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南舟想明白那怪異的對話框是什麼,一雙手便鬼魅似的纏上了他的脖頸。
南舟伸手一托,往後一躍,在左腿落地、稍離開攻擊範圍後,長腿即刻掃出,恰和一條掃來的腿膝蓋相撞。
他瞄準的是【南舟】的頸骨。
對方也是同樣。
二人薄而勻稱的肌肉都練得渾若鋼鐵,橫掃過去的瞬間,都帶了異常凶蠻的風聲。
骨頭與骨頭相撞,骨響清脆。
在巨力作用下,一人後背重重撞上了空木架,一人在地上滾落了數尺,才勉強剎住腳步。
二人同時雙腿受傷,卻也同時像野獸一樣,在身體回落的頃刻,尋著支點,在黑暗中準確定位對方的位置,再一次沉默地向對方撲去。
南舟手中有道具,本可以用來輔助,但多數有攻擊性的道具,他都分給了其他四人,防的就是遊戲有意把他們四個拆分開來,自己策應不及。
況且,他太清楚自己精神集中地想要致一個人於死地時,手邊一切可接觸的物品都可以被充作他的武器。
如果以為自己手持道具,就能打【南舟】一個措手不及,結果恐怕反倒是親手給對方遞上了武器,更添麻煩。
地下室中唯一的光源,是一隻被彩色電線吊在半空中的老燈泡,走線被膠布黏在頂部,一路彎彎曲曲地向牆壁一角延伸而去,恰好經過一側的木架後方。
木架被【南舟】砸倒後,凸起的釘子鉤住了電線,把膠帶扯鬆了。
被這一撞之下,燈泡頓時鞦韆似的擺盪起來,
倉庫間光影搖盪。
二人形影相照,投在牆壁上的身影宛如皮影戲幕布上的剪影,飄忽不定。
不過數秒,他們的影子就極迅速地互拆了二十幾招,招招都是危險至極的殺局。
南舟卻並無意和【南舟】把戰局拖延下去。
他一把格擋開【南舟】的進攻後,在燈光掠過的瞬間找到了盒子的位置,矮身一滾,在距離摸到盒子只有咫尺之距時,【南舟】從後縱身一躍,鋼鐵似的長腿盤至南舟頸間,就要生生絞斷他的脖子!
南舟撤手回防,用指尖穿點過他大腿內側,讓【南舟】的發力為之一滯後,他猛然後退,把【南舟】的後腦對準了木架後裸露出來的一處鋼釘,直撞而去!
【南舟】察覺一擊不成後,便鬆開腿鉗,反手在牆面上一墊,身體回彈,輕巧地避過這一凌厲殺招。
燈泡向房間另一側盪去。
霎時,二人所處的房間半區再度身處極暗之中。
【南舟】貓一樣輕捷地在地上一滾,彈腿裹著一道冷風,直侵南舟後腦。
南舟不避,反手抓握住他的腳腕,狠狠一攥。
可還未等他的骨頭在自己手下爆開,【南舟】另一條腿剎那又至,身體完全凌空,堅硬的鞋尖直對著他的太陽穴,以分金斷玉的力道直鑿而來!
南舟阻無可阻,身子被逼得往下一低,腿上發力,手上便自然卸力。
【南舟】轉瞬被控,又轉瞬脫困,卻沒有再攻,轉而往盒子方向掠去。
他也看得出來,這個突然出現的怪異盒子,就是入侵者的目標。
出手毀掉盒子,才有可能和他溝通。
但【南舟】並不知道,盒子一事,根本沒有迴旋溝通的餘地。
倘若【南舟】率先打開盒子,那麼他身後的世界,包括南舟自己,就會被那巨大的虛無吞沒。
如果自己先用了盒子,那崩潰的就是這個世界,包括【南舟】在意的【江舫】。
三個人一起進入下一個世界,聽起來很是理想,但根本是難以達成。
萬一盒子只允許最先拿到並打開的人進入下一個世界呢?
已經走到了這裡,自己可以冒這樣的險嗎?
他能說服【南舟】,冒著世界崩解的風險,讓自己先進入盒子嗎?
如果不事先說明風險,就是**裸的欺騙。
二人既然始終無法共存,那就只能在這裡分出高下。
即使……他要殺死的對手是自己。
南舟打算從後扼住【南舟】肩膀。
右手手指碰上去時,南舟以為控住了他的鎖骨。
然而下一秒,他掌心一空,手中只剩下了半副西服外套的袖子。
南舟心下一冷。
外套柔軟,一抖一纏,便像蛇一樣,以極巧妙的勁力擰住了南舟的手腕,以異常凌厲的力道,猛然往前拖去。
在手臂傳來尖銳痛楚時,南舟身體就勢往前一衝,卻並非是被拖倒。
他徑沖兩步,左手點到材質柔軟的外套袖子上。
按理說,以衣服的質地和韌力,是無法一點即破的。
好在,南舟向來是一力降十會的人。
嗤啦一聲,牽拖住南舟的袖子應聲碎裂。
一經脫困,南舟身體即刻後撤。
而就只是一個錯位的瞬間,他眼睜睜看著一隻手從黑暗裡探出,按向原先自己胸骨所在的位置。
他太清楚這隻手的威力,只要按實了,足以把他的肋骨抓斷三四根。
沉默之間,戰勢越趨險烈。
當【南舟】正要奮步上前時,一道冷光從空中再度橫掠而過。
光芒同時映過兩人面容。
【南舟】終於看清了這張和自己別無二致的臉,神色和動作頓時凝住。
他先前只看這人和自己裝扮一致,在陽光下出手時,也抱著「打倒再說」的想法,根本沒想要去看清他的容色。
與他面對面掉下地下室時,盒子吞噬走了半個世界,身後天光驟暗,他也沒能看清發生了什麼。
如今看到這張鏡照一樣的臉,【南舟】知道自己心神已亂,索性一個撤身,隱入了黑暗中,免得自己在心浮氣躁間和人動手,白白給他送了機會。
【南舟】蟄伏在暗處,雙手按在地面上,喘息兩聲,輕聲詢問:「你是誰?」
……聲音也與他是一模一樣的。
南舟終於吐出了淤積在胸腔里的一股濁氣,並在此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就是高維人的目標之一。
——他想要過關,就必須要或直接、或間接地殺死另一個自己。
他知道,【南舟】選擇的位置,是最好的。
盒子恰好躺在二人的中間點。
他現在必然在揣測自己到來的目的,肌肉也始終處於警惕的緊繃狀態。
如果他回答得不好,就仍免不了一番爭鬥。
南舟不怕爭鬥,但他必須保存實力,去見江舫。
他的腿骨應該是裂開了,被衣服拉得脫臼了的胳膊也在陣陣作痛,需要儘快接回去。
如果在這個世界裡對付【南舟】就要消耗如此大的力量,那麼,進入下一個世界,面對下一個狀態正好的【南舟】,他又該怎麼辦?
