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斗轉(十六)

  戴學林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3號機本身。

  ……這種猜忌除了徒增困擾之外,根本毫無意義。

  更何況,他相信,曲金沙沒有那個公然背叛他們的膽子。

  他們是一條船上的,如果「如夢」輸了,就意味著他苦心經營的「斗轉」也將一朝葬送。

  戴學林拾起了一把籌碼,收緊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要收心。

  但問題是,和其他賭博遊戲不同,玩這個遊戲並不需要特別專心。

  在重複機械式地往幣口裡投幣時,戴學林的心思又出現了短暫的動搖和猜忌。

  ……曲金沙真的有把他們當過自己人嗎?

  這條船,從來不是他自願上的。

  曲金沙畢竟是人類,而且是一個越交往越讓人摸不清楚他的立場的圓滑人類。

  對曲金沙來說,最具性價比的做法,是兩邊都不得罪,甚至偷偷偏幫南舟他們一把。

  這樣一來,他兩邊都不會得罪。

  不管是誰輸了,他都能討到好處。

  這麼想來,昨天的那20萬積分,難道就是他繳納的投名狀?

  不,如果那算是投名狀的話,20萬也太多了。

  ……除非他從一開始就選定了立場,暗自站到了南舟那邊,要給他們放水,讓人類方獲得勝利。

  人類是由原初數據中誕生的分支。

  高維人即使算是他們的半個造物主,也讀取不出人心中幽暗隱秘的數據。

  誰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呢?

  打斷戴學林的胡思亂想的,是1號機方向再次傳來的圖案遊戲觸發音。

  南舟往1號機里同時填入了2枚籌碼。

  2枚籌碼雙雙落入了搖臂凹槽,讓他獲得了進行2次圖案遊戲的機會。

  ……當然,這兩次下來,南舟也沒有任何斬獲。

  燃起的危機感暫時壓倒了猜忌。

  把手頭的100枚籌碼盡數填入機器後,戴學林坐正了身體。

  結合曲金沙在遊戲中表現的所有歷史數據來看,他就是純粹的利益至上主義者。

  只要自己在獲了勝,他自然沒有倒向「立方舟」的理由!

  想到這裡,他握緊了搖杆。

  荒謬。

  真是太荒謬了。

  在昨天之前,他們還把元明清視作「如夢」預備隊的一員,認為他隨時有可能回到高維,戴罪立功,讓這因為利益暫時結合起來的四人小分隊當場崩塌。

  結果事實是,元明清根本看不上「如夢」。

  而曲金沙,反倒成為了「如夢」的一個不安定因子。

  賭骰子也就算了,這種不需要技術含量、只拼概率的遊戲,他怎麼可能會輸?

  戴學林帶著發了狠的決心,用力拍下了紅色的出幣鍵。

  藍色的幣瀑傾瀉而下,仿佛是在人的神經上肆意彈跳舞蹈,釋放出讓人神經突觸不自覺跟隨著一抽一抽的暗示性電流。

  戴學林的食指搭在搖杆上,無意識地一點一點。

  快點。

  再快點。

  由於投幣完全依靠手工,「投入100枚幣」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殺時間的事情。

  而多達百枚的籌碼爭相下落時,放幣的斜坡出口又只有那麼大,許多幣淤塞在唯一的出口處,導致通路不那麼順暢。

  在戴學林等待幣下落的過程中,南舟操縱著他的2枚籌碼,又成功進行了兩輪圖案遊戲。

  而且這一次,他有了收穫。

  兩個「橙子」順利連在了一起。

  「噹噹噹噹——」

  「恭喜獲得2連連線獎哦~」

  戴學林心臟猛地一跳,身體後仰,看向了1號機「橙子」的累計分數。

  ……50分?

  獎勵翻倍,那就是100個籌碼……

  要死!

