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二年正月二十七,同官縣北。
一大早邵樹德就得到朱叔宗來報,河東軍先鋒一部數千人已至同州。邵樹德立刻趕至諸葛爽帥帳,匯報這個重要消息。
「伊釗、朱玫二人領兵?」諸葛爽背著雙手,走出大帳,看著營內獵獵飛舞的軍旗,道:「一為府城牙將,一位代州鎮將,欲將兵前往櫟陽?」
「大帥,櫟陽在長安東百里,離賊將朱溫屯駐之東渭橋50里,與我軍相隔甚遠,不如令其西渡洛水,往同官、華原、富平一線而行。如此,我軍則可增至兩萬餘人,勝算大增。」邵樹德建議道。
「這幾縣糧草可足?兩萬大軍的花銷可不少,支持得住?」諸葛爽問道。
「末將已派人收集糧草、錢帛,兩萬大軍應是可以。」
「好!仲保,持本帥將令,令伊釗所部渡河後,即刻西進,至富平縣,待本帥親至後,再做計較。代州刺史朱玫如果有意,亦可趕來匯合。王重榮已叛,諸將正該同心協力。」諸葛爽一聲令下,其義子兼親兵十將諸葛仲保立刻大聲應是,隨即挑了十餘騎,逕自往東南方向而去。
「同官縣也不用去了,留一軍收集糧草錢帛,大隊前往華原。」諸葛爽又下令道。
「末將遵命!」
諸葛爽決心既下,鐵林軍便拔營啟程。而此時,邵樹德也已收到消息,賊軍左騎都將李唐賓部五千人已至三原,離同官縣不過百里之遙。
諸葛爽得知消息後有些躊躇:「樹德,賊軍可是已知曉我部行蹤?」
巢軍在河南的戰績太「輝煌」了,所過之處幾無敵手,諸葛爽還是有些擔心。
「大帥,賊軍亦有游騎,可四處偵察。李唐賓既來堵截河東援軍,應有幾分本事,不過我軍既然決定前往富平,不妨繼續進軍。末將當廣布偵騎,定不為賊軍所趁。」邵樹德勸道。
附近已現賊軍蹤跡,此時最忌諱的就是舉棋不定。鐵林軍南來京兆府,難道一矢不發便退回鄜坊?沒有這個道理。
諸葛爽也只是一時恍惚,被邵樹德這麼一勸,立刻就清醒過來,道:「幸有樹德提醒,傳令下去,加速行軍,前往三原。」
「盧懷忠!」邵樹德下令。
「末將在!」
「傳大帥令,各營加速行軍,兩日內趕至華原縣。→」
「得令!」
而此時的三原縣內,一群賊軍正哈哈大笑著追逐著四散而逃的婦人。
騎著高頭大馬的李唐賓撞見了,也不過笑罵幾聲,並不覺得如何。一路上都是這麼過來的。兒郎們快活過了,才能積聚士氣,才堪戰。至於偽唐官軍,他在河南見了太多被自己殺得七零八落的所謂官軍,不過如此。
巳時,數騎從北門而至,觀其裝束,應是散出去的游騎。這些人神情凝重,入城後絲毫不減馬速,一路上撞飛了好幾個搶得暈暈乎乎的賊軍士兵,至李唐賓近前後,才勒馬報導:「將軍,同官縣南出現偽唐軍大隊,應有三四千人,往華原縣方向疾進。」
「可有騎卒?」李唐賓聽聞後也大吃一驚,以為鄜坊軍過來了。
「只有寥寥百餘騎,一見我等靠近,便圍了上來。」
「三千餘人,沒有騎卒。」李唐賓一笑,道:「便先擊垮了這部偽唐走狗又如何?」
在河南、淮南,他經常充作先鋒,多少次追著官軍的屁股攆,這讓他建立起了強大的自信心。偽唐軍隊,不過如此!
