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前奏(為20210301106472956614盟主加更)

  七月下旬,聖人下詔改元中和,是年為中和元年,大赦天下。

  邵樹德依舊在富平練兵,凝聚部伍人心。閒暇之餘,便跑到諸葛爽那邊喝茶閒聊。跟這種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老人家聊天,每次都感覺有收穫。

  「樹德練得好兵哪。河東軍士、巢軍降眾,原本並未完全歸心,經過這段時日的整頓,有點順服的意思了,後生可畏啊。」諸葛爽正在與幕僚蔣德溫對弈,見邵樹德進了院子,便笑著打招呼。

  「唔,站著別動,讓老夫再仔細瞧瞧。」諸葛爽的目光離開棋盤,上上下下打量了邵樹德一番,道:「有點大將的氣度了。以前還有那麼幾絲稚嫩之色,這半年仗打下來,氣度沉凝,不怒自威。鐵林軍諸將,現在在你面前應該都要收起幾分小心了吧?」

  邵樹德聞言一怔。他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變化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好像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看到部將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他說話的語氣、口吻,仔細回想起來,確實和去年不太一樣。

  猶記得去年自己和陳誠說,讓他帶一萬兵馬北上代州,他沒這個信心。但現在若帶鐵林軍九千人南下與巢軍作戰,似乎一點猶豫都沒有,部將們也覺得理所當然,完全信賴著自己。

  戰爭,可能是天底下最鍛鍊人的事情之一了。

  制定部隊的訓練計劃,籌集糧草和賞賜,與地方官員扯皮談判,遊走於各種各樣的將帥之間,默默觀察著部將忠誠與否,這些催熟了自己的一部分。

  帶兵打仗時不斷地制定計劃,再否定,再產生新的計劃,揣摩敵將的心理,果斷下達各種命令,臨戰前巨大的壓力,這些催熟了自己的一部分。

  在諸葛爽身邊,親身接觸與朝廷之間各種奏章往來,洞悉朝堂秘事,視野放寬到整個天下,親眼目睹軍閥與朝廷之間奇妙的關係,這些又催熟了自己的一部分。

  現在的自己,若是遇到去年的自己,會是一種怎樣的觀感?

  以前就是個傻小子啊!靠著一股掙扎求生的本能,在合適的時候遇到了合適的人,就好像一塊璞玉遇到了高明的匠人,經過一番精雕細琢之後,才散發出了那麼一點光芒。

  去年的自己,有那麼點驕傲,也有那麼點自卑,曾經還有點輕視諸葛爽,認為這就是一個喜歡別人拍馬屁的老人。經歷了這一年,何如?

  以諸葛大帥豐富的人生經驗,怕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那點小把戲。他之所以能忍受這些,或許只是因為看到了自己身上某種讓他覺得滿意的品質,故才引為心腹,悉心教導。

  「跟隨大帥一年,邵某受益良多,在此拜謝。」邵樹德長身一揖,誠心道。

  蔣德溫慌忙站起了身,諸葛爽則坦然受了這一禮,笑道:「樹德無需如此。你和其他軍將不一樣,老夫早就注意到了。某老矣,午夜夢回之時,每每回憶起年少時的荒唐事,走過的彎路,吃過的苦頭,都覺汗顏。這天下,需要個不太一樣的軍將,樹德還年輕,還望保持本心,砥礪前行。」

  邵樹德再一揖,一切盡在不言中。

  「日後勿要在他人面前如此。」諸葛爽起身,托住邵樹德的雙手,道:「為將之才,一曰智,二曰信,三曰仁,四曰勇,五曰嚴,勿要令諸將輕視,須知這世上可不是每個軍將都如樹德這般,畏威而不懷德者眾多,切記。💚♢ ❻❾𝐒ᕼ𝐔𝔁.𝐂𝕆m 😲💞走吧,你也不會下棋,咱們去吃茶。」

  幾人換了個地方,在花園石桌前坐下。

  諸葛爽沉吟了一番,道:「大軍可已準備妥當?」

  「糧草有四月之需。器械大體齊全,唯箭矢尚有不足,同官縣那邊還在趕製。」邵樹德答道:「軍士操練有日,進退有度,已可擊賊。」

  「此仗關鍵並不在於北面行營。」諸葛爽搖了搖頭,道:「王重榮,守護之犬,不必過多指望。他能往這邊送一些糧草、軍器,便已是極限了。日後黃巢若舉兵攻同、華二州,此輩還要求援。」

