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凝視著樓梯地板上的花紋,就著指尖殘餘的蘋果香,想到了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
他並沒有交過女性朋友。
但他心裡有個影子。
那個影子,屬於一個穿著黑白Lo裙的高挑女人。
她腰間和胸前綴有鐵鏽紅的玫瑰花飾,因為裙撐很大,蹲下來有點費勁,所以是單膝跪地的,露出了一截漂亮的、被雪白中襪包裹著的小腿。
南舟第一次看見她時,她正在自家的院子裡半跪著,面前是幾捧掘開的新泥,似乎正在種什麼東西。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忙碌些什麼。
好像並不知道這個地方是有主之地。
南舟趴在窗邊看了女人的背影很久,把他在鎮上見過的所有人都想過一遍,發現自己確實不認得她。
那女孩忙過後,許是感覺到有視線盯著自己,於是抬起了頭來。
黑色的帽紗擋住了她的眼睛。
南舟只看到了她微尖的下巴、淺淡的笑意,以及烈火一樣的灼人唇色。
但他確信,女人看到了他。
因為那張唇微微開合,本就微翹的嘴角揚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南舟愣了很久。
等他轉身下樓去找她時,女人已經不見了。
南舟想過,如果再見到她,自己可能會有點緊張。
雖然還沒有到做朋友的地步,但還是想認識一下的。
但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也是最後一次。
……
南舟固執地抓住他找到的話題不撒手:「……謝相玉。」
李銀航一臉的不忍直視。
倒是江舫沒有抓著不放,柔和道:「好,你說說看謝相玉的事情。」
南舟微微鬆了一口氣。
有些事,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好在江舫的性格很好,包容寬和,允許他有自己的秘密。
他說:「謝相玉有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左嘉明的存在。」
李銀航本來以為南舟是想故意岔開話題,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扔了個重磅炸彈出來。
李銀航宕機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個疑惑的語氣助詞:「……啊?」
南舟說:「我去拆名牌的時候,發現名牌表面很乾淨。只有側邊凹槽深處有一點點灰塵。」
他又補充道:「孫國境的宿舍,左嘉明的宿舍,都是這樣。」
「而且,我取名牌前觀察過。兩個宿舍用來插名牌的透明塑料槽的側邊,灰線都是不連貫的。」
正常來說,宿舍安排對學校來說是項大工程。
一旦把宿舍分配名單定下來,要換宿舍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得層層報備,等待審批。
最終還不一定能審批成功。
因此,從學生入學的第一年開始,如果不是宿舍關係實在不合,門口的姓名牌是不會發生改變的。
時日久了,沒人去動,自然落灰。
現在南舟發現,名牌不僅乾淨,原有的灰塵線還有被破壞過的跡象……
經過一番激烈的頭腦風暴,李銀航同學頓時來了精神和靈感。
她覺得自己懂了。
於是她躍躍欲試,想要發言。
南舟看向江舫。
江舫輕輕一頷首。
確認過眼神,兩人齊齊看向了李銀航。
李銀航認真理好思路後,清一清嗓子,娓娓道來。
「這樣一來,謝相玉應該早就檢查過名牌。所以我們現在知道的信息,他比我們更早一步知道。」
「但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一點就很奇怪。」
「之所以他這樣,我想,是因為他扮演的角色本身就有問題。」
「原來的『謝相玉』,很有可能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
「『謝相玉』是整個關係網裡,唯一一個對體育宿舍里的四個男生抱有明確恨意的。」
「他恨抓住他偷窺的人,想要遠離他們,但是有把柄攥在他們手裡,不得不聽話。」
「結果他不僅要給四個體育系的當跑腿,跑前跑後地做小弟,自己偷窺女生宿舍的事情還很可能已經被舍友左嘉明知道了——畢竟左嘉明是胡力的朋友——所以他在宿舍里也過得提心弔膽……」
