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明的日常(十三)

  下水道里的長髮。

  牆後的塗鴉。

  消失的姐姐。

  打著「復生」旗號的邪門教義……

  零零散散的線索拼湊起來,都指向一個最可悲的結局——

  早在看到壁紙後的全家福塗鴉時,沈潔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她有孩子,所以她知道,大多數孩子在畫畫時,追求的不是完全的寫實。

  孩子寫照的,往往是他理想中的畫面。

  但他的畫作里,只有爸爸和年輕的姐姐。

  沒有母親。

  兒童房裡的「立方舟」隊,也已經停止討論,熄了燈。

  他們還要讓江舫完成今夜的任務。

  李銀航很自覺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南舟則躺在地鋪上,借著小夜燈斑駁的光芒,看向了牆頭那幅溫情而略顯畸形的塗鴉。

  他從小畫畫,當過美術老師,同樣知道小孩子的繪畫喜好。

  小明的畫很可能根本對母親沒有印象,也沒有什麼嚮往。

  他的母親,或許是在他有記憶前就去世了。

  在他小小的世界裡,只有父親和姐姐。

  因為他對母親沒有概念,所以,他完全不符合教義規定的「至孝子」要求。

  南舟想,這大概就是男人沒有選擇年幼的兒子獻祭的原因了。

  他又想,小明的姐姐,那個青春年少、用著可可小姐的長髮女孩,真的是無知無覺地送了命的嗎?

  小明的日記里說,他家總是沒有人。

  小明塗黑了所有和「Family」相關的詞彙,這是迴避和厭惡的表現。

  小明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打遊戲,一個人洗澡,一個人睡覺。

  哪怕看了好看的電影,他也沒有一個可以分享的人。

  ……這種時候,小明的姐姐去哪裡了?

  小明的姐姐是擁有過母親的。

  她究竟是被父親強行獻祭的,還是會因為童年和母親的那段不可割捨的幸福記憶,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呢?

  南舟把手搭上額頭,閉目沉吟。

  他竟然分不清這哪一種可能更可悲。

  基督神功門是沒有能夠起死回生的神力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男人捐夠了錢,成為了幹部,他們也不會真的去殺死一個少女。

  他不知道男人在殺死女兒的時候,有沒有和她達成一致。

  但那時,他肯定滿懷著溫情的期盼。

  那場死亡,來得無聲無息。

  至少在他們來的那天,在7月2日的夜晚,7月3日的凌晨,他們和小明都沒有聽到屠殺的慘叫。

  沒有掙扎,沒有響動。

  一切都是出於盲目的愛。

  男人目送著女兒死去,或者是自縊,或者是吞下了過量的安眠藥。

  他靠著床鋪,注視著她的臉龐,等待著一個奇蹟。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焦躁起來。

  床上的女兒沒有帶著引路燈,領回她母親的魂魄,反倒是漸漸燃盡了她剛到濃時的芳華。

  他碰碰女兒的嘴唇,是冷的。

  他摸摸女兒的手心,是硬的。

  鼻下沒有氣流,胸膛沒有起伏,脈搏不再跳動。

  不需要一個晚上,男人就足夠意識到他被騙了。

  小兒子還在兒童房裡安睡。

  因此,男人的崩潰也只能是沉默的。

  妻子不會再復生了。

  女兒也沒有了。

  但是……如果被兒子發現……

  那時,這位帶大了兩個孩子的父親,站在他的立場上,會如何選擇呢?

