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池晝看到了一片白。
這地方他再熟悉不過,是醫院。
但卻又是陌生的。
看設施,似乎是特等加護病房。
空氣中沒有令人作嘔的消毒水味,反而處處散發著淡淡檸檬的清香。
窗簾也不是令人生厭的藍。
還有鮮花和水果。
這都是有錢人的特權。
一天的花費足夠讓普通家庭傾家蕩產。
貧窮迫使池晝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猛地坐起身,正好被進來的護士看到。
對方朝他微笑,「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傷口疼不疼?」
「我為什麼在這?」
池晝顧不上自己痛不痛,他消受不起,急忙拔下輸液針。
「哎你幹什麼!你還在發燒!」
護士快步上前按住少年的手,晚了一步。
她不得不按響牆上的傳喚鈴,很快又進來兩名護士。
池晝本就在發燒,被三人一番『鎮壓』之下,又回到了病床上。
「你別怕,這裡是正規醫院,你在路上暈倒,被好心人送來了這。」
池晝無法反抗,焦急之餘,無比痛恨自己這生病無力的軀體。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能麻煩你們把我的診費單子拿來嗎?」
生活拮据又窘迫的少年負擔不起高昂的醫藥費,他不知道自己昏迷這段時間醫院對他了什麼,花了多少錢。
這仿佛是個無底的巨坑,令本就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他,徹底墜入崩潰。
多了這一筆開銷,就意味著他的母親無法接受下一期治療。
他根本用不著來醫院,抗一抗就過去了!
池晝死死咬著牙關,可即便如此,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護士仿佛沒看到少年的難堪,很有禮貌解釋道:「你是要付醫藥費嗎?醫藥費已經有人替你結過帳了,她留了電話。」
結過帳了?
怎麼會?
「是誰?那個人在哪!」
池晝迫切地想見到這個多管閒事的人,思緒飛速轉動,思索能否商議分期還款。
「是誰不清楚,我才換班過來。」
說著回頭看向正在扎針的護士,同樣不知道。
其中一人遞來一張紙條,「這是那個人留的聯繫方式,你可以之後試著和她聯繫。」
池晝接過紙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對方留下的一句話。
日行一善,不用還。
之後才是一串電話號碼。
瞳孔震了下,池晝有些難以置信。
他反覆確認,懷疑自己燒花了眼。
可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始終是這一句。
走哪都被人厭惡的他,竟然也能遇到這樣的好心人?
就算池晝從沒踏足過這家醫院,也能猜到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消費有多高。
「我能問一下我的醫藥費,大概是多少嗎?」
池晝知道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他也不習慣欠別人。
「多少啊,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你傷得不算重,肋骨單根骨折不用打固定,拍了片子、消炎藥、止痛藥、退燒藥……加一起幾百塊吧,還可以走醫保報銷,用不了多少。」
幾百塊……
池晝低聲道謝,對於這個金額,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既然日行一善了,又何必刻意隱瞞花銷?
護士走後,池晝從書包里拿出破舊的老年機。
照著紙條打過去。
他想好了開場白,他料定對方可能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隱瞞花銷或許是向他主動聯繫。
可他一無所有,又能給對方什麼?
池晝怎麼也沒想到,這串號碼會是空號。
空號,這就意味著對方真的不打算要回這筆錢,更沒想從他身上獲取些什麼。
池晝呆愣捏緊手機,看著紙條上的小字。
究竟為什麼?
是那人愛心泛濫。
還是怕之後被一貧如洗的他纏上?
池晝不得而知。
直到護士去而復返,又拿來一樣東西,「這也是那個人留給你的。」
是個信封。
準確來說,是裝著現金的信封。
五千塊,足夠解決他的燃眉之急。
少年喉嚨堵塞,蜂擁而至的情緒扯動著他幾近麻木的神經。
原來不是怕被纏上。
那個人看出了他的窘迫與貧窮,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維護他的自尊心。
胸膛里那顆不安分的心瘋狂跳個不停。
池晝蜷起手指。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收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
忙活這半天,稚寧如願獲得了5點氣運。
仍然不多。
但卻是稚寧蹭氣運以來,一次性收穫的最高值。
稚寧開心極了,照這個進度繼續下去,轉負為正,指日可待!
