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安殺了項伯,然後昏倒了。
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多。
他的傷本來就傷及肺腑,這兩天還被兩次三番的反覆觸動,再加上北楚立國幾年來積累的大量疲憊。
他只昏迷一天一夜,已經是個奇蹟了。
待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項盧正坐在旁邊。
「四叔」項安呼喚了一聲。
「你先別說話,喝口水吧。」項盧神情悲戚,遞給了項安一杯水。
項安沒有動作,任由項盧餵給自己水,喉嚨聳動,勉強咽了下去。
「咳咳——」
但還是被嗆到了。
他並沒有在意,只是掙扎著坐了起來。
「北楚軍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已經完了。」項盧低著的腦袋咬了咬,語氣中帶著悲意。
「東有劉季,西有陳平,南有盧涫,北有韓信。」
「我們被圍死了。」
項安坐在床鋪上,陷入了沉默。
「天要亡我北楚,啊」
項安抬起了頭,看向了營帳內。
空無一人,只有身邊的項盧。
項安翻身下床,走出了營帳,登上了瞭望塔,看向了四周。
空無一人。
卻沒有出路。
項安又回到了營帳內,低著頭,看著地上的血跡,沉默不語。
他坐到了桉台後面,拿過了一枚乾淨的竹簡,看向了身旁。
「四叔。」
「幫我磨墨。」
「好。」
項安提起了毛筆,看著除了自己和四叔以外空無一人的營帳,露出了一個慘然的笑容。
自己的身邊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了。
生路,也幾乎被封死了。
準備殊死一搏吧。
項安落筆,用極其漂亮的小篆寫下了兩個字。
《懷歸》
然後,繼續下筆。
一邊寫,項安一邊喃喃念著。♡👽 ➅➈𝐒Ħ𝔲Ⓧ.ᑕ𝓸ᗰ 🍬🍬
「君超項之楚裔兮,孤皇考曰慎武。
出離高遠於懷中兮,以巍名吾以諾。
吾兄曰籍爾人兮,父攬窺原貌矣。
紛吾有此壯蔭兮,自修之以碩能。
有雎人跪吾父兮,昭西南以下淚。
屈項擂首遠超兮,面玄以雪歸大湖。
冬冰暖而夏露逝兮,宿水南而寢眠。
後出泗水山曰大龎兮,置山君之其上。
籍諾於山君斗兮,穢魍魎殺滅矣。
自洪中尋而穿行兮,得覓嬋曰梓娟。
仲父梁可憐兮,撫娟首言項四。
亦有叔弟百刑兮,目閉獰臂居於側。
時歲若湍流河水兮,入東海者不還。
年美斯有童樂兮,卻如驚鳥擲羽遠去。
不識歲幾何兮,自會稽而出矣。
昔秦皇力偉德高兮,平六合而定中原。
媲堯舜之賢能兮,比夏禹以功績!
知蒼生苦而並痛兮,定大計以安內外。
然先帝崩於沙丘兮,胡亥幼而不智。
死國於陳縣起兮,啟黔首之齌怒。
人騏驥勞重役兮,苟行卻居殿陛!
嗟食朝俸應死兮,乃萬姓以伐秦。
仲父曰秦竊楚兮,此去之復回。
大兄將吾裨將兮,統三軍出其擾。
摧城野而騰馬走兮,聚水南慰楚矣。
擊北渡水先後兮,夫扺朱未入目。
過續上攻淮水兮,將出函關破陳王。
又吞臨濟亡魏危齊兮,假王亂齊余傷。
齊芯而嘆仲父兄兮,絡粉碾亦傾歧。
前至滾滾黃水兮,憶雎人有之故趙。
其言曰河濤朱黃兮,戰亂中復醒也。
觀遠昏黃長嘆兮,中原之傷久急。
自是欲有心思以期兮,然哀眾不求索。
河土欲染赤祟兮,以西東往累屍。
拓北榻城曰定陶兮,長月遠卒不至。💗😈 👤♦
乃西進有秦將兮,力以法破不無。
言不語險走兮,見仲父卻已天人。
長跪久泣於城下兮,吾力甚而不可。
夕端臨青石有苔兮,生不知為何謂?
若飢冬餓殍之悽慘兮,高登九五之顯?
坐枯而未有思兮,南回而需修養者。
方園定需有能兮,卻見高坐洶洶。
狼煙幾將掀天蓋兮,內外其擾繁多。
懷王罄秦禍玄兮,遣三軍整鼓復出。
吾將側大兄之軍兮,卻見與叔劉金蘭。
自不喜而攘垢兮,解遠德亦忿念。
不屈心走北擊秦兮,而至彭城有歧。
兄令西進函關兮,自向渡進克章王。
巨鹿雖楚有勝兮,卻擾不思過河旗。
定機遠脅諸侯兮,破釜沉舟置凶境。
武智不有多足記兮,然自西來伐秦章。
大兄怒以訓責兮,言之章可危秦。
卿擱攻遠與吾身兮,爾自所問大兄曰:
「章襲仲父敗亡定陶兮,乃若否應得報?」
齪語不言而斥兮,用之為寰宇所為。
進函由北渡漳水兮,再亡王軍二十萬。
卻觀南路叔劉兮,攻武關而承雲絕速。
入關道亦破藍田兮,末死於咸陽之陛。
又見子嬰刺趙高兮,出城獻印劉亡秦。
千古未有秦帝兮,長唏只遠二世亡。
北軍同進函關兮,擺宴鴻門請沛公。
項莊賊欲行刺事兮,歸諸侯安於霸上。
秦殘不留新朝兮,效紂焚於咸陽。
西置天下東座偉兮,兄乃分封於天下。
恐余不怨萬姓兮,吾驚而詰兄為之何?
