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西征馬超,韓遂與超等夾淮而軍,遣信講和,公不許;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詡計,偽許之……因蓄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
陳誠送的這本兵書幾乎被邵樹德翻爛了,旁邊還有他用毛筆寫的歪歪扭扭的評註。曹公用兵,神鬼莫測,變化多端,與諸葛大帥是完全兩個風格。
某欣賞曹公,卻愛諸葛兵法。邵樹德笑了笑,拿起面前的一份軍報,涇陽之敵不戰而逃,下面便可沿涇水布防,進退自如。
「軍使,大帥令諸將午時前抵達縣衙。」魏博秋匆匆走了進來,稟報導。
「走吧。」邵樹德一揮手,魏博秋已下去整頓部伍。
鐵林軍八千之眾(欠一千),已是一股龐大的力量,自然再不可能如以前那樣跟在主帥身邊,充作直屬部隊。他們現在屯於涇水之畔,與咸陽隔河相望。鄜坊李孝昌部屯於高陵,諸葛大帥自將三千餘兵屯於涇陽縣,夏綏衙軍左廂兵馬使周融部三千人屯於縣東,右廂令狐敬部屯於三原,作為後備生力軍。前方一旦作戰不利,他們也可上前接應。
在西面,官軍亦大舉進逼長安。
邠寧節度副使朱玫率軍數千屯興平,巢將王播率大軍出擊,朱玫退守奉天縣(今乾縣)。巢軍一走,官軍又來,西川黃頭軍使李鋋(chán)統率萬人進占興平,鞏咸亦將蜀兵五千屯於城外,互為犄角。
未幾,義武軍、涇原軍又至,屯於長安西南,總有軍士萬餘。
而在東面,王重榮屯兵同州、高潯屯兵華陰,外加河南、河北來的部分零散軍士,總兵力超過兩萬,與剛剛回關中救急的朱溫所部對峙。朱目前屯於華州,黃巢已經給他下旨,任命其為同華節度使,但地盤需自己攻取。
官軍三面合圍,總兵力七萬有餘。巢軍算上新至的朱溫所部,大概十五六萬人,被死死圍在長安附近幾個縣。
七萬包圍十六萬,怎麼聽怎麼不科學。但事實就是如此,邵樹德覺得歷史上關中唐軍數量應該和現在差不多,巢軍搞不好更多,但黃巢一直蹲在長安,連附近的州縣都控制不太住。東攻同州、河中失敗,西攻鳳翔失敗,軍隊實力其實也就那樣。
不過朝廷在前陣子的長安之戰中大敗,損失了一萬多人,現在也怕了。對黃巢採取的是絞殺戰略,即不斷增兵關中,層層推進,擠壓你的活動範圍。你沒糧沒餉,最後只能出來決戰,正好一戰平定之。
當然目前時機還未成熟,官軍只有七萬,還互不統屬,擰不成一股繩,不會互相配合。朝廷擔憂再來一場大敗,於是決定繼續檄調天下兵馬,雲集關中。
高駢表示要率八萬大軍入援關中,然後一直屯於揚州,左右問何時勤王,高駢總以各種理由推脫。李克用在草原上募了一萬多人,南下代州與李友金匯合,總兵力超過了五萬,目前占了忻、代兩州就食,同時抄掠太原補給軍需,還在和朝廷討價還價。
一路上邵樹德與陳誠都在聊如今天下的動態,等聊完時,差不多也到涇陽了。
「鐵林軍使邵樹德參見大帥。」行完禮後,邵樹德當仁不讓地站在左首位置,一點沒覺得不自然。
遍觀衙內,夏綏衙軍兩位兵馬使已至,鄜坊李孝昌還沒來。不過也沒等多久,小半個時辰後,李孝昌帶著親兵在縣衙外下馬,匆匆走了進來。💜🍫 ➅9ѕᕼᵘχ.Ć๏m ♞♨
他現在乖得很。前次兵亂靠諸葛爽收拾殘局,這次跑路靠邵樹德幫他殺退追兵,他自己幹了啥,有啥本事,自己很清楚。
「諸將皆至,某便直說了。」諸葛爽坐在案幾後,看著四位大將,道:「朝廷欲各軍進薄長安,不與賊戰,但深溝高壘,以待援軍匯集。」
「敢問大帥,援軍何來?」李孝昌第一個問道。
「關東。」諸葛爽道:「河南、河北、河東皆有軍至,眾不下十萬。」
「何時而至?」李孝昌又問。
「快則三月,短則半年。」
邵樹德一聽,覺得朝廷這次是玩真的。與黃巢的戰爭,上半年大概是戰略防禦階段,本來打得挺好,後來諸軍爭入長安,把大好局面葬送。黃巢無力進取,鄭相公也不想冒險,那麼接下來可能就是戰略相持階段了。等關東援軍抵達後,就要進入戰略反攻階段,基本就是這麼個路數。
不過戰略相持階段,不代表不打仗,事實上可能還不會少。而且朝廷也打算在這個階段儘可能削弱巢軍的士氣,消磨他們的銳氣,等決戰的時候一鼓作氣取勝。
「北面行營兩萬餘軍,勿得浪戰,以接應鳳翔、河中諸軍為主。非得必要,不得越過涇水、渭水,亦不得令賊軍北上攻取三原、富平諸縣。」諸葛爽繼續說道:「諸將可聽清楚?」
「謹遵大帥令。」
諸將陸續離開後,邵樹德又在諸葛爽這裡盤桓了半日,用完午飯後方才回返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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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賓現在一看見邵樹德過來巡營就慌。
上次紮營被訓斥後,有人給他講了典故,即曹操割須代首的故事。李唐賓聽完恍然大悟,這次隨大軍一起紮營,他還特意看了看自己的營區是不是在田地里,還好不是!
