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邪降(四)

  南舟的手被江舫團在掌心裡,被牽過了車流如織的馬路。

  南舟的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隨時提防那些鋼鐵怪物的偷襲。

  江舫也不笑話他,輕聲教他怎麼看斑馬線。

  高維小夫妻倆出於好奇,乾脆做了小尾巴,綴在了他們後頭。

  馬小裴小聲問丈夫:「哎,200泰銖,夠幹什麼的?」

  這是個好問題。

  李銀航也想知道。

  她在銀行工作,因此對各國貨幣的匯率算是有些了解。

  200泰銖,折算下來也就40多塊人民幣。

  坐趟突突車去碼頭,可能都不夠付往返車費,得腿兒著回來。

  南舟問他:「要去找賭場嗎?」

  江舫向他科普新知識:「泰蘭德禁賭。就算在家裡打撲克也會有被抓的風險的。」

  此路不通。

  聞言,李銀航憂心忡忡地將目光投向了一旁還沒開張的人妖酒吧。

  她衷心希望江舫沒打算去那裡跳鋼管舞。

  而他們還沒順著人流融入中心街,南舟就看見了一家賣椰子冰激凌的店鋪。

  雪白清爽的椰香從大冰桶里熱熱鬧鬧地飄出,輕易就勾得人食指大動起來。

  江舫看他一眼:「想吃?」

  南舟張望:「多少錢?」

  江舫就笑了,走到店鋪前,比了一個手指,用流利又偏俄式的英語道:「三個椰子冰激凌,多加椰青絲。」

  泰蘭德人的英語大多不錯。

  更何況這裡是魚龍混雜、來客天南海北的旅遊街區。

  面膛通紅的老闆笑眯眯道:「3個,共計100泰銖,請多惠顧。」

  他們的賺錢之路還沒開始,啟動資金就先折了一半。

  南舟倒沒什麼心理負擔,江舫給他,他就大大方方地吃。

  反正江舫掙得回來。

  李銀航默默舔著冰激凌,覺得全世界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為他們的財政狀況犯愁。

  她不想讓江舫去跳艷舞。

  進入小巷不久,南舟再次止步。

  他被一個套圈小攤吸引了目光。

  攤位上整齊陳列著一排排泰式風味濃厚的小飾品。

  佛牌、陶瓷杯、鍍金的佛像、銀質鑰匙扣、純錫雕花的小酒壺、黃梨木雕的大象擺件,還有一些小象造型的棉花娃娃。

  大獎則被眾星拱月地擺在正當中,是一台最新款的手機,起碼值個四五千塊人民幣。

  這套圈遊戲的形式搞得相當隆重,一旁的硬質殼板上用中英日泰韓足足五國語言歪歪扭扭地標註著:

