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正平一愣,心中再掀波瀾。
她難道真的會老老實實出剪刀?
既然她極有可能說的是假話,當下選擇就只剩下了兩個。
是石頭,還是布?
……但萬一她是詐自己呢,口上說不出,誘導自己出別的,實際上就是要出剪刀?
對壘雙方天然的不信任感,將姜正平進一步迫入了焦灼的心境之中。
儘管不解其意,姜正平還是冷冷淡淡地回敬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這……」李銀航弱弱地給了回應,「……你最好還是相信我吧。」
姜正平哼了一聲:「那這一局,我也出剪刀。」
李銀航愣了一愣:「哦,那很好啊。」
姜正平胸中已經擬出了計劃的藍圖。
虛虛實實,她不過就是想騙自己出石頭罷了。
而她到時候必然會出布。
自己想要反制她,只需要真實地出剪刀就行了。
到時候,自己是依約而行,能夠體面獲勝。
她使詐失敗,體面全無,落了大大的下乘,到那時,自己還能諷刺她幾句。
懷著那一點看透對方小心思的得意,他節奏輕快地跟著李銀航念出了聲:
「——石頭,剪刀,布。」
下一秒,姜正平微微上揚的唇角凝固了。
……自己出了剪刀,李銀航則出了石頭。
面對這樣的結果,李銀航都看愣了。
她的計劃其實挺簡單的。
自己先誆姜正平一把,自稱要出剪刀,用這投石問路的辦法,哪怕能對他的判斷進行三分干擾,也是好的。
如果他相信了自己的話,想要防守的話,可能會出剪刀;想要進攻的話,可能會出石頭。
他不相信自己的話,那彎彎繞可就多了。
不管出石頭、剪刀、布,都有可能。
把這兩類綜合一下,自己出石頭,勝率總會高一點。
她沒想到的是,對方言出必行,說出剪刀就出剪刀,一點兒不摻假,讓李銀航贏得都添了幾分愧疚之情。
憋了半天,她由衷地憋出了一句誇獎:「……你真老實啊。」
姜正平:「……」你罵誰呢?
憋了一口老血之餘,姜正平的後背上也如萬蟻攢動地發起酥麻來,一顆心像是被薄薄地澆了一層滾油,外里煎熬得滋滋作響,內里卻是涼透了的。
兩局過得飛快,一轉眼間已到了賽點。
姜正平臉色晦暗不明。
旁邊的戴家兄弟一張臉也臭得可以。
這兩個新人一來就翹著尾巴,著實討嫌,兩人倒是有心想讓他們受一受挫,但他們如今也算是一個整體,一損俱損,兄弟倆也沒蠢到為己方的慘敗而歡欣鼓舞的地步。
第三局開始前,文嘉勝拉住了姜正平,好一陣竊竊耳語。
二人都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必須要在這絕地里設法突圍。
另一邊,李銀航背在身後的手也跟著哆嗦,不斷重複著石頭剪刀布,好通過活動緩解緊張到阻滯的血液流通。
說實在的,李銀航自覺自己這手根本不算什麼大本事,小聰明罷了。
之前最大的用處,就是和大學同寢小姐妹在「誰去拿大家的外賣」這個問題上進行PK。
她甚至沒有三板斧可用,因為她們宿舍的規矩一般是三局兩勝。
她踮著腳,貼著桌緣,身體往前一聳一聳,好像是個面朝前、背朝後立在懸崖邊緣的人,一定要做點什麼,好把自己從那種隨時會墜落深淵的不安境地中解救出來。
她這樣不停的小動作,讓站在她身後觀戰的邵明哲,把注意力從拿她丸子頭做窩的南極星轉移到了她本人身上。
他困惑地看著那兩片往後緊緊夾著的蝴蝶骨,好奇地用指尖作叩門狀,篤篤地敲了她兩下。
邵明哲大大方方地提問:「你在害怕什麼?」
李銀航被敲得縮了一下脖子,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怕輸。」
邵明哲不大明白她的焦慮:「你們,有很多積分。」
李銀航:「對,我們是有很多。但我還是很怕輸啊。」
……這樣啊。
邵明哲說:「你想要贏,我有一個辦法。」
李銀航回過身來:「什麼?」
邵明哲說:「你把他兩隻手,手指全部扭斷。他就只能出布了。」
李銀航:「……」
姜正平臉色一青:「……」媽的哪裡來的神經病。
他罵了一聲:「你又不賭,和你有什麼關係?」
