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簡單將衣裳圍上，露著半邊香肩，將那黑漆漆的倒拐形的鐵傢伙撿起來，掂了掂，覺得略微有點兒壓手，忍不住出聲怪道：「這啥啊？好醜。」
「小心！」蘇羽趕忙將手槍從她手裡拎出來，「這是我的槍，你不認識嗎？」
「熠北軍又添新裝備了？」她眨眨眼，好奇地摸著那配槍，疑惑道。
「那你還記得肖錦、岑懷刑、陶直嗎？」
他打量著她，試探地道。
「誰？肖什麼？師父，你說慢點兒。」她皺著細細的眉，表情陷入一種困惑。
「……」
蘇羽確定了腦海中那個不好的預感——
她把他給忘了。
崔珏說過，什麼都可能發生。他想到過所有情況，就是沒想到，她會忘了他。
「挽纓，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要殺一個人，需要你幫忙？」
「師父想要誰的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她拿手指繞著鬢邊垂下的細細的長辮子，邊玩耍邊道，「何方神聖這麼大面子，你自己殺不得，還要我幫忙？」
「陸侯。」他道。
聽到這話，那張花兒般明媚的臉倏地冷了：「師父，你果然要謀反嗎？」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怪道。
殺陸森又不是殺皇帝，怎麼還扯上謀反了呢？
「陸侯是三朝元老，年高德劭。你殺這樣的護國臣，不就是要反嗎？」
「小丫頭，一千年前你這麼眼瞎嗎？！」他無奈道，「要謀反的明明是他。」
「住口。」
她卻倏地沉了臉，一雙媚眼斜睨著他，厲聲斷喝。
監國三年，帝家長公主身上薰陶出了一種呼之欲出的壓迫感，渾身上下散發著古典王族懾人的輝光，那雙含著冰雪的眸子，看一眼就令人脊背發涼。
「你知不知道，自從三年前你被削職為民，雖然一直流連於花街柳巷，不務正業，可朝堂上彈劾你的聲音始終沒斷過。他們都說，你掩人耳目，所圖甚大。父皇不堪其擾，本想斬了你以平眾怒，若非陸侯拼命勸阻，你哪還有命活到今日？」
「我知道很多人想殺我。」蘇羽垂眸，沉聲道。
自古英雄都受冤屈。龍鈺這種功高震主、名重盪朝的大將，往往會遭人忌恨，不得善終。
「你呢，也想殺我嗎？」他望著她，輕聲道。
聽挽纓的意思，當年就是因為她，他才死於非命。
可究竟出了什麼事，讓她恨到這個份兒上呢？
「你還有臉問？」那雙美麗的秋水剪瞳瞪著他，切齒道，「當初，你把我趕走時多狠吶！」
大熠女子十二歲出嫁，在涼州還更早些。十歲那年，父皇說，該給她定門親事了，可挑遍大熠王孫貴胄，她都搖頭——她只喜歡他，一門心思就只想嫁給他。
可他知道後，半分師徒之情不顧，二話不說就把她趕走了。
畢竟辦過那麼多年案子，什麼情緒不穩定的當事人都見過，支隊長耐著性子，一邊安撫，一邊詢問，從小公主聲聲控訴中大約將前情弄了個明白——
十年前，不知為啥，他跟她大吵了一架，鬧得特別凶，大半個軍營都驚動了。他動了真怒，薅著小丫頭衣領子，大半夜把人直接扔出了涼州城。
閘門落地好一陣兒，還能聽見她在那頭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成聲不成調，一直嗷嗷叫……
羞辱公主等同藐視皇權，哀帝震怒，本要法辦了他。奈何當時邊關不穩，守將位置不能輕動，便委屈小公主忍了整整七年。直到三年前，天下已安，才終於尋了個錯處，將他一抹到底，一生功績盡數毀除，熠北軍也交由陸侯幼子陸豹接掌。
說實話，雖說這是赤裸裸的兔死狗烹，但他也覺得，自己前世辦那破事兒有點兒太過分——但凡男人有點兒紳士風度，就算氣炸了肺，都不會大半夜把一個女孩子扔在荒郊野嶺。別說公主，換任何一個普通女孩子都受不了，皇帝沒要了他命已是天大的恩典。
只可惜，陛下能饒他，殿下不能。
「龍鈺，別以為我叫你一聲師父，你就能騎到我頭上。我要你死，你就甭想活——來人！」
「挽纓，我不是……」
他沉下一口氣，試圖分辯。
「放肆！竟敢直呼公主閨名？！」
四名羽林衛應聲而至，其中兩人將他從床上架起來，一腳蹬在膝窩處。
青磚地又硬又冷，蘇羽兩條膝蓋「咚」地一聲狠狠磕到上頭，頓時感到一股鑽心的疼。
「殿下，臣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他張著嘴，忍下滿腔怒氣和痛楚，輕聲道。
既然忘了他，那暫時還是別硬碰硬的好……
「你嘴上說冒犯，可心裡不服氣。」位高權重的女孩子俯下身，一把揪住他衣領子，惡狠狠道，「你不服氣的樣子，我太熟了——來人，給我把他扒光了，打斷腿，扔出涼州城去！」
大熠長公主監國三年，執法剛直，不避豪強，然則為人冷傲無情，殘忍小氣，用刑酷烈，但有犯禁者，一概打死。
百姓們都說，寧罪君王，不罪公主。
「挽纓，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蘇羽實在無法相信，那個活潑可愛、對他無限信賴和依戀的小丫頭，竟是一個如此冷酷而暴虐的女魔頭。
他忍無可忍，反手一招擒拿式，將右側摁著他的侍衛掀翻在地，而後，又一掌崴斷了另一人當胸襲來的手。轉眼間，四名羽林衛還沒等反應過來，已是人仰馬翻。
「這麼多年，我就教了你這些下三濫的東西嗎？！」他回過身，衝著那不懂事的小姑娘沉聲訓斥。
「混帳，你們一個個都是吃乾飯的嗎？拔刀啊！」小公主跳著腳，氣急敗壞地下令道。
「殿下，這……」
其實，羽林衛個個都是百里挑一，戰鬥力並不低。可他們顧忌龍鈺的身份。
畢竟是熠北軍統帥啊，當年，龍老將軍還在的時候，先帝都得降階出迎。
「他已經不是將軍了，動手！不然我把你們活剮了，一片一片拿去餵狗！」
俏麗的女孩子口中吐出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又邪又烈。
長公主殘暴之名，名震川澤，令人畏如虎狼。此次巡狩，她在江南殺了大大小小三百名官員，洞庭湖水都紅了三天。等走到北邙山，又非說鞋髒了，要下人擦乾淨，可無論怎麼擦她都說不乾淨。最後，那倒霉鬼被打得皮開肉綻，沒兩天就死了。
眾人猶豫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蘇羽望著乖戾的女孩子，苦笑一下，「唰」地抽出龍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