  「西面行營,就看鄭相公籌措錢糧的本事如何了。若有錢糧,鳳翔、朔方、邠寧、義武、涇原諸軍還是能戰的。」諸葛爽又說道:「若無錢糧,恐有變也,還會連累北面、東面行營,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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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走一步看三步。」諸葛爽笑道:「你該學學下棋了。某之兵法,盡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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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北面行營那麼多人馬會打仗,需要你去廝殺麼?為何就不能安安穩穩坐在家中,妾看到了也有主心骨,不然總覺得空落落的。」看到封隱不斷地在磨著橫刀,劉氏一臉擔憂地說道:「邵樹德能征慣戰,數戰數捷,殺得賊軍不敢北望,這富平縣安穩得很,何必再去干那種賣命的營生呢?」

  「婦人之見!」封隱冷哼一聲,道:「亂世已至,哪還有安穩的地方?」

  封隱將磨刀石放下,呆呆地望著院外。朱玫當初與自己同在邠寧為將,李大夫離開河東前將其請了過來,本以為大夫離鎮後便無甚前途了。可誰成想,竟然步步高升,先當刺史,再掌兵權,現在又被朝廷任命為通塞鎮將,掛邠寧節度副使銜,堂堂一軍之主啊!

  老天何如此戲人!

  「郎君,不如搬家去綏州算了。」劉氏鼓足勇氣道:「都是寄人籬下,還不如去綏州。家裡還有些錢帛,去了那邊日子也不會差。郎君便求一下邵軍使,給個州將噹噹,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麼?」

  「寸功未立,豈可輕授軍職?」封隱煩躁地說道:「你家兄弟幾個,和某一般想法,這便準備帶著部曲投軍去了。此事你不要多管,日後沙場建功,自有富貴可享。」

  說罷,封隱拿著刀去找劉家三兄弟,準備再好好操練一番莊客。

  劉氏呆立片刻,輕嘆一口氣,轉去內間了。

  「從妹這首詩對仗尚可,平仄有點瑕疵,若換個字更好。」內間裡,封絢正給自家叔父的女兒封都指點著一首律詩,見劉氏進來,便笑道:「長嫂(唐代稱長兄之妻為長嫂、長姒、伯母)來了。」

  「可算有點笑模樣了。」劉氏亦笑道:「這樣才好嘛。本就公卿貴女,又生得這般模樣,多笑點,外頭那些軍將貴胄還不上趕著過來。」

  「長嫂勿要相戲。」封絢嘆道:「妾乃未亡人,以後自當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劉氏頓時不好說話了。不過一想起自家丈夫鐵了心求取功名的事情,還牽扯到娘家的幾個兄弟,劉氏又不淡定了,便道:「整日待在屋裡也悶氣,不如到院子裡走走。」

  「外頭武夫那麼多,妾擔心……」年歲較小的封都放下手裡的詩稿,顯然又想出外遊玩,又有些害怕。

  「無妨,都是邵軍使的親兵,規矩著呢。」劉氏笑道:「邵軍使在南邊迭破賊軍,俘殺萬餘巢眾。莊裡人都說,此乃武曲星下凡呢,又年歲尚輕,英武過人,待人溫厚……」

  封絢初聽還不覺得怎麼,這會越來越覺得這個長嫂話裡有話。她本是聰慧之人,一點就通透,長嫂這是在做什麼!

  劉氏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見只有封都在仔細聽著,封絢則臉有不耐之色,便下意識住了口。正尷尬間,外頭隱隱傳來震天的呼喊聲。

  「軍使來了!」

  「鐵林軍萬勝!」

  「殺巢賊!」

  劉氏臉色一白,這是要出征了!一想到丈夫和幾個娘家兄弟也想跟著出征,劉氏只覺渾身無力,站都站不穩了。

  封絢見狀,暗嘆一口氣,良久不語。

  莊外的大道上,數道長龍滾滾延伸至遠方的天邊。

  戰馬嘶鳴,軍士如雲。

  邵樹德的將旗每至一營,都引起熱烈的歡呼。

  一身戎裝的諸葛爽在後頭見了,對蔣德溫笑道:「真大將也!」

  「此乃大帥最得意之門生。」蔣德溫拱手笑道。

  諸葛爽但笑不語。

  中和元年八月初三,北面行營大軍在朝廷連番催促之下,分批南行。鐵林軍以陷陣營李唐賓部為先鋒,兩萬多大軍如洪流般席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