「如果要害人,他的動機最充分。」
「……所以,這個『沙沙』聲很有可能是他想辦法招來的。出於報復的目的。」
南舟「嗯」了一聲,語氣很淡,不知是不是表達贊同。
得到鼓勵,李銀航頓時鼓起了更大的勇氣,一邊整理思路一邊講下去。
「那天晚上,『謝相玉』在得知他們聚會的地點後,就想辦法招來了那股力量,把我們連帶他自己都拖了進去。」
「……他這麼做,可能是早有厭世情緒了。畢竟一直被這樣威脅、霸凌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索性大家一起死好了。」
「玩家謝相玉用到這個身體後,他很快就發現了宿舍里的不協調感。」
「……他發現自己的宿舍里『應該有』四個人,但他的感知里『只有三個』。」
「所以,他對自己宿舍門前的名牌進行了檢查後,又找到了孫國境他們,檢查了他們的名牌,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他說要和他們合作,和他們住在一起,同時隱瞞自己知道了這件事的線索,是為了尋求保護,以及確保自己掌握關鍵線索,拿到最多的分。」
「當然,他也擔心,一旦自己把自己是罪魁禍首的事情透露出去,孫國境他們一時頭腦發熱,萬一覺得解決禍源,就能解決副本,想要拿他開刀,他就得不償失了。」
李銀航說完後,自己還偷偷復盤了一遍。
邏輯絲滑,沒什麼毛病。
她望著江南兩人,等待一個肯定的讚許。
結果,南舟和江舫又互看一眼。
南舟:「你先問?」
江舫笑:「南老師先請。」
李銀航:「……」她有種上課自信滿滿地回答完問題,結果老師盯著她、幽幽嘆了一口氣的感覺。
南舟先問。
他問:「如果你是想要報復的謝相玉,你要怎麼招來那股力量?」
「這……」
李銀航一時語塞:「一般會用招筆仙、碟仙之類的方法吧……」
南舟:「我不是問這個。」
南舟:「我是問,謝相玉怎麼能知道有『這股力量』的存在?」
這股未知的力量,是個悖論。
當你不知道它時,它雖然存在,但無人知曉。
當你知道了它時,它已經在你身邊了。
區區一個問題,就把李銀航本來還算清明的思路給干成了一團漿糊。
……對哦。
在口口相傳的校園傳說里,都沒有這股力量的存在。
謝相玉如果恨透了三人,應該採取最經典的筆仙詛咒一類的措施,教程學校貼吧里就有。
他哪裡來的本事,能提前知道那股力量的存在?
既然不知道,那何談利用力量?
眼看自己的推論基礎岌岌可危、大廈將傾,李銀航試圖尋找理由來解釋這點矛盾:「那……他也許自己接觸過一次那種力量,猜到這股力量的厲害,所以想把其他人一起拖下水……」
南舟用一個問題利落地打碎了李銀航勉強建立起來的理由:「聚會是誰組織的?」
……啊,對。
聚會是體育系四人組組織的,地點也是由他們確定的。
作為小弟的謝相玉,完全是被臨時揪去跑腿加買單的。
他根本不存在任何主導權。
除非那股力量能任他隨便驅使,隨叫隨到。
那謝相玉大可改名為謝半仙,遊戲的平衡性也就成了笑話。
李銀航:「……」
經過南舟的提問,她懂得了一件事。
……自己懂了個寂寞。
注意到李銀航的沮喪神情,江舫溫和道:「那我還問嗎。」
李銀航心如死灰:「你說吧。讓我死心得更徹底一點。」
江舫沒忍住,把手抵在唇邊虛虛咳嗽一聲,擋住嘴角笑意:「按照你的想法,謝相玉有什麼必要去找孫國境他們合作?」
李銀航:「……」也對哦。
孫國境三個肌肉長進腦子裡的,到底能為已經掌握先手優勢的謝相玉帶來什麼利益呢?
如果是自己摸到了左嘉明這條線索,如果想驗證自己的判斷、找出胡力是誰,又不想把關鍵線索透露給其他玩家,獨占分數,只要在半夜偷偷摸過來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和這三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建立合作關係?
……等等。
半夜……
李銀航眼睛一眨。
據孫國境他們所說,謝相玉正是在他第一次撞鬼的夜晚找上門來的。
他們只顧著被謝相玉帶來的線索牽著鼻子走,卻全然忘了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大半夜的,他跑來體育系做什麼?
宿舍樓晚上熄燈後可是要鎖門的。
他一個外系的人想要進來,就只能在熄燈前躲進公共洗手間裡藏身。
要尋求合作、或是要合宿,幹嘛不早點來?
