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末日症候群(十一)

  南舟「嗯」了一聲。

  他對江舫的表白不能全盤理解,所以索性一切從心,先表示一個「知道了」,再說其他。

  江舫:「你呢,你怎麼想?」

  南舟其實沒什麼想法,好奇甚至遠在**之上。

  這是他見到江舫的第一天。

  他的記憶是空白的,身體卻自行帶有獨立的記憶。

  他的皮膚在歡迎江舫的觸碰。

  他的肌肉知道擺出怎樣的姿勢才能更舒服地團在江舫懷裡。

  他的雙腿會因為江舫而放軟。

  他轉過身來,直視著江舫的眼睛,想要將他看得更仔細,好勘破這點迷障,弄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然而,當江舫與他對視數秒後,江舫肩膀輕輕一顫,抬手蒙住了南舟的眼睛。

  南舟:「?」

  江舫忍著笑音,把臉貼在他的肩窩上:「別看我。」

  南舟:「為什麼?」

  江舫:「你這樣看著我,我就說不出來話了。」

  ……南舟更加好奇。

  明明他連自己的隱秘處都摸過了,為什麼連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

  而他偏偏又沒有撒謊。

  南舟能清晰感知到,江舫貼著自己頸部的一小段臉部皮膚在急速升溫。

  在各種主觀因素的累加下,被蒙著眼睛的南舟儘量客觀地給出了一個答案:「你很奇怪。但我想和你一起走。」

  現在的事實是,他的確離開了永無鎮。

  接下來的旅程,不管是留在「伊甸園」,還是去往其他的地方,他都需要一個旅伴。

  江舫應該是個絕不會讓他感到無聊的合格夥伴。

  江舫看起來很喜歡南舟的這個答案。

  因為他難得孩子氣地將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裡,撒嬌似的蹭了兩下,蹭得南舟的心窩癢絲絲的。

  緊接著,江舫放開了手,在他鼻尖上輕啄了一記:「這樣就很好。」

  他問南舟:「明天你想要做什麼?」

  南舟的思路被磋磨得有些鈍,跟不大上江舫的思路:「……明天?」

  江舫:「是。你想幹什麼,我們都可以去做。」

  南舟想了想:「去轉一轉小鎮吧。如果有趣,就留下;無趣的話,就離開。」

  「還有呢?」

  「還有……」南舟看向窗外,「現在是夏天?」

  江舫:「是六月。」

  南舟:「那離冬天還要很長時間。不著急。」

  江舫心有所感:「你想要……看雪?」

  南舟點頭。

  永無鎮的春夏秋冬,只在溫度上有著變化。

  除了白夜與晴晝外,永無鎮連雨也寥寥,似乎生怕雨水浸濕了這紙紮的世界。

  他只在詩詞裡見過雪。

  江舫欣然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言罷,他又撫一撫南舟的額角,翻身坐起。

  南舟支起上半身:「你要走了嗎?」

  「不。」江舫答,「洗澡。」

  南舟提醒他:「你來之前洗過的。」

  江舫目光下移,也一路誘導著南舟將視線投向了他蓬勃有力、一直未得紓解的身下。

  他笑道:「不好意思,我要解決一下。」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江舫姿態也做到了一百分的優雅得體。

