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紅唇消失無蹤。
網頁恢復了風平浪靜。
上面正顯示著這個IP位址常訪問的、含「Family」關鍵詞的網頁。
摔得七葷八素的瘦猴被健身教練就近搬上了次臥的床,稍事休息。
沈潔在電腦前俯身,低念出聲來:「『成住壞空,生往易滅。基督神功門,聖母成梨,聖主張永吉,行人間正道,退客身奸邪,揚上帝威名於四海……』」
聽到這半古不白、狗屁不通的措辭,健身教練大皺其眉:「什麼玩意兒?」
他和沈潔下意識地回頭去找南舟,想聽聽他的高見,卻發現門口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
江舫抱著南極星,正靠在床頭,借著扭亮的小夜燈,翻閱小明放在桌旁的課本。
小明非常喜歡在各種地方塗塗抹抹。
他愛畫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時鐘、人臉、烏龜、蘋果。
且他越是討厭的科目,塗鴉的數量越多,種類越雜。
比如在數學暑假作業本的扉頁,他就畫了一個大大的時鐘。
他還在日記里寫:希望時鐘撥到頭,數學作業能自動寫完。
……充滿了小孩幼稚卻真誠的奇思妙想。
但這回重翻課本,江舫有了新的發現。
他的英語課本里,有大塊大塊的塗黑。
小明喜歡塗黑漢字和英文的字格,但在英語書上這種現象尤為泛濫,整個單詞都被塗黑了。
有的文章里甚至還有較為密集的黑塊。
聯繫上下文可以判斷,被他多次塗抹掩蓋的單詞就是「Family」。
……他很恨這個詞嗎。
是恨他的家人,還是……
此時,虛掩著的門被人從外推開。
南舟快步走了進來。
本來耷拉著腦袋快要睡著了的南極星大眼睛一亮,以江舫的肩膀為跳板,唧的一聲撲了上去,親親熱熱地抱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大圈。
南舟輕輕揉著它柔軟的頸毛,作為回應。
江舫問他:「外面怎麼了?」
南舟沒說別的話,張口就來:「『成住壞空,生往易滅,基督神功門……』」
江舫:「……?」
直到一字不差地背完後,南舟才問江舫:「這是什麼意思?」
「聽起來……」江舫合上手裡的課本,「像是哪個邪教的教義。」
他問:「有沒有更具體的內容?」
南舟:「我沒看,是聽沈潔念的。」
江舫:「後面的呢。」
南舟:「沒聽她念完,我就回來了。」
江舫:「……為什麼?」南舟明明是好奇心非常旺盛的。
南舟指指他:「不是說過了嗎,人是不能落單的。」
落單的江舫:「……」
他忍俊不禁:「你不是都留下南極星陪我了嗎?」
南舟淡然道:「你和它一樣,都很……」
他歪著頭,注視著江舫漂亮的臉,思考一番,選出了一個相對適合的形容詞:「脆弱。」
江舫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你說我嗎?」
南舟認真點了點頭。
在他眼裡,1江舫的戰鬥力基本約等於1南極星。
兩者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所以儘管對網站上的內容十分感興趣,他還是要及時趕回來保護價值100積分的隊友。
南舟忍住往外跑的好奇心,在書桌邊坐下,自我安慰道:「沒事兒,我們還有李銀航。」
說李銀航,李銀航到。
十幾分鐘後,她拿著個小筆記本,敲開了兒童房的門。
根據網站上的內容,她整理出了一份簡單的筆記。
網頁是「基督神功門」的官網,logo就是花體的「Family」。
和火柴盒內部的印紋一模一樣。
這個教全稱是基督神功門,教義叫做《真理發表》。
宗教背景基本照抄自基督教的耶穌重生故事,加上天馬行空的個人創造,形成了一套粗看不明覺厲、細看你他媽逗我的土洋結合式綱領。
教義聲稱,他們的主是在耶路撒冷復生後的耶穌,而成梨和張永吉分別是該教正統純血的後代。
作為神的子民,這對夫妻不遠萬里,發揮人道主義精神,踏上這片土地,為愛傳教。
他們主打的服務項目,是治病、免災、長生,以及復生。
想要治病,就要定期來上福音課,聆聽教主的指示,和教徒們一起呼吸吐納,背誦教義;
想要免災,就要往「福音銀行」里存入赦罪符,1赦罪符折合人民幣10塊,而且還有匯率的浮動,浮動情況視今日福音是否顯靈;逢年過節,還要繳納「節期費」。
想要長生,就要執行上述兩種操作。修滿一定課時,存夠一定赦罪符後,就能升任幹部。
只有幹部才擁有長生的機會。
想要親人復生,條件如上。
而且不僅要攢夠你的那份兒,一定要把親人的那份兒攢夠才行。
教義上還不忘給人打了預防針:如果你看我們教義,渾身難受,如喪考妣,那麼是你心有奸邪,需要我們教來給你驅一驅。
把情況大致講述完畢後,李銀航眼巴巴地等著兩位大佬的分析。
南舟的表情卻比李銀航還要困惑。
他轉向低眉沉思的江舫:「這些話,難道不是騙人的嗎?」
李銀航:「……」
這不是當然的嗎。
一聽「基督神功門」這麼神獸的名字,就該知道是那種騙錢不眨眼的斂財組織啊。
南舟怎麼像是第一次聽說似的?