  這次籌碼吐出的聲音,要比戴學林獲得的10幾個幣要熱鬧得多。

  然而,百川匯海,終歸無形。

  1號機幣盤前積攢的籌碼不算很多,平平的一薄層,又經過兩側秘口和金屬三角的分流泄力,最終順著邊緣叮噹落下的,只有區區5枚籌碼。

  看到這個結果,戴學林緊繃得不見半個褶的面孔終於有了一絲放鬆。

  哈,不過如此。

  然而,南舟似乎對此毫無波動。

  贏或者輸,他都是這樣一張平平靜靜的臉。

  他是由光而生的怪物,身體內的血是消耗型物品,隨著精力的消耗同步扣除。

  平時,南舟的膚色就是清雪一樣的白,但當褪去血色後,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仿佛被剔除了表面的釉質,露出了內里銀色金屬一樣冷淡、無機質的質感,甚至對遊戲機中輪番閃爍的彩光形成了奇特的反射效果。

  而經過一輪用時不短的等待,3號機也給出了這一輪投籌的成果。

  掉入搖臂凹槽中的籌碼是11枚。

  ……和上次相比,少了1枚。

  水果燈被觸發的數字也少了,只有15次。

  這點細微的落差,完全是在合理的概率變化範圍之內的。

  但是,對身陷賭局中的人來說,這樣的差距,足夠讓人的心情跌入惡劣的低谷。

  而更惡劣的事情還在後面。

  戴學林第一次拉搖杆,落空。

  第三次,繼續落空。

  隨著落空次數的疊加,戴學林的神情變得愈發不可思議起來。

  ……不會吧?

  怎麼會這麼背?

  11次進行圖案遊戲的機會,在第9次時終於出了成果。

  ……還是一個可憐的「香蕉」二連。

  這11次機會消耗殆盡時,戴學林甚至沒能看到小丑。

  不過,3號機上「香蕉」的積分不錯,有42分。

  翻上2倍,就是82枚籌碼。

  籌碼噼里啪啦的下落聲,多少彌平了戴學林心中的焦躁。

  在這82枚籌碼幣的拱動下,總共有7枚被拱出了邊緣,落入了幣箱當中。

  好!

  這樣就在最開始超越了南舟了!

  就算只是2枚籌碼,那也——

  「噹噹噹噹——」

  「恭喜獲得3連幸運獎哦~」

  戴學林的歡喜還沒來得及落到實處,就被這歡愉的女聲給打了個粉身碎骨。

  ……南舟怎麼又中了?!

  這回還是「橙子」。

  5倍的獎勵,250枚籌碼!

  身處局外的李銀航看戴學林頻頻往南舟的方向張望,滿臉不爽,不覺好奇。

  她看得很清楚,南舟走的是小而精的路子,和戴學林的大抓大放完全不同。

  按照計算,戴學林和南舟成功落入搖臂凹槽中的幣數,相差並不多。

  戴學林中標23次,成功搖出了3次獎,更是在第一輪就見到了小丑。

  南舟中標14次,搖出了2次獎,到目前為止連小丑的影子都沒見過。

  相比之下,戴學林的運氣其實還要比南舟好一些。

  而且他的投入比南舟更多。

  到現在為止,南舟總共投入了140點積分,戴學林則已經扔進了2000點。

  這也就意味著,一旦戴學林最終獲勝,南舟要付出的積分,將多到足以讓比分成功逆轉。

  在李銀航看來,該著急的應該是南舟才對。

  她偷偷問江舫:「形勢不是利好他嗎?他著什麼急?」

  江舫笑望著南舟的背影:「你不在賭桌邊,你不明白。」

  在南舟擇定推幣機作為本輪的賭博用具時,江舫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南舟花了一個晚上在這三台機器上,不僅是在揣測求勝之道,也不僅是為了守住機器,避免有人動手作弊,更是在身臨其境地研究它對情緒的影響。

  高維人只是數據,而不是機器。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們如果是能瞬間做出一切冷靜判斷的機器的話,早在發現人類在廢棄副本中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文明時,就該冷酷地做出判定,消滅對他們存在威脅的人類。

  只要他們有情緒,有**,那很多事就好辦了。

  在經歷過前一日的挫敗後,推幣機這樣的遊戲,對精神易感的戴家兄弟,會是一場漫長而充滿趣味的折磨。

  而經過12小時累積下來的負面情緒,也必然會影響到下一場賭博的質量。

  最妙的是,即使戴學林對此有所意識,他也無法規避。

  ……

  ——250枚籌碼,足足推出了21枚籌碼。

  當籌碼幣落入南舟專屬的幣箱時,那聲音就像是小錘子,一下下擊打在戴學林的中樞神經上。

  戴學林心中焦慮萬分,手中卻沒有絲毫停頓,持續往入幣口內塞入籌碼幣。

  由於一口氣抓得太多,他的手有些拿不住幣,有幾枚從他指縫中漏了下來,三三兩兩地滾了出去。

  ——煩死了!