「李十將上次打得不錯,某很欣慰。」邵樹德轉完一圈後,沒發現什麼問題,便笑道。
「軍使賞罰有度,令人信服。」李唐賓答道。
「某看你要舉薦一名副將,此人在哪?」
「把郭琪喚來。」李唐賓回頭喊了一聲。
「郭琪見過軍使。」人很快到了。
「汝乃蜀人?怎有川地口音?」邵樹德問道。
「某乃關東人士,曾在蜀中為都將,因惡了田令孜,遂逃亡。聽聞淮南高公愛才,本欲往投,奈何朱溫攻鄧州,兵荒馬亂,不得已迴轉關中。今已無甚去處,軍使可敢用某?」郭琪抬起頭,直視著邵樹德,問道。
「汝過往有何功績?」
「某戍邊多年,與党項十七戰,契丹十餘戰,金創滿身。又征吐谷渾,肚破腸出,縫線後復戰。」
「真乃壯士!」邵樹德贊道:「為何惡了田令孜?」
「聖人幸蜀,蜀軍人止得錢三緡,隨駕外軍幾乎每日都有賞賜,軍中怨言頗多。田某獨獨籠絡軍將,某勸其削減大將賞賜,給軍士們多發一些,田令孜便欲加害某。」郭琪怒聲道:「某遂——遂引兵作亂。」
在成都引兵作亂,豈不是驚擾了聖駕?這郭某也是奇人啊。不過出發點不錯,看得出來是個愛惜士卒的軍將。
「軍使可敢用某?」郭琪又問了一遍。
邵樹德解下腰間橫刀,拔出試了試。
李唐賓、郭琪皆驚。
「一個副將而已,本將准了。」邵樹德將刀還鞘,遞給郭琪,道:「此刀便贈予郭副將了。不是什麼名刀,但邵某非常愛惜,只願贈予壯士。只要某仍是鐵林軍使,便沒人敢加害你。唯有一條,上陣時須效死力。」
「軍使賞罰分明,末將願追隨軍使!」郭琪單膝跪下,道。
「日後自有你立功的機會。」邵樹德笑道:「陷陣營正缺郭副將這等勇士。今得之,陷陣之名當響徹關中。」
離開陷陣營之後,邵樹德又爬上高台,俯瞰著遼闊的關中大地。
涇水無言,默默流淌。
東面行營王重榮、高潯已經帶兵西進,與巢軍作戰。
西面的蜀軍也憑藉堡寨與巢軍拉鋸多日,互有死傷。
再過些時日,說不定涇水也會被鮮血染紅。
八月二十,巢將李詳率軍擊敗東面行營的高潯所部,然後北渡渭水,攻高陵。
鄜坊李孝昌出城與戰,不利,退保城池,並向諸葛爽求救。
諸葛爽思來想去,決定派鐵林軍出戰,東援高陵,務必將這股敵軍驅走。
八月二十二,邵樹德下令拔營,率八千眾東行,一場大戰已在所難免。
北面行營其實不想打仗,但有時候你只能先把敵人打痛了、打殘了,人家才會下意識地避開你。
邵樹德很明白這個道理,於是他決定把李詳打痛、打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