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螞蟻(二十二)

  元明清無法不在意。

  因為南舟在情報方面,明顯對眾人有所隱瞞。

  元明清知道,他的性格向來直接單純,有什麼說什麼。

  唯一能讓他藏藏躲躲、不肯直言、甚至不肯登車面對他們的理由,除了江舫,還能有什麼?

  江舫是他們中至今唯一一個沒能回來的。

  誰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按時回來。

  而元明清之所以會對南舟產生懷疑,是因為在大約半小時前,那乘務員再次來提醒登車時,南舟所問的一個問題。

  那時,他問:「我想要什麼時候發車都可以嗎?」

  乘務員的答案是:「可以。您是第一個到達車站的,優先級最高。在您的車票有效期內,您有隨時發車的權力。」

  接下來,乘務員的語氣熱切了一些:「所以,您要登車嗎?」

  南舟:「謝謝。不要。」

  乘務員:「……」

  當時,李銀航還在車廂里笑。

  元明清卻笑不出來。

  南舟的提問聽起來搞笑,但讓元明清注意到了兩件事。

  第一,一般的列車時刻表和車票本身,都會標明X時X分發車。

  但他們的車票並沒有標明發車時間,契約書里和他們約定的,也是使用車票的時效期限。

  既然不存在「死時間」這個概念,也就意味著發車時間可以是彈性的。

  南舟嘗試向乘務員明確這一點,的確是有價值的提問。

  但另一件事,就讓元明清不得不起疑了。

  他之所以這樣問,是不是在盤算什麼?

  由於做過一段時間的對手,元明清對南舟還是有所了解的。

  以他閉塞的成長環境和匱乏的生活常識,應該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列車時刻表」這種東西存在,也不會知道,一般的火車票上都會在最醒目的地方標註登車時間。

  換言之,他本來應該不會察覺到這點怪異之處的。

  除非……他有私心。

  南舟並不是憑藉常識想到這個問題的。

  他是擔心江舫在他的發車時間內回不來,所以不得不把每個細節都考慮得面面俱到。

  如果南舟想靠引起別人對列車的懷疑,從而不敢登車,給江舫留出更多的時間,元明清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當然,這是基於南舟在列車內什麼東西都沒看到的情況下做出的判斷。

  如果他真的看到了什麼,元明清也必須知道不可。

  如今,他們距離勝利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一步之遙」。

  元明清的身上還牽繫著他的前隊友唐宋,他不肯去冒任何風險。

  元明清直視南舟,想要從他平靜的面目上看出一些端倪來:「……你到底在車裡看到了什麼?」

  南舟現在的模樣很狼狽。

  他的睫毛被霧氣浸得濕漉漉的,愈發黑得驚人,幾絲長發沾在嘴角和鬢邊,黑色的西服風衣緊貼著皮膚,勾勒出漂亮的胸線輪廓。

  南舟望了一眼元明清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怕他不能理解,他又看了一眼。

  表意相當明確:放手。

  元明清自然不放。

  南舟啪的一聲打開他的手:「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你——」

  元明清頓時氣沮。

  是,如果南舟抵死不肯說,單從武力值方面,他也無法強行撬開南舟的嘴。

  只是他還是不肯退卻,盯住南舟,神色不虞地和他對峙起來。

  ……

  打斷他們對峙的,是從破碎的窗口上方探出的一張臉。

  木偶臉的乘務員站在呈鋸齒狀的窗框間,像是一幅後現代的詭異畫作。

  他彬彬有禮地詢問:「兩位先生,要不要登車?」

  這意味著,距離發車只剩下2個小時。

  在他一連串的機械式發問開始前,南舟率先提問:「如果我手裡的車票過期了,發車時間要怎麼算?」

  乘務員僵木著一張臉,呆板道:「南先生,您手裡的車票有效期只有6小時,超過6小時,就會自動作廢。發車的時間,會自動順延到元先生的車票作廢時間。」

  南舟點頭,應道:「好。」

  那舫哥至少還有接近3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用來通關。

  聽到他這樣問,元明清愈發明確了自己的判斷。

  南舟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能不能通關。

  他只在乎江舫能不能回來。

  想到這裡,元明清反倒鬆了一口氣。

  ……算了。

  等到南舟手中的車票過期,發不發車的主動權就捏在元明清自己手上了。

  高維人最恨的就是南舟和江舫,而這兩人偏偏就是高度一體的。

  如果江舫超時回歸,導致南舟手裡的車票過期,不管江舫之後還能不能回來,他都不可能獨自登車,把南舟孤零零地扔在車站裡。

  到時候,他能把李銀航和陳夙峰帶走,就算仁至義盡了。

  想通了這一點,元明清也不再庸人自擾。

  他願意死就死吧。

  眼見那乘務員離開,元明清口吻也輕鬆了不少:「你非要打破這個報刊亭做什麼?……這個問題總可以問吧?」

  南舟指著眼前的飲料架:「想看看這裡的水。你要喝水嗎?」

  元明清反問:「你敢喝這裡的水?」

  南舟眨眨眼睛,居然像是想通了什麼關竅一樣,認真地一點頭:「……哦。你說得對。」

  元明清:「……?」奇奇怪怪。

  對話間,南舟的目光在元明清手中的雜誌封面上停留了一瞬,但馬上收回了視線。

  元明清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因此,他帶著被打得微微紅腫的手背返回車上時,另一隻手裡就拿著這本雜誌。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了幾頁,發現裡面也沒什麼特殊的內容,就是普通地講述家長里短的知音文學。