要怎麼說,【南舟】才會肯把盒子讓給自己?
【南舟】見他遲遲不答,神色間更添戒備。
他重複道:「你是誰?」
——如果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在五秒之內再不給他解答,他就殺了他,再從他身上尋找線索。
南舟握住了自己受傷手臂上灼熱的皮膚,摸索了骨頭的位置,喀地往上托去。
他反問道:「你知道你是誰嗎?」
【南舟】一愕。
這是他從小到大都想知道的問題。
他知道自己叫【南舟】,卻不知道【南舟】又是誰,【南舟】為什麼會被困在這狹小的世界裡,且只有他一人發現被困的事實。
南舟曾和他有過一樣的困惑,所以他最知道【南舟】心裡的痛點。
南舟坦然道:「你是故事裡的人物,只是你發現了。」
【南舟】早有這一推想,所以他並不很詫異:「我是什麼故事裡的人物?」
南舟想了想,指向了那個盒子。
【南舟】的生命之源,就是上一個盒子。
【南舟】又問:「我的結局是什麼?」
南舟又指向了那個盒子。
【南舟】:「……很難懂。你直接告訴我。」
南舟答:「我打開了上一個盒子,你才存在;等我打開這個盒子,你就會消失。」
【南舟】問:「你打開上一個盒子,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南舟低頭計算了一會兒:「30分鐘前。」
「不,我活了二十三年。」【南舟】篤定道,「我不可能只活了30分鐘。」
南舟低眉:「對不起。」
【南舟】「為什麼要道歉?」
南舟單膝跪地,按住胸口,據實以答:「我會毀了你的世界的。」
「為什麼?」【南舟】並不生氣,並認真提問,「你為什麼要毀了這個世界?」
南舟說:「盒子的盡頭,有我的朋友。只有毀掉你,我才有可能找到他。」
【南舟】的睫毛閃了閃,重複道:「你的朋友?」
「是的。」南舟說,「你……是被另一個人創造出來的,目的就是阻攔我,找到我的朋友。」
【南舟】抬起眼睛:「你的意思說,我被困在這裡……整整二十三年,其實只是為了你到小鎮裡這三十分鐘而活?」
這個現實過於誅心。
如果是正常人聽到南舟這樣說,恐怕早就要和南舟不死不休了。
【南舟】卻沒有動。
南舟又說:「你心裡知道的。」
重複的每一天,被封閉的小鎮,日復一日不知盡頭的等待……
南舟能察覺到的事情,【南舟】不可能察覺不到。
他為什麼會是這個小鎮內唯一的覺醒者?背後一定有其意義。
只是這意義背後的答案,來得太過殘酷直接。
如果是對待旁人,南舟會儘量講得委婉一些。
可是,【南舟】不是旁人,是另一個南舟。
南舟能揣測到他的想法。
【南舟】活在這個有著溫情的世界裡,比那個純粹生活在紙片世界裡的自己還不一樣。
他的溫情和付出,在他人身上是能得到部分有效的回應的。
譬如說那個互動性極強的愛繪畫的少女。
譬如說那個愛上了他的鄰居【江舫】。
如果像南舟一樣,一開始就從旁人得不到回應,就根本不會抱有期望。
一旦能得到,便自然而然地想要更多。
【南舟】與南舟一樣,又不一樣。
因為能接收到一定的情感反饋,卻又無法得到更多,【南舟】反倒比南舟孤獨百倍,痛苦百倍。
這就是南舟在30分鐘的觀察後,敢冒著危險,把事情對【南舟】和盤托出的理由。
——盒子裡的【南舟】,比自己更想要得到一個解脫。
【南舟】垂目,蹲踞在角落裡,回味著驟然湧來的龐大信息量。
南舟則緩緩站起身來,拖著受傷的腿,向盒子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對於如此明顯的越界行為,【南舟】並沒有阻攔他,只是安靜地縮在角落裡,輕而痛苦地呼吸著。
南舟又邁出了一步。
【南舟】依然未動。
南舟一步步邁向盒子。
每邁一步,他心中的希望便更加重了一分。
然而,就在他一手搭上倒扣著的盒身時,另一隻手驀然從黑暗中伸出,死死壓住了盒子的一角。
他微微愕然,抬起頭來,直對上了【南舟】黑沉沉的眼眸,宛如夜空中的一炬暗火。
「我可以死。」【南舟】冷冷道,「……可我不會讓你傷害舫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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