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沙、沙、沙(十七)

  謝相玉的反應竟然比南舟更快。

  他即刻鬆開江舫手臂,向陽台大步奔去,猛地撞碎玻璃,直直從七樓縱身躍下!

  事實證明,他對危機的預判完全正確。

  南舟轉瞬已經追到了他的身後,匕首沉默凌厲地一揮,尖刃卻只來得及沾上一線血。

  失重的下墜感和微涼的、夾雜著夜露的寒風撲面而來。

  在距離地面只剩三四米時,謝相玉掌心一翻,一把修長黑傘憑空在他手中撐開,傘尖直對地面,釋放出高頻音波。

  無聲的音波短時且劇烈地衝擊地面,抵消了大半衝擊力。

  他的身體被聲波向上硬推出半米。

  而伴隨著這次消耗,這件道具僅剩的一次使用次數也沒有了。

  在謝相玉落地的瞬間,黑傘化為一段流光,消失無蹤。

  他的身形借下落的勢頭一翻一滾,徹底消弭在夜色中。

  南舟用匕首尖支在窗台瓷磚縫隙間,注視了底下空茫的夜色許久。

  他想,他們沒有推測錯。

  現在的謝相玉也可以像聽到六次「沙沙」聲響的孫國境一樣,隱匿自己的身形了。

  但大概是因為僅僅聽過六次,所以他的存在還不會完全被遺忘和抹消。

  這也進一步驗證了他們的推算是對的。

  ——那股力量,確實是根據他們扮演的角色進入403教室的先後次序來決定死亡順序的。

  所以,齊天允昨天提出的、在特定時間內重新進入403、重新打亂那股力量排序規則的解決方式,本來該是有效的。

  ……為什麼會無效?

  是哪裡出了問題?

  而成功從他們的視野中脫離後,謝相玉並沒有馬上離開。

  他單膝蹲在黑暗中,仰頭望著南舟。

  從南舟丟失了具體對象、來回遊移的目光中,他判斷,自己安全了。

  謝相玉正準備起身,就低低嘶了一聲。

  他探手往自己的膕窩一摸。

  一手溫熱。

  刀刃只差分毫就能割斷他的肌腱。

  謝相玉把沾滿溫熱的手掌壓在膝蓋上,嘴角的笑意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了。

  他往後一坐,自言自語道:「親愛的,這也太狠了。」

  ……不就是殺過你一次嗎。

  何必這樣斤斤計較?

  之前,他想過,要是南舟認出自己來,那可不妙。

  所以他處處躲著南舟,也想除掉他,為自己遊戲的最終勝利減少後顧之憂。

  可他現在想要改主意了。

  如果南舟能夠成為他的隊友,那可真的是,真的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了。

  謝相玉覺得自己並非異想天開。

  自己的優勢委實太突出了。

  因為他是唯一知曉南舟秘密的人。

  難道江舫會知道南舟是什麼嗎?

  難道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會知道嗎?

  他一定很孤獨吧,沒有同類,沒有理解他的人,沒有欣賞他才華的人。

  江舫、李銀航這種普通人,只會抑制他的能力,讓他笨拙且蹩腳地進行無聊的角色扮演和過家家。

  何必要逼著自己扮演普通人?