  100泰銖,20個圈。

  老闆新支上攤,還沒開張,正優哉游哉地東張西望,恰好和南舟充滿探知欲的眼神對視上了。

  他眼神一亮,把剛剛拿到手裡的蒲扇放下,熱情招徠道:「玩?套中哪個就歸你囉。」

  李銀航一看這騙人的玩意兒,差點翻白眼。

  儘管世界科技已經進步,但還有一些東西是一成不變、常騙常新的。

  她八歲去遊樂場玩的時候,花了整整兩個小時蹲點旁觀套圈遊戲。

  根據精密的概率計算,年幼的李銀航就判斷出套圈遊戲是一種肉包子打狗的行為。

  剛才南舟看冰激凌攤的那一眼,看掉了100泰銖。

  她本來想及時勸阻南舟。

  然而,讓她絕望的是,江舫似乎根本沒意識到他們在上大當的路上一去不回頭了。

  他問南舟:「玩?」

  南舟:「嗯。」

  老闆還在旁邊操著一口泰式中文煽風點火:「小哥,陪男朋友玩吧。」

  江舫笑笑,從善如流道:「好啊,先來20個。」

  李銀航腦子嗡的一下大了兩圈。

  要是大獎是錢也就算了。

  就算真套中了大獎,拿到一個手機,他們人生地不熟,語言更不通,未必能馬上變現,說不定還會被當成小偷抓起來,能頂什麼用啊。

  碰到錢的事情,李銀航比誰都較真。

  她膽氣十足地瞪江舫:你就慣他吧。

  江舫開懷一笑,仿佛完全失去了解析她眼內情緒的能力。

  他溫柔詢問:「銀航也想玩嗎?分你一個?」

  李銀航:「……」算了。

  誰讓對面一個是不食人間煙火、對錢一點概念都沒有的小仙男,另一個是個小仙男至上主義者呢。

  她只好抱臂在旁邊扮演一個孤獨患者自我拉扯。

  南舟挑選了20個環,卻不扔,只瞧著江舫。

  江舫:「看我幹什麼?」

  南舟:「都讓我扔嗎。」

  江舫:「一人一半?」

  二人有商有量地分配好了玩具,倒真像是一對出來公費旅遊的小情侶。

  江舫:「你先?」

  南舟:「嗯。」

  說罷,他一把把10個圈全部撒了出去。

  李銀航:「???」這東西不是這麼玩兒的啊哥!

  可別說,南舟這種看似毫無遊戲體驗的廣撒網的行為,還真的套中了兩樣小東西。

  一隻小象棉花娃娃,還有一個鑰匙圈。

  當然,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老闆笑眯眯地取了東西,交到南舟手裡,又望向了江舫。

  江舫笑一笑,按照常規流程,拿起了第一個圈。

  他將竹圈在掌中轉了幾圈,估了估重量。

  竹圈的連接處綁了沉甸甸的鉛絲,讓竹圈的重心發生了相當明顯的偏移。

  南舟也是看穿了這一點,知道一個個扔的話,在短時間內很難習慣這種手感,索性來了個天女散花,反倒收到了一定效果。

  但江舫並不打算這樣做。

  江舫修長的手指反覆按壓在竹圈和鉛絲的交合處,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他指節抵在圈邊細緻碾磨時的弧度,奪走了南舟全部的視線。

  他很想握握那隻手。

  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就是想捏捏看。

  曹樹光和馬小裴也在一旁駐足觀看。

  曹樹光小聲嘀咕:「完蛋,我的錢拿不回來了。」

  馬小裴卻很想得開:「花200泰銖,看排名第六的大佬給咱們表演套圈不行嗎?」

  曹樹光:……草,很有道理。

  他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大佬吃癟。

  江舫手腕下壓,斜著將竹圈拋了出去。

  圈穩穩套住了距離他不算近的佛牌。

  這並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老闆正要去給他拿,就聽江舫用英語客客氣氣道:「一會兒一起拿吧。」