  李銀航能注意到的事情,他哪裡注意不到?

  他反覆提醒自己,別著急,沒有必要著急。

  南舟的優勢,不過是經過了一晚上的訓練,能做到操縱2枚籌碼,彈無虛發,再加上每個水果的分數都不低,所以看上去才比較有贏面。

  但優勢實際上是在自己這邊的!

  自己就這樣堆概率下去,准沒錯!

  他板著一張晚娘臉,俯下身去撿掉落的籌碼。

  戴學斌也看出了弟弟的焦慮。

  他走上前,也拾起了一枚,塞到了他的掌心,想給他一點安慰:「你別著急,慢慢來。」

  然而情緒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

  往往越安慰,越提醒,效果越差。

  就比如說現在的戴學林,就無端地被提醒出了一頭鬼火。

  ……這麼簡單的事情,需要你教我?

  他不理會戴學斌,一把奪回了籌碼,返身繼續重複塞入動作。

  正在戴學林心浮氣躁之際,南舟卻悠悠然站起了身來。

  凳腳輕微的拖拉聲,幾乎是碾著戴學林的聽覺神經轟隆隆開過去了。

  他警覺回頭:「你去哪裡?」

  本來對他毫不關心的南舟看向他:「我拿一點吃的。……需要我幫你帶嗎?」

  戴學林:「……」

  他冷漠地撇過臉去:「不需要。」

  這是示威嗎?

  稍稍占了一點便宜之後,就向他展示自己想要贏有多麼輕鬆?!

  想到這裡,戴學林加快了往機器里塞籌碼的動作。

  那我就讓你看看,小看我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

  外人光靠看,是很難get到其中的緊張刺激的。

  再說,比賽剛開始不到一個小時,完全還沒到要寸步不離機器的地步。

  因此李銀航更關心南舟一夜未睡的身體能不能支撐得住。

  她關切詢問:「還要打10多個小時,沒問題嗎?」

  南舟捧著加了冰球的橘子氣泡水,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無關緊要的遊戲,跑來放放鬆。

  他表態道:「我沒有問題。」

  在《永晝》中,每月一次的極晝之日,經常讓他處於長達24小時的生命威脅和精神高壓當中。

  他的抗壓能力還是不錯的。

  江舫適時地走上前來,遞過來一盤小蛋糕。

  趁他低頭進食時,江舫放肆地撫摸起了他的發尾。

  南舟沒有反抗,只是把頭低了下來,遷就默許了江舫的安撫和按摩。

  戴學斌在弟弟那裡碰了一鼻子灰,見南舟和自己的隊友站到了一起,便故作鎮靜地豎起了耳朵,靠近幾步,想竊聽到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令人失望的是,南舟閉口不談自己的策略,只是專心地吃喝,補充能量。

  臨走前,江舫替他擦乾淨了嘴角的一星奶油,又提了個小建議:「……上個色?」

  在南舟困惑地眨眼睛之際,江舫走上前來,吻住了他的唇畔,並動用了牙齒和一點舌尖,在他唇畔撩撥出了薄薄的紅意。

  吃飽喝足,又小小地談了個戀愛後,南舟抿著一張紅唇,折返回了1號機前。

  這回,他取出了3枚籌碼,同時投入了機器當中。

  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後,一個新的問題在戴學林心中浮現。

  這個問題,讓他的身心沉沉地往下一墜。

  ……他到底能同時操縱幾枚籌碼,落入搖臂?

  作者有話要說:

  戴學斌:瞎了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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