邵明哲根本不聽他說話,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只看著李銀航一人。
李銀航卻像是受了什麼提點,用拳頭在掌心輕捶了一下:「對啊,規則里也沒有說不能扭斷別人的手指。」
姜正平:「……」
邵明哲把手從口袋中掏出,指關節擠壓著手套的皮質,摩擦出咯吱咯吱的細響:「需要我幫忙嗎。」
李銀航突然笑出了聲來。
「謝謝你啦。」她回頭看向邵明哲,「是開玩笑的,我不緊張了。」
李銀航最擅長的本事,就是感知善意、惡意與說話人的目的。
邵明哲的提議雖然偏於殘酷,但是很符合他對於「競賽」直來直往的認知,他最終想要得到的結果,也是為了她好。
她雖然不打算聽從並執行,卻也感謝他的心意。
邵明哲一愣,注視著她翹起的嘴角,突然就沒了坦蕩注視的心氣兒。
挪開視線時,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心緒來得莫名其妙,語氣中也多了幾分躲閃:「……隨你。」
不同於這二人的大聲密謀,「虹霓」二人在短暫地耳語一陣後,姜正平重返賭桌。
李銀航繼續使用她的回鍋式心理迷惑戰術:「我這一回,還是出剪刀。」
但完全是心外無物狀態的姜正平完全無視,只一心一意平視著李銀航舉在身前的手指動向,同時用左手托住了自己的右手腕部,右手有規律地晃動著,一下下打著節拍。
他拳心虛握,食指和中指略略松著,看樣子是打算隨時彈出一個剪刀,又或者是純粹的迷惑動作。
「石頭。」
「剪刀——」
為了能卡住「布」的落點,念到「剪刀」口令時,李銀航背在身後的手便從身側遞了出來。
她雖然同樣虛握著拳心,出手的速度也很快,但在抵達和姜正平面對面PK的落點前,她的食指和中指就已經向外頂出了一節。
姜正平緊盯著她手勢的變化,反應迅速,猛地攥緊了拳頭。
李銀航的剪刀,就這樣正正好地撞上了他的拳頭。
只這一合,南舟就看出了「虹霓」的策略。
——姜正平在觀察李銀航的出手一瞬那微妙的手勢變化,想要和她硬拼反射神經。
這偏偏就是李銀航的弱項。
李銀航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
因為在第四局時,她果斷放棄了「把手從背後抽出」這一容易暴露自己目的的動作,完全模仿了姜正平的姿勢,一手托住另一手腕部,鬆弛手指,拳心和姜正平相對,竭力試圖迷惑姜正平的判斷。
然而,李銀航擅長耐力,的確不擅長神經反射。
當她的手指出現變向的一刻,姜正平即刻變換策略。
石頭對布,李銀航再次輸掉。
在可被預測到的前提下,一切理論的作用都化為烏有。
運勢洶洶地來,又滔滔地走,在二人之間來回穿梭。
兩人分別抵達了賽點,走到了一局定勝負的地步。
這一回,李銀航再次改換了策略。
她左手握拳,同時用右手牢牢擋在了左手前面,試圖阻擋姜正平的視線。
姜正平在心中嗤笑一聲。
李銀航的個子在人類女生里的確算中等偏高挑的,可在他眼裡,就是一隻小母雞。
他居於高點,能清晰捕捉到她隱藏了一半的左手全部細微的小動作。
他全神貫注地盯准了李銀航的左手,冷靜地用目光切割開她的皮肉,分析出內里每一絲肌肉的走向,全神期盼著屬於自己的勝利到來。
在無聲的電光石火間,二人同時出手。
一方默然無聲,一方志得意滿。
然而,這一回,李銀航沒有用她慣用的左手。
……她用了那隻擋在她左手拳鋒前的右手。
布對布,兩人打平。
還沒等到姜正平從錯愕中醒過神來,李銀航第一時間搶抓先機,猛地加快了報口令的速度。
「石頭剪刀布!」
五個字被她念得密不透風,毫無間隙,姜正平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只得倉皇應戰。
他再也沒有餘裕去觀察李銀航手部的肌肉走向,被逼著和她一起在極短的時間內出拳、收回、再出拳。
兩人以極快的速度,連平兩局。
這是不過腦子、毫無策略、純拼運氣的對壘。
熱血江河一樣轟轟地湃然涌動,但又在真正決出勝負的那一刻,驟然剎車,萬籟俱寂。
沉寂。
