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不用繼續看下去,就知道接下來的故事情節。
……
因為曾把南極星帶入《永晝》,因而從《永晝》裡帶出南舟時,順利得一如江舫的預料。
而事後,所有隊員都不支持把南舟從倉庫里放出來,也並不出江舫的預料。
他們的擔憂是有道理的。
如果他還是漫畫中的南舟,是那個為了保護家人而戰的青年,沒有多少人會像現在這樣猜忌他。
如果這些被意外困在遊戲裡的玩家不會死,大家可能也挺樂意和這樣一個虛擬人物玩一玩朋友遊戲,刷一刷好感值。
但南舟的世界,被另一個世界強勢侵染過。
他接收到的情緒,儘是負面和惡意。
大家不能分辨,南舟此時表現出來的「正常」,究竟是偽裝,還是真實。
更何況,江舫帶領的這些玩家裡,有兩個人曾玩過《永晝》副本。
一個被南舟親手擰過脖子,一個被一群光魅襲擊,咬死當場。
現在,他們的意識無法離開這個遊戲。
沒人願意每天在生死關頭徘徊時,身後還跟著一個難以控制、喜怒難測的人形兵器。
這把兵器再漂亮,也是閃著殷紅血光的。
大家帶他出來,是為了過關。
放他出來,又是為了什麼?
收boss作小弟?交朋友?
那只是玩笑話,怎麼當得真?
江舫知道,從理智上說,隊友的判斷都是保守且正確的。
但正確的事情,有的時候,他不高興做。
每結束一個副本,冥冥中存在著的怪異力量都會隨機將他們扔回休息點,提供給他們半天到三天不等的休息時間。
江舫感覺,那股力量,像是在利用他們,進行某種測試。
只是彼時的他們,為了活下去,只能做一群疲於奔命的小白鼠。
從《永晝》內成功出來的第二天。
是夜。
在失卻繁華與人跡的空城「鏽都」的一處賓館內,小白鼠們分房而居,惶惶地等待著不知何時會發生的下一次傳送。
江舫選了間大床房,獨自住了進去。
黃昏時分,他將在背包中足足呆了一日一夜的南舟私自放了出來。
被放出來時,南舟竟然蜷身睡著了。
他額頭被汗濕得厲害,幾綹黑髮亂糟糟地貼在額前,更顯得他皮膚雪白,眉眼鮮明。
落在柔軟的床墊上時,身下輕微的回彈感,讓他恍惚的精神逐漸清醒過來。
他從床上坐起,帶著汗霧的眼睫一動一動的。
……沒睡醒的樣子。
江舫坐在床邊微微笑著看他,直到將南舟的意識看得一點點清醒過來。
少頃,南舟開口了:「你讓我出來了?」
他清冷冷的聲音帶著點沒睡醒的、遲鈍的溫柔。
江舫:「嗯。」
南舟低頭,扯著掌下的被子。
江舫:「怎麼不說話了?」
南舟注視著他,默默搖頭:不想聽你講話。
可以說把「賭氣」詮釋得很可愛了。
江舫嘴角溫和地一翹,並不意外道:「你聽到了,是不是?」
他早就猜到了,背包里的南舟,是有可能聽得見、看得見外面發生的一切的。
所以,除非他們真的下定決心,要在這小小的一個背包格里困南舟一生,關他關得越久,南舟越會發瘋。
這不是江舫願意看到的。
南舟在他手裡,要發揮更大的作用。
江舫曾經好奇過,自己為什麼在第一次見到南舟時,沒有走向他,和他攀談,和他擁抱。
在南舟孤獨時,他送給他蘋果樹和南極星,卻不肯將自己的一點溫情當面贈與他。
後來,他想清楚了。
因為他是江舫。
江舫是拒絕和恐懼一切親密關係的利己主義者。
「人際交往」在他這裡的通常意義,只是為了從對方身上獲得些什麼。
江舫記憶里的南舟,是獨屬於他精神上的一點淨土。
因為不捨得玷污,他才會下意識遠離南舟。
現在,因為遊戲的錯誤和崩潰,他不得不和南舟建立起一段新的關係了。
所以,江舫拿出了他的慣性思維。
——利用和被利用,控制和被控制。
這種相處方式,才能讓江舫感到一點安全。
當心思發生變化時,江舫的笑容也調整到了他最擅長的角度。
那是最讓人舒服的,也最虛假的溫暖和完美:「我的隊友是有些謹慎過頭了。但我還用得著他們,所以請你不要介意吧。」
南舟陳述事實:「他們不相信我。」
江舫:「你需要一個機會,他們會喜歡你的。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南舟直白地看向他的眼睛:「你呢?」
江舫一怔:「我……」
好在他表情管理一流,很快便從善如流地微笑道:「當然。」
南舟:「我以為你也不喜歡我,才要關著我。」
江舫溫和地偷換概念:「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才要關住他。」
南舟眨眨眼睛,坦誠地表達疑惑:「我不懂。」
江舫不大習慣和人討論「喜歡」的話題。
這容易讓他回想起自己滿口談愛的母親。
他籠統道:「以後你就會懂的。」
江舫向南舟講解了如何幫助他「討人喜歡」的計劃。
計劃很簡單。
在某一個危險的副本場合,江舫會適當地放出南舟,讓他有機會救大家一命。
當然,有一部分內容,江舫沒有對南舟談起。
人的信任和同理心,都是可以用來計算的籌碼。
當信任值積攢夠了,南舟自然有獲得自由的機會。
南舟畢竟是個徹徹底底的人形,和大家相處的時間久了,模糊了次元的界限,大家也會對他產生共情。
簡要講述過自己的計劃後,南舟同意了。
他認為這是合理的交換。
只是在獲得信任之前,他都需要呆在江舫的背包里了。
江舫向他承諾,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會放南舟出來。
南舟很乖地點頭:「嗯。」
看他答應得這樣輕易,江舫幾乎有點想去叩叩他的腦袋。
他半玩笑半認真道:「就這麼相信我?」
南舟:「嗯。你是朋友。」
江舫:「那些玩家,就沒有一個說過要當你的朋友?」
南舟:「有。」
南舟:「可你是第一個帶我出來的人。」
南舟:「他們都沒有做到,你做到了。」
南舟:「所以,你是不一樣的。我很喜歡你。」
江舫:「……」
他覺得南舟是一種格外奇怪的生物。
他走過許多人一輩子也未見得走過的長路,見過許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的人。
大多數人從自詡成熟開始,就喜歡用話術包裝自己,把自己武裝成禮貌、委婉的樣子。
表達愛憎時,都是如此克制。
即使是熱烈如火的人,說起「愛」時,也多是興之所至。
情愛烈烈,真心缺缺。
可南舟說話的那種語氣,就像是把一顆心直直捧到他面前,認真問他:這是我的心,你要不要啊?