  作為縱容並默許了女兒死亡的父親,他會被警察帶走。

  小明一夜之間會失去所有親人。

  更重要的是,男人怕承擔責任。

  這種慘烈的結果,他承擔不起。

  他要逃避。他只能逃避。

  於是,放有手鋸的工具櫃打開了。

  地漏揭開了。

  高壓鍋的蒸汽閥安好了。

  女兒的衣服、鞋子打包裝好了。

  一夜之間,這位父親戰戰兢兢、滿懷絕望地掃清了女兒在家裡的所有痕跡。

  與此同時。

  同處一個空間的沈潔想得渾身發冷,狠閉了閉眼睛,才從這樁令人如浸寒潭的人倫悲劇中脫身。

  瘦猴和健身教練都在等著她拿主意。

  沈潔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拍拍瘦猴的一頭亂毛。

  他找到的這條線索,值400積分。

  一個副本推進到這個程度,主線恐怕已經到頭了。

  沈潔說:「睡吧。明天一早,說不定門就自己出現了。」

  瘦猴艱難挪了挪腰,看著電腦的目光還是飽含著恐懼:「要不咱們去客廳睡吧?」

  「你身上有傷,別動了。」沈潔看著他的狼狽相,把電腦椅拉到他身邊,一向精明的目光在注視著瘦猴的時候難得軟化了,像是在看著她生病的孩子。

  「我和小申都在這兒陪你。」

  ……

  事實證明,沈潔太過樂觀了。

  昨夜發現線索的驚喜,在天亮後化為泡影。

  一覺睡醒,門並沒有出現。

  房子再次縮小了一大圈。

  而且發生了詭異的形變。

  ——鋸齒狀的磚縫,波浪形的天花板,人類臼齒一樣嶙峋起伏著的門把手。

  整間房子,像是在窯爐里被高溫熔化了的失敗品、被熊孩子隨手揉亂了的紙盒子,歪七扭八地浮在半空。

  更糟糕的是,原先變形的只是房屋。

  現在,縮小的加劇,導致所有的擺設都縮小了!

  就連牆上的塗鴉也發生了形變。

  人物的嘴唇扁平地歪斜著、向外拉扯著,從普通的塗鴉變成了讓人難以直視的恐怖滑稽畫。

  電腦、暑假作業、日記本,都縮小了。

  暑假作業乾脆就剩下了巴掌大小,成了縮印版的小冊子。

  他們像是誤闖了玩具城或是小人國的成年人。

  完全可以預見的是,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明天,後天,他們會在不斷的壓縮中,成為罐頭裡的一堆爛肉。

  時間的流速也肉眼可見地再度加快。

  儘管昨天時間也有加速,但還算含蓄,花了大概20小時,跑完了原本的24小時。

  而現在的秒針已經毫不掩飾它要命的節奏。

  噠,噠,噠。

  仿佛是厲鬼索命的足音。

  虞退思昨天晚上吃了一點安眠藥,睡得很沉,因而沒有被弄出的響動吵醒。

  陳夙峰倒是聽到了,但為了護著虞退思,沒有出門。

  聽過沈潔對昨晚情況的概述,虞退思眉頭微擰,心有所思。

  健身教練急得沒頭蒼蠅似的團團轉:「怎麼回事?!我們還漏了哪裡?門要怎麼才能開?!」

  沈潔噓了他一聲。

  她知道,眼下的情況已經全然在她能力範圍之外了。

  她問虞退思:「你怎麼看?」

  「……還是南舟提出的那個問題。」

  虞退思說:「昨天晚上,做任務的並不是侯先生,為什麼鬼會對侯先生下手?」

  一旁的南舟對著手中的日記本認真點點頭。

  他說:「……沒有邏輯。」

  聽著南舟沒頭沒尾的話,沈潔頭都快禿了。

  那邏輯在哪兒呢?!

  生命的倒計時擺在眼前,肉眼可見的,他們沒有多長時間來打啞謎了。

  證據是,陳夙峰沒在窄小的書桌前坐很久,南舟就必須要進廚房準備了。

  在他一一擺好鍋筷、構思今天的菜餚時,他身後傳來了輕微的叩門聲。

  是李銀航。

  被江舫陪了兩天,南舟再自然不過地問道:「舫哥呢?」

  李銀航張了張口:「還在兒童房裡……」

  南舟單刀直入:「你有話說?」

  「我從昨天開始就有個想法,想去驗證一下。」

  李銀航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南舟要她說,她就說了。

  南舟:「需要我做什麼?」

  李銀航:「我來就好。因為只是一個想法,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無用功……等我確定了再跟你們說吧。你和江舫想你們的,我做我的,兩邊都不耽誤。」

  南舟也不細問:「好,我做個菜犒勞一下你。」

  李銀航:「……」大可不必。

  她飛速婉拒:「不用不用,借一下南極星,壯個膽子就好。」

  李銀航用手端著東張西望的南極星進了次臥,把處於休眠狀態的電腦喚醒。

  原先的電腦屏只剩下了iPad大小,簡直像是一套縮小版的模型。

  她輕出了一口氣,掏出紙筆,在電腦前擺好,不甚熟練地操作起來。

  瘦猴上了個廁所,歪著身子一瘸一拐地出來時,瞥見李銀航一個人坐在次臥電腦前,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嚇了一大跳。