「將軍,張游奕使給我部的命令是前往梁田陂。」有人勸諫道。
「混帳東西!」李唐賓直接一馬鞭抽了過去,怒道:「再敢多言,本將先斬了你!待擊破這股唐軍,搶了華原、富平,再東去梁田陂,亦來得及。傳令下去,收拾部伍,向北進發!」
李唐賓將令一下,三原縣內頓時雞飛狗跳。賊軍各營軍士在軍官的鞭打責罵下,慢吞吞地收拾著搶來的財物,至城外集合。有些動作慢的,直接就被李唐賓的親兵拿下斬了。
賊軍,也不全是烏合之眾。
******
廣明二年正月二十九,鐵林軍除輜重一部尚在同官縣收集糧草外,主力已開進華原縣城。
華原縣即後世耀縣,三原縣在後世三原東北,兩者相隔五十餘里。鐵林軍當日入夜前進城,而此時李唐賓部也已行進到了縣南十餘里的地方,並在此紮營。
他們攜帶了大包小包,軍士們不捨得扔掉,因此極大拖累了行軍速度。李唐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他不好說什麼。讓士兵們扔掉劫掠到的財貨?虧你想得出!
「李延齡還沒回來?」縣衙旁邊的軍營內,邵樹德臉色難看地看著朱叔宗。
「昨日剛離開同官縣,此時仍在道途。」朱叔宗答道。
李延齡不過帶了五百輔兵,手頭大車小車,騾馬千餘,裝滿了糧草、錢帛,若是讓賊軍劫去,必傷士氣。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明日一早,大軍出城,擊破了賊軍李唐賓部主力,便再無威脅。
午夜時分,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邵樹德伸手接了兩片,觸手處只覺一片冰涼。不知道綏州怎麼樣了,折芳靄、趙玉又在做什麼。旋即,他又自嘲,後世電影裡,一旦出現這個畫面,基本意味著主角要死了。但老子命硬,明日定破賊軍。
三十日。在外廝殺了一夜的斥候紛紛返回華原,他們征衣帶血,不過精神狀態上佳。
請示諸葛爽後,大軍開始分批進食,準備出城作戰。
臨時執掌輜重營的陳誠、郭黁二人發動城內民眾,準備各種湯藥、擔架,同時搜羅壯丁健婦上城,一旦鐵林軍大敗,他們便只能依城而守了。
午時,隨著賊軍大隊開至城外三里。邵樹德也不再猶豫,下令全軍出擊!
游奕使朱叔宗、騎軍十將折嗣裕部五百騎先行。然後是角手、鼓手、旗手等雜兵,四營戰兵隨後,最後是千餘輔兵。諸葛爽的三百親兵留在城內協防,而他本人則至城頭觀戰。
城內民眾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心裡祈盼著這兩支軍隊最好同歸於盡。朝廷兵馬雖然沒有劫掠,但他們一樣征糧啊,讓大夥的日子艱難百倍。賊軍更不用說了,光聽從長安傳過來的消息就嚇死人。
「咚咚咚……」斷斷續續飄落的雪花中,大群身穿褐色軍服的鐵林軍將士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至各營、各隊規定地點集結列陣。
寒風勁吹,雪花漸大。
邵樹德騎著戰馬在陣前快速奔馳,所過之處,軍士們皆熱烈歡呼。
兵書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今天邵、李兩軍九千餘眾,進行的應該就是最次的「伐兵」了。伐兵者,合刃於立屍之場,不得已而用之也。但咱們的邵軍使,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打呆仗」了麼?