  南舟躍躍欲試地伸出手去:「我剛才學到了一些技巧,我也可以……」

  江舫用食指推住了他的眉心,又惹得腦海中餘波未平的南舟打了個哆嗦。

  江舫:「不用。」

  南舟:「為什麼?」

  江舫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單腿抵在床側,紳士又克制地親吻了南舟遞來的手背。

  以溫柔如水的笑顏作為掩飾,骨子裡卻是涌動著無數狂亂骯髒的想法。

  他擔心自己控制不住,一開始就直入主題,驚嚇到南舟。

  現在,還是第一步而已。

  當淅淅瀝瀝的水聲從盥洗室內傳來時,原本躺在床上的南舟探出手,摸到了擺放在床頭柜上的便簽紙和筆,無聲無息走到盥洗室門口,席地而坐。

  這裡是月和燈的死角。

  光線黯淡,近乎於無。

  好在南舟是伴光而生的怪物,因此在黑暗裡也能遊刃有餘。

  他低下頭,在黑暗中熟稔地一筆一划地記錄下了自己的一天。

  這是他在永無鎮周而復始的無聊日子中開發的樂趣,目的是提醒他每天至少要做一件和前一天不一樣的事情。

  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他要將這樣的習慣繼續下去,方便他整理思路。

  在把有軌電車上的遭遇、以及將「伊甸園」的地形圖悉數如實記下後,南舟另起一頁,開始記錄這個自己新見到的人類。

  「今天,我遇到了一個人類,叫做江舫。」

  「他摸了我的頭,也摸了我的生殖器官。我以前也摸過自己,沒有這樣舒服過。我認為……」

  寫到這裡,南舟稍稍擱筆,構思一番後,將「我認為」三個字勾去,添加了四個字:「非常舒服。」

  他特意在四個字下面畫了兩道雙橫線,表強調。

  嚴謹地描述過自己的感受後,南舟繼續冷淡著面容,一步步充實他的《江舫使用筆記》:「時間……」

  他看了一眼鐘錶,記錄道:「一個小時五分鐘。」

  「他很耐心。耐心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有很多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會遇見他?為什麼會突然脫離永無鎮?為什麼他摸我時的觸感,和我自己操作時完全不一樣?」

  「我的身體內外還存在許多需要探索的奧秘,他既然對我感興趣,想要研究我,或許我和他一起研究也不錯。」

  當江舫帶著一股冷水水汽推開門時,他恰和倚門而坐的南舟對上了視線。

  南舟收起了紙筆,一派坦然,仿佛他就應該坐在這裡。

  江舫望了一眼凌亂的床鋪,奇道:「怎麼不睡?」

  南舟把便簽本放入上衣口袋,抬眼望向他,簡簡單單地給出了答案:「你不是害怕嗎?」

  江舫一愕,原本平穩的心跳立即掙脫秩序,咚咚地鬧了起來。

  南舟並沒有發現自己只憑一句話就輕易撩動了江舫的心弦。

  於是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背對著江舫,自顧自脫下西裝風衣,解開襯衣扣子,將自己的大片大片的雪白皮膚和漂亮肌肉線條在江舫面前展露無遺。

  盥洗室的燈光作為屋內的總光源,為他的皮膚燙上了一層薄金。

  縱橫的傷疤,又將他完美的軀體四分五裂地剖割開來。

  這種撕裂的美,刺痛了江舫的眼睛,也讓他心跳愈速,不可自拔。

  他熄滅了燈,與南舟一道在黑暗中上了同一張床。

  南舟因為身體倦了,入睡很快。

  江舫則在黑暗中,靜望著他的南舟。

  他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謊言,乖乖守著他,跟著他到任何地方。

  即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用各種各樣的小細節,誘惑得自己為他心動。

  「你是真的不通人情嗎?」

  江舫的手指捏上了南舟的耳垂,低聲笑語:

  「我怎麼感覺,你要比我更加狡猾啊。」

  ……

  另一邊,元明清拖著疲憊的軀體返回了宿舍。

  其他工友早早離開了廠房,但工長唯獨把元明清留了下來,美其名曰他初來乍到,對機器的掌握不夠嫻熟,要對他進行額外的輔導。

  ……狗屁。

  就是看他今天的工時不夠。

  等他返回時,宿舍里已經熄燈了。

  元明清東倒西歪地在一眾鐵床架內穿梭,一路走到唐宋的床側,一屁股跌坐在了四腳不平的鐵皮椅子上,在充斥著腋汗和腳汗腥臭氣息的空間內一聲聲地沉重呼吸。

  他麻木著一張臉,一隻手搭在桌緣,攥緊、又鬆開。

  片刻之後,他一拳狠狠擂在了桌面上。

  太難看了。

  他發出的巨大響動,惹得一群剛剛入睡的工友萬分不滿,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嘖聲一片。