  「喂!」

  見李銀航扭過頭來,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李銀航也被魘著了。

  瘦猴問:「你幹嘛呢?」

  李銀航指指眼前的網頁:「我再看看這個網站。」

  瘦猴哦了一聲,腹誹著離開。

  ……膽兒夠肥的。

  李銀航的膽兒可一點都不肥。

  她盯著屏幕,死死咬著大拇指,耳朵高高豎著,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一個激靈連著一個激靈地打。

  不知怎的,離開南舟,南極星精神就懨懨的,抱著細細的尾巴蜷在李銀航的手邊打瞌睡。

  偶爾睡醒了,就抱著李銀航的大拇指,小孩兒抱奶瓶似的,不輕不重地啃幾下。

  不過有它陪著,李銀航也不算是很害怕了。

  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進去,連手工任務都是南舟替她做的。

  畢竟現在憑她那點蹩腳的手工技巧,已經無法精細地處理好那一根根頭髮粗細的火柴了。

  她甚至幫健身教練做完了打遊戲的任務。

  見李銀航一心沉迷電腦,瘦猴自覺自己的專業遭到了挑戰,頗不服氣地來看過她好幾次,強調自己什麼東西都找過了,勸李銀航不要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李銀航脾氣特好,軟硬不吃:「好,你說得有道理。我再看看。」

  ……一副標準的客服口吻。

  直到天色全黑,快到沈潔洗澡的時間了,李銀航才微舒了一口氣。

  她拿著筆記本,把所有記錄下的內容默讀一遍,揣著南極星匆匆踏出次臥。

  今天險些遭到毒手的是虞退思。

  虞退思中午夢到了悠遠的唱詩聲。

  很美,很悠遠。

  他剛剛進入夢境,就有霧氣化成的一雙雙蒼白且有流動性的手臂,指引著他往前走、再往前走。

  夢裡的虞退思腿還有知覺。

  他進入了一處偌大的、類似教堂形制的大廳。

  在大廳正前方的唱詩台上,他看到了一張張孩童的面孔。

  宛如白板,沒有五官。

  本該長有嘴巴的地方空空蕩蕩,只有皮下輕微的蠕動。

  ……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發出聲音的。

  此時,背對著他的、身著神父寬鬆黑袍的指揮回過頭來。

  據虞退思描述,那是他過世的愛人。

  那時,他感覺思維像是被吸入了漩渦,一個聲音反覆告誡他,沉淪吧,沉淪吧。

  虧得他精神強韌,一邊擰著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一邊注視著那虛假而溫暖的笑顏,一步步倒退著,走出了大廳。

  身體踏出大廳的一瞬,他才帶著一頭淋漓大汗猛然驚醒。

  此時,他正和沈潔在客廳,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沈潔見李銀航路過客廳,便順口問道:「有什麼發現嗎?」

  李銀航搖搖頭:「沒有。要是我發現什麼的話,應該會有系統提示音的。」

  沈潔覺得這話也對,便轉過身去,繼續冥思苦想。

  李銀航緊繃的精神稍稍放鬆了些。

  孰料,視線剛剛一轉,她就發現,虞退思正平靜地盯著自己。

  他目光淡淡的,卻像是直直看到了李銀航的臟腑里去。

  她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但虞退思沒有為難她,很快便挪開了視線,揮了揮手,示意她快去找她的隊友。

  幾乎是逃進兒童房的李銀航迅速關好了門,背靠著門板,才敢吁出那口堵在胸口的氣。

  江舫和南舟同時看向了她。

  江舫挑起一邊眉毛,用口型道:有發現?

  李銀航默然著點下了頭。

  ……這是合作,更是競爭。

  眼下,「立方舟」、「順風」和「南山」的確是短暫的夥伴,需要相互扶持,信息互通。

  但,這終究是一個競技遊戲。

  最終,三個隊總要爭先後。

  所以,習慣了精打細算的李銀航選擇先向著自己人。

  她握著筆記本,在兩人面前坐下,把聲音儘量壓到最低。

  「我好像弄明白……為什麼這裡的鬼出現完全沒有邏輯的原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能結束這個副本啦w

  銀航小改改:朋友可以交,但積分終歸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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