  ……老闆突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江舫不緊不慢地掂起第二個圈。

  比劃和測量過角度後,竹圈打著旋兒飛出去,穩穩套在了佛像的脖子上。

  江舫挺有禮節地對佛像行了個禮:「冒犯了。」

  接下來的第三個圈,准准套在了黃梨木雕的象鼻子上。

  老闆有點沉不住氣了,率先道:「這個沒把整個套進去,不算哈。」

  江舫也不生氣:「好啊。」

  緊接著,他瞄也不瞄,擲出了第四個圈。

  第四個圈撞在了第三個圈上。

  三號圈從象鼻子上滑脫,將小象的四蹄穩穩套牢。

  而四號圈受了一個反彈的力道,打著轉,將旁邊的錫酒壺穩穩收入彀中。

  老闆略緊張地站起了身來,在旁背著手踱步,細緻地觀摩著江舫的動作。

  江舫一點也不著急,也沒有被圍觀的焦慮。

  他又扔出了兩個圈,分別套住了一個手工藝木盒和一個紋著彩色猴神頭的便攜清涼膏。

  這些東西,都擺在大獎手機的周圍。

  當江舫把手探向臂彎上挽著的第七個圈時,老闆立即換了一副新面孔,堆著熱絡的笑意走來,搭著江舫的肩膀,低聲同他用英語商量了兩句。

  緊接著,老闆往江舫手裡塞了些花花綠綠的鈔票。

  南舟看得分明。

  在那堆票子裡,有一張面額為1000的泰銖。

  江舫捏著鈔票,沒有多看,在指尖揉了兩揉,就點出了具體的數額。

  他笑容可掬:「我不玩,當然沒問題。可是,我要是把我現在套走的東西都拿走,您不好補貨吧?」

  他的語氣全然是為對方考慮的,但實際上還是**裸的威脅。

  老闆的笑臉有點僵,但還是飛快掏出了另一張面值1000的泰銖,果斷拍在了江舫掌心。

  江舫體體面面地收了錢,當然也是不再糾纏,見好就收。

  他將手中剩下的四個環隨手放回原位,將2000泰銖的整票放入口袋,捏著一把零錢,走到了瞠目結舌的小夫妻倆面前。

  江舫笑道:「本金。」

  他放下200。

  「利息。」

  又放下200。

  支付完畢後,江舫帶著南舟和被這社會操作秀到了的李銀航,向人聲愈發鼎沸處走去。

  南舟跟在江舫身側,好奇問道:「他為什麼給你錢?」

  江舫語焉不詳道:「請神容易,送神就有點難了啊。」

  南舟:「你是神嗎?」

  江舫一握他的肩,溫和垂目道:「我是你男朋友。」

  ……

  曹樹光:「……」

  馬小裴:「……」

  二人在原地呆立片刻,曹樹光眼巴巴地看向了馬小裴:「媳婦,我也想玩。」

  馬小裴和他配合無間,果斷把剛到手的200塊泰銖甩了出去:「來40個。」

  ……其結果當然是血本無歸。

  他們看江舫扔圈,覺得我上我也行。

  結果,江舫扔圈,是在套東西。

  他們扔圈,是圈了自己。

  偏偏兩人愛玩,都不肯信邪,直到500泰銖流水似的花了出去,才意識到什麼叫買的不如賣的精。

  兩人戀戀不捨地離開攤位時,「立方舟」已經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

  曹樹光蔫巴巴道:「媳婦,我不中用。」

  馬小裴心態一流,笑道:「小賠,小賠。」

  兩人毫無芥蒂,相視大笑。

  遠在另一個空間內的觀測者和直播組:「……」

  兩個憨批。

  ……

  還清了債務後,留下的2000泰銖進項,足夠「立方舟」這樣一路輕鬆地玩過去。

  他們買了紅毛丹,買了小菠蘿、手搖冰棍和香蘭葉雞蛋燒。

  江舫還為南舟挑了一方很適合他氣質的小絲巾。

  至於李銀航,也沒有閒著。

  她的英文就是六級臨場突擊、堪堪擦邊過的水準,她也不是外語服務專線,英文功底早丟了個七七八八,能還的都還給老師了。

  不過這不影響她的還價技能在異國他鄉的可持續發揮。

  當老闆用泰語報出一個價格後,李銀航不管聽沒聽懂,上來就說:「no。five。」

  她什麼東西都從5泰銖殺價開始。

  老闆:「nonono。」

  兩個人對著no了好一陣後,鑑於李銀航仿佛只會說「no」和「five」,偶爾會視情況上升到「ten」,老闆只能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