「昔日在晉陽,某與眾軍士有約。」邵樹德勒住戰馬,停於戰陣之前,大聲道:「軍士逃,斬軍士!散將逃,斬將!邵某逃,立斬邵某!今日要諸君兌現諾言矣!賊軍三千餘眾,立於二里之外,飽掠負重,師老兵疲,吾等今日便將其擊潰,振我軍威!」
「殺!殺!殺!」諸軍士用朔杆擊地,大聲吼道。
對面正在整隊的李唐賓部聞聽,頓時一陣騷動。唐軍已經整軍完畢,都在鼓舞士氣了,這裡連隊列還沒整明白,這支敵軍有點不太一樣啊。
「盧懷忠!」
「末將在!」
「敵軍左翼整軍較慢,喧譁聲較大,應有可趁之機。汝乃都虞侯,可領右翼一營側擊。」
「末將遵命!」盧懷忠策馬前馳,胸中滿是豪情。在他身後,數名騎手扛著將旗緊緊跟隨,很快便至右翼陣前,部署作戰指令。
「關開閏!」
「末將在!」
「某之左翼便交給你了,落後中軍五十步,盯緊了,不能出岔子。」
「末將遵命!」關開閏同樣策馬離開,軍士們也開始調整陣型。
「朱叔宗、折嗣裕!」
「末將在!」
「汝二人領騎卒在後陣觀望。若敵疑,陣腳動搖,可暴擊之也,勿需等待將令。」
二人領命而去。
「蔡松陽、徐浩、范河及輜重營,便跟著本將一起前進。」
風更大了。
李唐賓看著鬧哄哄的軍士,再抬頭看看被吹得颯颯作響的軍旗,心中頓時生出股懊悔之情。
托大了!
西北風驟起,風雪迷了眼睛。將士飽掠重負,體力不及全盛狀態一半。而對面的唐軍,顯然比他們在關中、河南遇到的要精銳不少,而且士氣特別高昂。
「將軍,這仗不好打。」尚存策馬走到李唐賓身側,低聲說道。
這話也就他敢說。作為尚讓族人,李唐賓也得給幾分薄面,不然直接就以動搖軍心的理由陣前問斬了。
李唐賓怒瞪了一眼尚存。都是屁話,老子能不懂?五千人擊三千人,唐軍又這麼「弱」,本來十拿九穩的功勞。可現在人數算錯了,唐軍有至少三千五百步卒、五百騎卒,城內多少亦不清楚。
但這些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這支唐軍能打。但凡有點眼光見識,都能看出這一點。
「不能退,一退就是大潰。」李唐賓連點數名游騎,讓其傳令各部,儘快整頓部伍,有喧譁不聽號令者,立斬!今日若能僥倖擊敗這支唐軍,定要好好收編一番,都是好兵啊!
「咚咚咚……」對面的鼓聲又響了起來。隨即便是一股鋪天蓋地的喊殺聲,順著北風傳了過來,讓李唐賓部又起了一陣騷動。
人少,竟然還主動進攻!李唐賓恨恨地一甩馬鞭,不等了!再等下去,對面兩波箭雨下來,這邊就要有人逃跑。
「擊鼓!進軍!」李唐賓看著唐軍步陣舉著高高的長槊,不緊不慢地擠壓過來,心裡更是冷如冰窖。
失策矣!這仗就不該打的。
「嗖!嗖!」箭借風勢,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巢軍陣中出現了三三兩兩的逃兵,他們直奔後營,想要拿取自己的包袱。不過很快被李唐賓的親將帶人斬殺。
巢軍陣列不整,還擊的箭矢也軟弱無力,不知道被風吹到了哪裡。鐵林軍上下士氣大振,七十步時又是一波箭雨洗地。
巢軍出現了小範圍的潰逃。有人一邊逃,一邊扔掉藏在懷裡的絹帛、銅錢,有人則要錢不要命,逃跑過程中竟然還彎腰去撿。敵將親軍連斬十餘人,但還是止不住。
「唏律律……」後陣的朱叔宗、折嗣裕帶著騎卒開始前出,分派各部任務。
「射!」又是一波直射。
數百枝長箭破空而去,肆意收割著巢軍前排將士的生命。
隆隆聲響起,鐵林軍的騎兵開始慢慢加速。
「跑啊!」
「敗了,敗了!」
「將軍快走!俺來斷後!」
巢軍方陣出現了大範圍的崩潰,李唐賓直接打馬轉進,不過被亂兵所阻,狼狽異常。
「傳令,但有敢撿拾地上財物者,立斬!」還沒接戰敵軍就崩了,這讓邵樹德有些意外。他現在要做的是不犯任何錯誤,穩穩地將這場勝利攥在手中。
討賊第一戰,許勝不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