四周是久久的沉寂,連她的心跳聲都被牽絆得慢了下來。
直到一聲哨響吹起,她才如夢方醒,看向了自己僵硬地比在半空中的剪刀。
姜正平已經收回了拳頭,一臉自得地仰靠在座位上,只有額角一線已乾的微白汗跡,能看出他在最後一局高頻的刺激下所產生的心緒動搖。
旗開得勝。
雖然開局大不利,但終歸是他們贏了。
在這最後一場毫無算計可言的對壘中,是他的運氣更勝一籌。
李銀航三負兩勝,惜敗。
李銀航往後一仰,坐倒在了柔軟的圈椅上。
待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落了停,緊接而至的就是一陣陣的肉疼和愧悔,壓得她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她輸了5萬啊。
從進賭場以來,這是他們最大的損失了。
丟了積分的李銀航難過得想掉眼淚,可她知道,自己又不能表現得太頹喪,因此在眾人出言安慰他前,她勉強抬起頭來,朝大家努力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容。
邵明哲想,她不開心了。
他又看向了姜正平。
……早知道就扭斷他的手指。
「如夢」如今占了優勢,自然是不肯休息,要乘勝追擊下去。
第三局抽到了「國王」的人,是元明清。
他手持著代表至高令的Joker牌,卻沒有馬上安排賭局。
他想到了在比賽正式開始前,他們聚在一起,開的那最後一場短會。
「等到正式開局,我會提出三局一換牌,也就是說,我們除了第一局是盲猜之外,接下來的兩局都可以根據荷官洗牌,或多或少地記住幾張牌面,知道下一輪某些人會拿到哪些牌。所以,為了方便我們抽到『國王』後安排賭局,說一件你們擅長的賭博吧。」
在提出這一要求後,江舫率先表態:「我的話,只要是賭場裡的道具,什麼都可以。」
南舟說:「我也什麼都可以。我可以學。不過,如果穩妥一點點話,可以安排我做力量類的競賽對抗。」
李銀航挺不好意思地摸摸從丸子頭一角漏下的南極星尾巴:「我……什麼都不大行,但我努力吧,如果想要我上場,就儘量給我安排一點規則簡單的……」
元明清答得最簡短:「隨便。」
最後,輪到了最晚入隊的陳夙峰。
他說:「我不大懂賭博。但是,既然是賭局,應該賭什麼都可以,對吧?」
「如果有那種可以考驗體能的,危險又簡單的賭局,我可以試一試。比如說,架起一道鋼絲,從『斗轉』走到對面的樓上,看誰先掉下去摔死——這種賭局,可以安排我試一試。」
他蒼白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現在的情緒很糟糕。你們可以隨便使用我的這種情緒,我沒有任何意見。」
元明清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數道目光炙烤在自己身上的熱度。
天知道,他最不想抽到的就是「國王」牌。
他提前表態拒絕加入「如夢」,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為節目組節約時間,讓他們儘快放棄在自己身上的押寶,趕快去找其他人來填充「如夢」的空缺。
他一直在默默尋求平衡,儘量讓自己的行為,站在高維的角度,可以進行某種善意的解讀。
可現在已經是第三局,他早摸清了某幾個人身上有什麼牌,他無法裝傻充愣,卻也不想格外偏袒「立方舟」,讓高維對自己恨上加恨。
他畢竟還是要回去的。
所以,要怎麼規劃一個相對合理又公平的賭局,能兩邊都不得罪,卻又能讓「立方舟」贏面更大一點呢?
一番審慎的思考後,處於夾板煎熬中的「國王」元明清,徐徐吐出了一口氣。
「我選擇4和7。」
「這一局的賭法,是俄羅斯輪盤賭。」
「賭注是……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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