  南舟脖子上的漂亮小絲巾就是10泰銖買下來的。

  時間自然而然地被消磨殆盡。

  太陽慢慢隱沒入雲的邊緣。

  牛奶一樣乾淨雪白的雲朵,也漸漸被鍍上了一層鉛灰色的邊緣。

  熱帶的天氣就是這樣難以揣摩。

  下午五點左右,有靡靡的雨滴落了下來。

  「立方舟」還是幸運的,沒有受到這一場計劃外的小雨的殃。

  雨開始下時,他們正坐在一家名叫「滿福茶室」的飯店,分食一盆粥。

  一大盆粥,裡面熬了鮮生蚝、螯蝦、白倉魚和佐鱸。

  200泰銖,算得上物美價廉了。

  煙雨中,一切都變得朦朧難辨了起來。

  淅淅、索索,雨勢讓天地都變得碧綠生動起來。

  這場雨下得有滋有味,仿佛天地有靈。

  南舟坐在這片雨幕之外,靜靜望著外面陌生的天空。

  當熱粥流入食管的時候,心裡也跟著安靜下來。

  既然這樣停駐了下來,南舟也有空閒去實踐自己的心愿了。

  他主動捉住了江舫搭放在膝蓋上的指尖,一下下按揉著他的指骨。

  江舫被他握得明顯一愣。

  等回過神來時,他鼓足了心中所有的勇氣,才敢輕輕地回握回去,響應了這點沒有來由的依戀。

  兩個人在桌子邊上,牽著手,微微晃著,像是兩個在課堂上偷牽手的小情侶。

  江舫垂著頭,認真吃粥,臉頰滾熱。

  永晝的陽光,再加上熱帶季風氣候的作用力,對他一個習慣了東歐的陰冷天氣的人來說,著實太熱了。

  但他不討厭。

  很喜歡。

  老闆是華人,見他們面善,臨走前送了「立方舟」一把舊傘,讓他們擁有了在細雨間漫步的機會。

  不過,這樣的浪漫並沒有持續多久。

  天色漸暗,漸漸有繽紛旖旎的彩燈亮起,擺放在風月店和人妖酒吧的音箱送出曖昧的音樂,勾兌出了令人心猿意馬的放蕩氛圍。

  他們也越走越偏。

  空氣中潮濕的黃泥氣,漸漸讓呼吸變得滯重艱澀。

  街巷越走越窄,越走越荒。

  地面不再鋪設水泥板,泥地直接裸露在外,在雨水的作用下,被浸成了泥塘。

  導遊早就來到了這條夜市街的終點。

  他口裡嚼著檳榔,右手挾著劣質土煙,在道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旗幟。

  並沒有遊客願意遵循他的指示,乖乖跟他去看那神秘的「降頭」儀式。

  正常遊客早就一鬨而散,要麼去碼頭吃海鮮,要麼去按摩店裡體驗風流一夜。

  只有領受了任務的玩家,必須將遊戲進行下去。

  而導遊身邊,正靜靜站著那把自己周身全部皮膚遮擋得滴水不漏的怪人邵明哲。

  他應該是省去了一切遊玩過程,緊跟著導遊,一路來到了這裡。

  他們的目的地很明確。

  在導遊的不遠處,佇立著一個灰蓬蓬的大帳篷。

  ……和李銀航以前在公園裡見到的那些「美女蛇」、「花瓶美人」、「水晶球算命」的帳篷完全同款,一般無二。

  簡而言之,充斥著一股騙傻子的氣息。

  在「立方舟」來後不久,小夫妻也姍姍來遲。

  導遊撣了撣屁股,站起身來,感嘆了一句:「嚯,還有六個人想看降頭儀式吶。」

  邵明哲冷冷道:「快點。」

  顯然,他已經等得相當不耐煩了。

  導遊作為NPC,脾氣也不小,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後,朝幾人攤開了蒲扇似的手掌,晃了晃。

  邵明哲一時沒能理解:「幹什麼?」

  導遊理所當然道:「每人200泰銖入場費啊。」

  身無分文的邵明哲:「……」

  因為揮霍而身無分文的小夫妻倆:「……」

  作者有話要說:

  高維生物有可能因大手大腳花光錢買不起入場券無法接受任務而死

  節目組:md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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