶恐,兩眼大睜,人都懵了,「啊?岳......岳丈?」
武安君亦是聞聲變色,憤而起身,指著長平侯的鼻子叱,「長平侯!你發什麼癲?一派瘋言瘋語,這是要平白地把刺殺的罪過加諸大王身上!無中生有,你何其毒也!」
長平侯不為所動,「縮頭縮腦!本侯對大王只有一片赤膽忠心罷了!今日所言,不是要為大王加罪,是要告訴王父這個道理,功勞再大,也不要妄想能蓋過大王去!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分明,下不僭上,才是國家正道!」
武安君急得捶腿,「誰做下的事誰認!胡攪蠻纏什麼!莫要發癲!莫要坑害大王!」
然而回他的只有長平侯的嗤笑,「膽小如鼠!在大梁敢說的話,如今你倒一句也不敢再提了!」
武安君氣急敗壞,「我膽小如鼠?我看是你賊膽包天!」
在這二人你來我往之中,忽聞得謝玄輕聲一笑。
聲音不高,仍被眾人聽了個清楚。
武安君忿然扭頭,「王父笑什麼?」
謝玄眼鋒掃來,那帶血的袍子愈發顯得他似十殿閻王,陰騭駭人。
而那十殿閻王不輕不重,不淺不淡,慢條斯理地點評了一句,「狗咬狗,有趣。」
長平侯與武安君那兩張臉乍黑乍白,嘴唇哆嗦著,手指頭也氣得發抖,「謝玄!你......你......你說誰是......?」
那「狗」字就在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謝玄笑,「說你。」
朝堂之爭,一向暗濤洶湧,若不是針鋒相對的死敵,做好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彼此還是要保留一點兒說得過去的臉面,免得以後狹路相逢,再鬧得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是了,王侯將相,貴戚權門,往往講究個臉面。
似今日這般動真刀槍,撕破臉的,到底是極少的。
長平侯和武安君二人,一個險些背過氣去,一個全身抽搐,兩眼翻白。
這時候子期先生與醫官已先後進了大帳,先說,「主君受傷,微臣為主君包紮。」
謝玄只悠哉一句,「不急。」
子期先生又問,「衛姑娘也受了傷,是否要先帶衛姑娘出帳?」
先時被這帳中的人分了神,阿磐這時才覺出了肩頭的疼來。
謝玄笑道,「就在此處止血,孤要給衛姝看一場戲。」
阿磐眉心一跳,他可察覺了些什麼?
在場諸人亦是戰戰兢兢,慄慄危懼。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一場什麼樣的戲。
便見謝玄命道,「來人,捆了!」
關伯昭與周子胥立時應聲出來,又有兩三個近衛持麻繩上前將長平侯與武安君二人捆了。
那二人已沒了縛雞之力,只老眼含淚,瞅著帳頂高聲嘆道,「禮崩樂壞啊!先王,魏國已是禮崩樂壞啊!」
崔老先生於席上搖頭,一把白須在夜色中抖動,只是閉眼不看,到底不好說什麼。
謝玄輕笑,將那沾了血的寬袍大帶三兩下扯去,信手摔到了長平侯與武安君臉上,就那麼威風凜凜地坐於大帳尊位,「跳樑小丑,與孤相爭,著實可笑。」
封侯稱君的人都是高門大族,大梁的頭面人物,誰見了不得禮敬三分,大抵這輩子也從不曾被人叫做「跳樑小丑」。
長平侯仗著自己是王后之父,不過冷笑一聲,面不改色,那武安君倒是被羞煞得當場昏死過去,「跳......跳梁......小丑?」
這一日都不曾變一變臉色的謝玄,此時面色冷凝,眸光沉頓陰鬱,便是與火光交相輝映,依然能看出其中的殺機凜凜來。
一手抓住扶手,脈絡青筋畢現,「大王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夫人之手,未見世面,愚不可及,不識好歹。請魏武卒,為大王上殺威鼓。」
這世間最絕美的臉,這世間最好看的酒窩,偏生說著這世間最狠的話。
說得惠王汗顏,小小的腦袋上十二旒冕冠陡得搖晃,一雙受了驚的眼睛大大地睜著,早就失張失志,亂了針腳。
阿磐想,謝玄生怒了。
原本還拿惠王當個豎子,不去與個豎子計較,經了這一回刺殺,是連一點兒體面都不給惠王留了。竟當眾斥責惠王見識短淺,不知好歹。
鼓,催征也。
黃帝伐蚩尤,玄女為帝制夔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連震三千八百里。(出自《黃帝內經》)
是了,擂鼓進軍,鳴金收兵。
這是謝玄燒起的狼煙,是謝玄對魏國王廷發起進軍的烽火。
殺威鼓,殺的是惠王的威,震的是長平侯的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