「嗯。是騙人的。」
在李銀航努力說服自己,藝術家是一種比較不食人間煙火的生物時,江舫已經耐心地為他解釋起來。
「但人心總有弱點和執念。一旦碰見自己無法釋懷、極其渴望實現的願望,比如長生,或者讓死者復生,哪怕有一點點實現的可能,也會去試試看的。」
「不過,這一試,就有可能再也出不來了。」
說著,江舫又無意識碰了碰自己choker的一側。
他耳畔又一次響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咒罵,和脫力過後無助的哭泣。
「明明是你害死的他,你為什麼還要我忘掉他?!」
「你是不是已經忘掉他了?!」
「你給我記起來!記起來!」
隔了多年,陳年的、充滿疼痛和恐懼的幻覺還是會時時困擾著江舫。
他曾經見識過什麼叫做沼澤一樣可怖的執念,並一度以此為恥。
他有著無數的愛好,他換過無數的工作,他見過無數的人。
但只是遊戲人間罷了。
直到……
江舫望向了正翻著李銀航筆記的南舟,神情柔和下來。
頸部的疼痛退去,聒噪的幻覺消失。
他重新回到了擁有著南舟的現實。
為了分散注意力,江舫將目光轉移向床邊牆壁上的兒童塗鴉。
三個執手並肩的家人,齊齊露著白慘慘的牙齒,對著江舫展開幸福的笑容。
他想到了那十三盒印著教會logo的火柴,想到他如此頻繁地造訪
面對著這樣一副和美的親子繪圖,江舫目不轉睛道:「這個家有一個父親,兩個孩子。但是,女主人是一直不在的吧?」
與此同時,次臥里的沈潔和瘦猴他們也在研究網頁內容。
「這他媽不扯犢子呢嗎。」
聽完沈潔的簡單概括,瘦猴忍不住罵道:「還耶路撒冷,這狗屁教主能說出耶路撒冷在北美洲還是歐洲就算他牛逼。」
健身教練也很是贊同:「這些信教信上頭了的都是瘋子。」
「我以前去街上發我們健身房傳單的時候,也有個老太攔著我,死活要跟我聊聊,讓我入她的什麼教。」健身教練接著說,「我沒聽她的,說我堅定信仰人民幣,你給我人民幣我就信。結果她罵我是個熊瞎子精,死後會遭報應的。」
沈潔沒有接他們的話。
她緊盯著網頁上一段話,遍體生寒。
「子是父母的骨、血、肉。」
「子有父母引領,方降於世,父母於子有聖恩大德,可支配其身,此乃天之公理。」
「羔羊反哺,烏鴉反哺,聖子引路,凡有至孝子引路,心至誠時,單魂去,雙人歸。神力將賜亡者與孝者福音,復生於世,有如耶穌再臨。」
這句話的本意,站在撰寫教義的人的利益上,其實很好理解。
能上「基督神功門」這種低級惡當的,多是心靈脆弱、輕信盲從、有一定經濟能力的人,中老年人群尤甚。
所以他們才鼓吹,子女是爹生父母養的,沒有權利管父母如何花錢。
這樣一來,教內如何巧立名目、征拿錢財,都成了父母天賦的自由。
子女要是過問,就是不孝,就是辜負了「聖恩大德」。
而如果想要親人復生,就得要一個「孝子」在前招魂「引路」。
倘若信徒沒有子女,或者子女不肯,那「復生」自然是無法完成的。
就算信徒真有這麼一個「孝子」,信徒也為了達到「復生」的標準散盡家財,即使最終沒有成功「復生」,教會方也可以輕輕鬆鬆把責任推到「心不誠」的子女身上。
這本來應該是一樁包賺不賠、怎麼解釋都是對教會有利有理的好買賣。
想到下水道的那綹連著頭皮的頭髮,沈潔握著滑鼠的掌心全汗濕了。
……假如,這家的男主人按照著教義,這樣做了呢?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