  ……難道是自己神經過敏了?

  雖然試圖讓自己別再多想,元明清還是坐不安穩,把雜誌隨手放在了列車小桌上,又去把車廂地毯式搜查了一遍。

  毫不意外,一無所獲。

  他從1號車廂查起,途徑3號車廂的時候,他發現那兩人倒很安閒。

  陳夙峰甚至在翻他帶上車來的雜誌。

  元明清對李銀航笑了笑:「你還真坐得住。」

  試圖用嗑瓜子來緩解等待焦慮的李銀航:「……啊?」

  元明清指了指遙遠的1號車廂:「你泡的粉絲都冷了。」

  李銀航一下站起:「……啊!」

  她本意是想讓陳夙峰吃點東西墊墊肚子,誰想一聽他講副本故事,她就忘了1號車廂還放著粉絲這件事。

  她剛要去處理一下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就被元明清攔住了:「這件事不算著急。」

  等元明清把南舟有留在車站裡等江舫的意圖一講,李銀航果然著了急,不顧外面濃稠的霧氣,徑直闖了出去,想勸南舟別做最壞的打算。

  確定她和南極星都消失在了霧中,元明清轉頭問道:「陳夙峰,你怎麼想的?」

  陳夙峰還沒怎麼和元明清交談過,他突然跟自己搭話,他不大習慣地抬頭,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一點困惑:「嗯?」

  元明清注視著他:「你有一定要救的人,是嗎?」

  陳夙峰經歷過大風大浪,再不是那個純粹熱血的籃球少年了。

  他很快聽懂了元明清的弦外之音,翻了一頁雜誌,斂眉低聲應道:「……嗯。」

  元明清滿意地微笑了。

  返回車上,經過一番審慎的思考後,元明清還是不能對南舟全然放心。

  南舟對江舫的感情,他無法用一個準確的度量衡來判斷。

  如果南舟打的是「就算自己留下,也要讓江舫搭上離開的列車不可」的主意呢?

  那麼,除非江舫真的能按時離開副本、來到車站,不然,哪怕要讓他們四個人手裡的車票統統過期,南舟也會讓這班列車的發車時間一點點順延下去,直到江舫回來。

  南舟現在還只是停留在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的階段。

  等到他自己的車票失效、是否發車的主動權移交到自己手裡後,他的行為,或許會進一步升級為暴力。

  元明清可不信如果自己非走不可的話,南舟會跟自己講交情。

  這些人里,只有自己和他曾是對手,他對誰容情,都不大可能對自己容情。

  所以,元明清需要拉攏一個肯站在自己這邊的隊友。

  李銀航當然不行,她從一開始就和南舟、和江舫組隊,感情非比尋常。

  陳夙峰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如果到了那時候,南舟真的要發瘋,非讓列車留下不可,他至少能有一個頭腦清醒的幫手。

  畢竟,南舟能阻止他元明清,就能阻止李銀航、阻止陳夙峰。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南舟這個小怪物,看起來安靜斯文,瘋起來,可和江舫那個人不相上下。

  這樣想著,元明清望向窗外的霧氣,出了神。

  最好的結果,還是江舫下一秒就回來。

  一起登車的話,那就是皆大歡喜的happy/ending了。

  ……

  站台上的李銀航也是這樣勸南舟的。

  她說:「舫哥一定會按時回來的,南老師,你別想那麼多。」

  南舟淡淡地應道:「嗯。」

  元明清的心思,李銀航也能猜到個七八分。

  偏偏他的擔憂也不是胡思亂想、無的放矢。

  南舟的種種舉動,的確透著股莫名的古怪。

  不肯上車也是。

  拒絕溝通也是。

  她問:「南老師,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南舟低頭,用腳尖輕輕地去磨擦腳下浮凸的登車警戒線。

  「在想他。」南舟純直道,「還有好幾個小時才能見面呢。」

  李銀航:「……」為什麼這時候還要塞她狗糧。

  她還想要再問些什麼,就聽南舟反問她道:「銀航,你叫我一聲老師,我就再給你出個題。」

  李銀航穩住心神:「……你說。」

  南舟:「這個副本里的時間陷阱,從頭到尾,一共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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