  黑暗中,元明清攥得發疼的拳頭被一隻手捉緊了。

  唐宋刻意壓低的聲音響了起來:「撒瘋夠了嗎?有意義嗎?」

  他替他揉一揉僵硬的關節,又將他的手搡開,嫌棄道:「把汗擦擦,臭死了。」

  元明清聽出了些話風,稍微穩定了情緒,從椅背上抽出劣質毛巾,把整張臉埋入其中,瓮聲瓮氣道:「……你有什麼情報了嗎?」

  當元明清和唐宋低聲地進行這一番對話時,導播室內,萬千道數據流都在緊張窺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千萬不要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這裡是江舫的夢境,是一個被憑空捏造出的異空間。

  「立方舟」利用時機,在進入PVP模式、和「亞當」成功配對的瞬間,卡了bug。

  這樣精當的操作,甚至瞞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當發現攝像頭無法操控時,他們還以為是監控單元出了問題。

  好一通操作後,等他們發現究竟是哪裡真正出了問題時,所有負責人的數據都齊齊大亂了一番,血壓飆升。

  系統第一時間嘗試從外圍強行攻破副本。

  可這種力量源於未知的自然力量,無法用數據輕易改寫和左右。

  更滑稽的是,送他們去往那個低級副本,讓他們接觸那股神秘力量的,正是遊戲方自己。

  在無奈中,後台數據組只能竭力去解析和攻破這個奇異的降頭,目前還沒有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總而言之,遊戲方現在只能大眼瞪小眼,做一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好在,直到現在為止,「亞當」的表現還算正常。

  正常到就連觀眾也認為這只是一場緊張刺激的PVP。

  在觀眾視角,「立方舟」略占上風,但表現得過於麻痹大意,在進入陌生地帶的第一晚,就坦然地吃吃喝喝,還和隊友分屋睡覺。

  萬一有人在飯菜里下毒呢?

  萬一半夜有神經病偷襲呢?

  他們就連一點警備措施都不做的麼?

  最可恨的是節目組,居然在江舫進入南舟房間後就停止了那邊的直播,只留給了他們一面黑屏。

  有什麼是他們不能看的東西嗎?

  而「亞當」那邊,雖然一開始落了下風,唐宋還殘了一條腿,很是受了觀眾們的一番嘲笑,但他們畢竟是組隊成功,也遠離了風暴中心。

  因為實力不夠,暫避鋒芒,也是一種玩法,無可厚非。

  觀眾們看得饒有興趣,紛紛分析,各自出著主意,卻不知道整個節目組正如履薄冰、如芒在背。

  就在這樣長達數小時的窒息氛圍中,所有節目組的人同時看到,唐宋對著虛空,揮了揮手。

  這原本是他們約定好的慣用手法,是驅散攝像頭、讓它們暫時遠離、方便他們進行談話的手勢信號。

  馬小裴和曹樹光曾用過,他們也不止一次地用過。

  在這之前,沒人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但在唐宋做出這個小動作後,導播組的全體工作人員如遭雷擊。

  原本恆定的數據流集體亂作了一鍋粥。

  然而他們只能各自靜立,動也不動。

  因為知道他們什麼也做不了,節目組只能懷抱著最後一絲僥倖,期望他們能放聰明一些。

  可惜,「亞當」不是上帝。

  他們並沒有上帝視角。

  在確保自己已經留給攝像頭足夠的撤離時間後,唐宋歪靠在枕頭上,直入主題:「那些NPC回來得比你早。所以我從他們嘴裡打聽到了一些事情——」

  導播間內一片死寂。

  ……什麼他媽的叫開口即死?

  而24小時始終保持著滿屏級別的彈幕池裡,出現了遊戲直播開播以來,最為漫長的一段空白。

  在這段令人窒息的空白過後,大量的問號無隙刷出。

  懸掛已久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悄無聲息,當頭落下。

  有觀眾發出了第一聲質疑:

  「怎麼回事?什麼NPC?」

  「『亞當』怎麼知道那些人是NPC?」

  「『亞當』難道恢復記憶了嗎?」

  導演木然地望向屏幕里還在專心致志研討副本的唐宋和元明清。

  他突然冒出了一個讓他冷汗橫流的念頭:

  或許,「立方舟」精心設下的這個局,根本不僅僅是想讓「亞當」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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