相對可能的解釋是,謝相玉半夜來體育系宿舍,實則是想趁夜深檢查門口的名牌。
他也做得很成功。
三人組甚至沒能聽到門口拆卸門牌的細微響動。
可他拆完,確認過心中所想後,不僅沒走,還敲響了他們三人的宿舍門,提出了合作。
不僅提出了合作,還隱瞞了最關鍵的信息。
不僅隱瞞了關鍵信息,還用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小線索當做恩惠,騙得三個人對他言聽計從,結伴跑去有可能潛伏著那股力量的403教室查探情況,而他則像個普通學生一樣安安心心去上課……
面對這種種不自然的矛盾細節,李銀航發出了靈魂拷問:「……他圖什麼呢?」
南舟和江舫同時:「不知道。」
每一隊的利益訴求都不盡相同。
像第一個副本里,李銀航也藏過線索。
當時,她的利益訴求就很明確:找到更多的線索,給自己的隊伍多加分。
但那時,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有沒有用,所以只能算她個人的嘗試和推測。
如果真的是這種攸關其他玩家生死的、必須共享的確鑿線索,任何思路稍微正常點兒的人都不會去隱瞞。
謝相玉故意昧下線索,到底是為了什麼?
還有……
直到目前,他們還沒能找到每個人被「沙沙」聲影響的順序和規律。
迄今,排除謝相玉和已經不在了的胡力、左嘉明,9個去過403教室的人里,聽到沙沙聲次數最多的是孫國境,共計五次。
南舟和李銀航並列第二,都聽到了四次。
羅閣、齊天允分別聽到了兩次和三次。
江舫只聽到了一次。
李銀航不抱什麼希望道:「既然那股力量是完全未知的,那選中我們的次序也該是沒有道理、沒有好惡的啊。」
換句話說,全憑那股力量的心情,和他們的運氣好壞。
「不一定。」南舟說,「這是副本,副本有它的玩法邏輯。」
他問兩人:「還記得探索度系統這個設定嗎?」
李銀航當然記得。
上個世界,他們的副本探索度評分為S級。
回去之後,南舟還念念不忘了許久。
在那間小旅館,李銀航快睡著的時候,還聽到南舟小聲又執著地問江舫:
——「為什麼是98.7%?那1.3%是什麼?」
江舫的回答是把被子拉到他的頭上:「先不想它,我們睡覺。」
南舟說:「探索度系統,應該會按照每個副本的不同屬性進行調整。」
「上個副本,因為地點和探索範圍固定,考驗的是對小明家裡各種零散線索的匯集和整理能力。」
「但這個副本的評判標準,和第一個必然不同。」
「如果還按照探索範圍進行評定,校園面積這麼大,從物理層面上就不可能探索完。」
「所以,探索度的分值一定是集中在人際關係和副本謎題上。」
「我們被選中的先後次序和規律,應該是探索度的重要指標之一。」
……李銀航欲言又止。
她還以為南舟會說,找到規律,我們就能想辦法擺脫力量的影響,順利苟下來。
畢竟一旦孫國境被徹底抹消,後面馬上就要輪到他們兩個,沙沙聲隨時可以把他們一波帶走。
可謂無縫銜接。
結果人家是一心來搞指標的。
態度還跟老師期末押題型一樣輕鬆寫意。
已經第四次聽到了那叫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李銀航心裡本來慌亂得很。
但看南舟穩如泰山地給他們劃重點的樣子,她反而覺得自己如果表現得太慌,就顯得實在很沒必要。
她問:「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南舟話說得有點多,打算停下來歇一歇嗓子,盤一盤南極星。
他看了一眼江舫。
……意思是「問舫哥去」。
江舫從善如流,接過話來:「今天晚上,我們在上周聚會的時間點上,再進一趟403。」
南舟雙腳一下下踩在樓梯棱上,無聲地同意了這個提案。
同時,他打算一會兒去超市,再買幾個蘋果。
一想到蘋果,他心情就好一些了。
但他又忍不住想到了那個好看的女人。
——因為女人在他家樓下挖土種下的,是一棵蘋果樹。
不多時,嫩綠的樹梢一路長到了他二層臥室的窗戶邊上,為他送來了一室的果香。
南舟愛上吃蘋果,就是那個時候。
這樣想著過去,南舟隨便回過頭來,餘光恰好落在正拿著一張便簽紙、往上寫著什麼的江舫身上。
他微妙地一怔。
剛才,他記憶中女人嘴角的微笑,和江舫自然狀態下的淺笑,對應得嚴絲合縫。
在賭場長期工作養成的職業習慣,讓江舫即使在放鬆狀態下也是微微笑著的。
察覺到南舟的視線,江舫把寫有「南舟的女朋友」六個字的便簽紙翻過來,壓在膝蓋上,並偏過臉來。
他嘴角的弧度更上揚了些,在燦爛的白晝光芒下,悅目得叫人挪不開視線。
他問:「怎麼了?」
南舟挪開視線,捧住正抱著他的手指嗅聞果香的南極星。
「……沒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南舟:……沒什麼。
南舟:在想你穿女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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