  你本來就不該是普通的人啊。

  興奮感讓謝相玉渾身燥熱,簡直無法控制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

  他深深望著南舟,直到南舟回到宿舍,仍久久地注視著,凝望著。

  他不捨得將目光挪開分毫,像是巨龍望著他偶得的珍寶。

  ……

  南舟折回宿舍內時,江舫上半身還倚在桌子上,輕輕活動著肩膀。

  這個姿勢讓他的腰線顯得格外分明柔韌。

  南舟走近了些,面上神情淡淡:「他傷到你了嗎?」

  「唔。」

  江舫搖頭,同時注意到了南舟手上匕首尖的殘血:「……匕首還挺快的。」

  南舟把刀刃一反,對準自己手腕側面,遠離了江舫。

  他另一隻手攬住江舫的腰,半抱著扶他坐下。

  江舫將一隻胳膊自然搭在南舟脖子上:「謝謝。」

  很快,管理處老師接到隔壁寢室的投訴,上來查看情況。

  江舫說是自己新買了棒球,明天想和中國朋友出去打幾棒。

  因為朋友沒接觸過棒球,他們就想先在宿舍里小小練習一下,沒想到失手砸碎了玻璃。

  理由還算充分。

  津景對留學生的管理一向寬鬆,況且江舫認錯態度良好,並主動承諾會掏錢補好玻璃。

  宿管老師確認了沒有人受傷後,叮囑江舫要注意安全,隨即轉身離開。

  這場本來致命的風波就這樣平息了大半。

  江舫這才有時間向二人講述剛才發生的一切。

  當然,他選擇性跳過了那段自己占據絕對優勢的時間。

  李銀航聽得後背直冒冷汗。

  她以為PVE遊戲模式下,人心至少會單純一點。

  但她居然忘記了,在排名競爭的關係下,任何人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

  她第一次開始慶幸自己即將聽到第六次沙沙聲。

  到那時,自己的存在感被削弱,謝相玉可能也不會注意到自己了吧

  雖然被那股力量纏上同樣頭痛且兇險,但被瘋子纏上,更沒有道理可講。

  南舟倒不關心謝相玉如何。

  他對江舫說:「你臉色不好。」

  李銀航聞言,才特地留心看了一眼江舫的臉。

  ……她什麼都沒看出來。

  江舫的皮膚是冰天雪地的高緯度地區里養出來的象牙白,只一張唇血色充盈。

  李銀航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來他哪裡臉色不好。

  江舫:「沒事。」

  南舟:「為什麼不跟我說你的計劃?」

  江舫:「我怕被偷聽。那個時候,謝相玉大概就已經在我們身邊了。」

  南舟:「你可以偷偷寫在我的手心裡,也可以給我發簡訊。」

  南舟:「但你什麼都沒有做。」

  江舫沉默了片刻:「你在生氣嗎?」

  南舟:「是的。」

  南舟:「我隱瞞聽到過『沙沙』聲音的時候,我也向你認過錯。」

  南舟:「我要一個道歉。」

  江舫把架在椅背上的左臂收回,微微彎腰,鄭重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南舟抿了抿嘴。

  江舫久久沒有等到南舟的回應,抬起頭來:「是態度不夠誠懇嗎?」

  南舟:「你的手,怎麼了?」

  李銀航:「……」大佬是X光機是嗎?

  江舫看向自己剛剛架起的左臂,恍然地「啊」了一聲。

  他笑問:「是我剛才收回來的時候動作不夠自然嗎。」

  南舟沒有再和他說話。

  他抓住江舫的手,將他寬大的黑色毛衣袖子向肘尖捋去。

  他藏在袖子內的小臂上裹著的厚厚繃帶,以及繃帶表面透出的一點殷紅,讓南舟眼裡的一雙寒星微閃了閃。

  李銀航一陣吃驚:「這是——」

  繃帶扎得不是很緊。

  再加上剛才的激烈動作,繃帶鬆脫了些許。

  從間隙里,南舟瞥見了裡面的部分內容。

  那是「南」字的半邊。

  用南舟給他的瑞士軍刀劃上去的。

  不是輕微疤痕的程度。

  是皮肉被深深割破、深入肌理的程度。

  南舟:「……你和我分開,是為了做這個?」

  江舫不甚在意,隨意地一頷首:「嗯,一部分原因吧。」

  不知道為什麼,南舟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差了。

  他輕聲說:「沒必要刻上去。寫上去就好。」

  江舫輕鬆地聳一聳肩:「寫上去怎麼夠?如果那股力量夠強,讓我看不到我自己留下的和你相關的信息,怎麼辦?」

  「還是這樣好。」他舉起左臂,「哪怕看不見,也會疼。疼的話,摸上去,就知道有你在了。」

  無聲良久。

  南舟問:「為什麼?」

  江舫:「嗯?」

  南舟:「……」

  江舫笑開了。

  他用抬起的左手絞了絞搭在肩側的蠍子辮:「是你說過,不要我忘記你的。我答應了,那麼這個承諾就永久有效。」

  南舟:「……」

  江舫注視著他輕擰著的眉頭,輕鬆的口氣軟化了下來:「這個,也需要道歉嗎?」

  南舟眨眨眼睛,突然覺得心口有點堵。

  像是打上了一個結。

  他抬手揉了揉,沒能解開。

  再揉了揉,那結反倒扭得更結實了些。

  南舟不說話,拉過江舫的手臂,端詳著染血的繃帶。

  南舟說:「你明明知道,我剛才不是想問這個的。」

  江舫不語。

  ……南舟說對了。

  他想問的是,自己為什麼要為他做到這樣的程度。

  江舫很想說出自己的理由。

  但滑稽的是,他說不出口。

  要是被從前認識江舫的人聽到他這樣說,怕是要笑出聲來。

  江舫是什麼樣的人?

  他擅長用模稜兩可、圓滑討喜的話語,討得所有人的歡心,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

  誰都覺得他是浪蕩的、瀟灑的、信步遊走在花花世界裡的。

  地下賭場裡的Joker。

  冰球賽場上的蒙托洛卡副隊。

  貨車公司中的洛多卡先生。

  江舫習慣了八面玲瓏,舌燦蓮花。

  他看起來和所有人都是那樣要好。

  他能說出所有人想聽出的最悅耳動聽的話。

  但當他笑著揮揮手,毫無留戀地離開,自認為是他的「朋友」的人開始冷靜回味時,才發現自己從未走進江舫的內心。

  這樣的江舫,卻有一項嚴重的心理問題。

  ……唯獨那些直白的、剖出內心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始終不願把自己真心的主動權交割給誰。

  直到……

  經過並不明顯的激烈心理鬥爭,江舫勉強給出了一個答案:「……因為,我想做你的朋友。」

  南舟:「你有很多朋友嗎?」

  江舫不知道南舟為什麼要這麼問。

  他還是答道:「不算少。但我想讓你……做最特別的那一個。」

  這對江舫來說,已經是使出近乎透支的力氣去跨越那道山海一樣的心理壁障了。

  結果,南舟不吭聲了。

  他沒有對江舫的話再進行任何點評,只是埋頭整理江舫手臂紗布的外緣。

  儘管後來,江舫反覆試圖和他搭話,和他分析謝相玉的奇怪之處,分析他到底為什麼不混入他們中間、好在博取充分信任值後再下手,南舟都是一言不發。

  李銀航抱著昏昏欲睡的南極星坐在一邊,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此刻澎湃的心潮,大概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

  ……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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