面對這種認真,江舫明明能做到遊刃有餘,卻又總感覺自己時時處在失控的邊緣。
這種奇妙的錯位感,讓他難免不適。
於是他決定少和南舟說話。
「鏽都」的街道上冷冷淡淡,沒什麼煙火氣。
夕陽是小小的一隻熟透的鴨蛋黃,碰一碰都要冒出油汪汪的酥汁。
南舟趴在賓館窗邊,望著太陽,幾乎呆了。
他在鴨蛋黃一樣的夕陽下回過頭來,對江舫說:「……太陽。」
對南舟來說,這應該是每天都可以見到的景象才對。
江舫不大能理解他的新鮮感。
他忍不住好奇,回應道:「是的。是太陽。」
南舟仰頭道:「我沒見過這種顏色的太陽。」
在《永晝》的漫畫裡,極致的顏色對比是一大特色。
所以,永無鎮的太陽,不是白得讓人雪盲,就是紅得幾欲滴血。
南舟的確沒有見到過這樣不同的太陽。
南舟盯著一個太陽,專心地看到它漸漸西沉。
直到一輪弦月爬上半空,南舟仰著臉,繼續看下去時,江舫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果他不阻止,南舟會一動不動地看月亮看到天亮。
他哭笑不得地把好奇貓貓領了回來。
南舟先去洗漱。
然而,要不是江舫再次把他從盥洗室里抓了出來,他能再研究吹風機半個鐘頭。
等江舫結束簡單的洗漱,準備上床時,南舟已經在被子裡了。
大床房裡只有一床被子。
江舫自然而然地掀開一角,準備進去。
然而,江舫借著房內的暖杏色燈光,發現南舟把外衣外褲全脫了,只穿著自己穿過的那件對他的身形而言略微寬大的白襯衫。
白襯衫只能遮住他身後小半的雪白渾圓。
而南舟就這樣毫無羞恥地躺在他的被窩裡,歪著頭看向天邊的月亮,同時和他說話:「我還沒有看過弦月在天上掛這麼久。」
江舫:「……」
他輕輕吁出一股熱流,假裝並沒注意到這一點,鑽了進去。
……並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躺下後,南舟還是好奇地問東問西:「朋友,都要像我們現在一樣睡在一起嗎。」
怕他出去亂跑,挑逗得他那幫心理素質一般的隊友精神緊繃,江舫哄騙他:「嗯。」
南舟點頭,記下了這個新鮮的知識點:「唔。」
南舟的手探向枕頭下,卻恰好和枕下江舫的指尖碰觸。
江舫的手指謹慎地往後蜷縮了一下。
南舟問他:「你也不喜歡做噩夢嗎。」
江舫低聲:「嗯。」
南舟反過來安慰他:「放心,把手放在枕頭下,不壓著肚子,就不容易做噩夢了。」
江舫輕輕笑開了:「……謝謝提醒。」
兩個人在被窩裡望了對方一會兒,都不怎麼說話。
江舫沒有另一雙眼睛來看著自己。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多溫柔。
直到南舟徹底閉上眼睛,江舫才把手稍往後挪去。
他抓住了自己藏在枕下的鋒利冰錐,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既是怕南舟發現,也怕硌著他。
……
當江舫回過神來時,南舟已經將李銀航帶出了書叢迷宮。
確認南舟也安然無恙後,和獨腿錫兵在書架叢林裡瘋狂打游擊的李銀航終於肯出來了。
即使這一關危險重重,但他們三個算是打了個相當完美的配合,一腳把危機踏在腳下,沖向了光明。
所以李銀航雖然累得不輕,但表情還是相當痛快的。
相比之下,她身後被迫和她一起高強度運動了十五分鐘的錫兵拉著個螞蚱臉,拄著槍,一步一頓地跳出來,站到了開啟的門扉邊。
滿臉都寫著「三位請這邊滾」。
南舟跟江舫打招呼:「我帶她回來了。」
江舫將曾經記載了他秘密的空白書頁捏在掌心,背在了身後。
就像藏起那曾經代表戒備的尖刃。
他笑道:「歡迎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舫哥:試圖誘拐小船,結果把自己的心搭進去、所以盜竊值只有5的失敗偷心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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