舊語亦復舊語兮,中原之安需之此行?
長仰紉布絡而有兮,存自顱響澈夜。
中原驟分十八洲兮,歸於西楚定彭城。
遠安軍營牆外兮,不入城內再議謀。
又曰異擾北境兮,吾攜三千定之矣。
歸卻有聞言彭辱楚兮,忿我三千安中原乎?
諫議遠戰中水兮,至成回又攻三齊。
聞兄滅淨定陶兮,吾甚不解急歸。
多言已無有用兮,同思遠戰於東郡。
勝敗無要吾離兮,遁破三齊自家國。
滅燕亦收遼東兮,成壁有曰北楚矣。
此間天下三分兮,大兄西楚叔劉漢。
南回河淮欲圍漢兮,有賊人刺吾而走。
吾妹梓娟截下兮,殺賊人於汶水。
卻涕泣安跪水畔兮,幽噓不解念情。
至下邑由起戰事兮,有漢將出截北楚。
自復死矣有榮兮,吾妹於懷長眠。
仰天長孝為之何兮,沾槍寧做黃金甲。
垓下又亡西楚兮,傍江有遠不得歸。
又至夕陽高登兮,空空無有黔首矣。
目視皆無生路兮,痴坐念往盡離去。
吾身前誠可笑兮,歸結處亦無所盛。
亦然也負於吾父兮,莫令天下皆稱臣。
自有騰雲挪地誌兮,今同四面皆漢。
鳴鳴母庸諱言兮,外有後主已來至。」
項安,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的字很好看,他的眼神中,卻帶著灰暗的暮氣。
「四叔,我們走吧。」他的聲音中帶著沙啞,站起了身,將一摞竹簡都放到了旁邊。
項安的眼裡帶著空洞的淚水,看著項盧痛苦萬分。
「我們走吧,走。」
他點了點頭,攙扶起了項安,叔侄二人一起,向著營帳外走去。
「項伯應該是死了。」劉季看著蕭何和張良,輕輕一嘆,「他大概是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死在那裡,才選擇去死的吧。」
「他不想背叛,我之前就看出來了。」張良看著劉季,眼神同樣的疲憊,「但是因為幫了我一次,他必須背叛。」
「如今,死在自己侄子的手裡,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他沉默片刻,低下了腦袋。
「是我對不起他。」
「這個時候爭論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子房先生。」劉季搖了搖頭,安慰了一句,「這一戰,已經要出現最後的結果了。」
「我會在定剅原安排好的,大王。」張良沒有去看劉季,只是長嘆了一聲,「這一戰之後我就會離開,去雲遊天下了。」
「本王知道。」劉季略有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在這之前,本王會讓陳平,盧涫,韓信他們將項安逼到泗水之畔,胡陵之西。」劉季和蕭何走到了沙盤的旁邊,點了點胡陵之西,泗水河畔的一片茅原。
「應該是可以做到的。」蕭何的神色有些振奮。
「項安就是大王最後的障礙了,只要此戰能夠戰而勝之,中原,便在大王的手裡一統了。」他對著劉季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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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贏了就得天下。」劉季抬起了頭,看著營帳的頂端,有些感慨,又有些想流淚。
這一路,可是走了很遠,也走了許久啊。
撫了撫花白的鬍子,劉季搖了搖頭,兀自一人向著營帳外走去,揮了揮手示意蕭何不要跟上來。
「這」蕭何愣愣的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營帳門口。
「讓大王去歇歇吧,蕭大人我也先回去了。」張良站起身來,拍了拍蕭何的肩膀,扯出了一個疲倦的笑容,「這是我們共事的最後一段時間了且珍惜吧。」
「唉?張大人?」
營帳內只剩下了蕭何一人。
不知為何,他竟然感覺空落落的。
搖了搖頭,驅散這種感覺,蕭何也走出了營帳。
「終於,要到最後了嗎?」韓信砸吧了一下嘴,坐在自己的營帳中。
「這一戰之後,中原便罕有戰事了」他走出營帳,看著熱火朝天的軍營,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些許笑容。
漢即將勝利了,韓信知道這群兵卒有多開心。
但是
「沒有戰事了啊?」韓信看著天空,問了自己一句,語氣中,帶著遺憾。
他是個只能依靠戰爭活著的人,但是除了戰爭,還是有些東西需要他在意的。
他轉身回到營帳,從桉台底下,提出了一壺酒。
「到時候戰場上見的時候,喝一杯吧,項安大人」
項安一直是他的知己。
這一點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