回去的路上,稚寧又坐了一次公交車。
手上捧著一杯排隊買來的椰果奶茶。
長發被自由的風撩起,秋日正好。
這時,稚寧還不知道有個詞叫樂極生悲。
三點多,稚寧大搖大擺回到薄家大宅。
一進門,就看見了客廳沙發上坐著的男人。
黑髮黑眸黑襯衫,從側面看過去,眉眼冷峻,薄唇嚴肅,不怒自威。
稚寧腳下急剎車,汗毛倒豎。
她忘了自己逃課的事實。
薄家有家規。
學可以不好好上,但學校必須要去。
逃課被逮個正著,稚寧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告訴自己薄瑾屹正在忙,不會注意到她。
貓起腰,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倒退著往門邊靠近。
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受傷了?」
輕輕一聲詢問,帶著萬鈞之力,撲面而來。
稚寧姿勢怪異僵在原地。
抬頭就撞進了男人矜貴清冷的眼睛。
薄瑾屹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手裡的平板電腦,眼神一錯不錯端凝著她,淡定閒適。
稚寧覺得自己很像馬戲團里的猴子。
羞恥又害怕。
「沒、沒有,不是我,路上遇見人出車禍,我給人送醫院去了。」
稚寧不知道對方信不信。
幾息沉默後,又聽到男人的聲音。
「為什麼非要替他付錢?看上那小男孩的臉了?」
男人挺拔的身軀昂藏在沙發上,神松意散,處處透著權威的氣勢。
稚寧不敢相信,這輕浮又帶偏見的話,是從薄瑾屹嘴裡說出來的。
帶著上位者的鄙屑,好像她是個極其不堪的人。
其實早在稚寧在醫院付錢遇見醫院院長時,她就該有回來會被薄瑾屹盤問的自覺。
醫院是薄家控股的。
從小到大,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家庭醫生負責上門。
但也有例外。
印象里,稚寧常去這家醫院,乍一見到池晝昏迷倒地,情急之下就想也沒想把人帶來了這。
花在池晝身上的醫藥費,並非護士告訴池晝的只有幾百塊,稚寧掏了五千多。
這著實讓稚寧肉疼,本就消瘦的錢包猛遭重創。
稚寧之所以自掏腰包,一是不想再欠薄瑾屹的人情。
而更主要的,是她擔心自己一毛不拔,會影響她蹭氣運,畢竟她只是把池晝送去了醫院,算不上出了多大的力。
萬一再白忙活一場怎麼辦?
關鍵時刻,稚寧還是很大方的。
只是稚寧並不知道,五千塊遠遠不足以覆蓋醫治池晝的費用。
這是折上折上折的價格。
敢收東家大小姐的錢,除非醫院院長不想繼續混下去了。
除此之外,稚寧還給了池晝一筆營養費。
醫生說他有嚴重的營養不良。
那麼大的個子,看起來兇狠得像只狼,怎麼會營養不良?
至此,稚寧突然明白池晝上午為什麼不去醫務室了。
於是她咬了咬牙,又分出去五千塊。
沉默給人帶來極重的壓迫與恐懼。
今天的哥哥,很奇怪。
稚寧一向摸不准薄瑾屹的脾氣。
但卻知道越是平靜的海面,底下越是容易隱藏驚濤駭浪。
薄瑾屹就是這樣的人,不論多生氣,他都不會過多表現出來,但該有的懲罰一樣不漏,且絲毫不會心慈手軟。
稚寧戰戰兢兢稍作思索,「沒有什麼原因,就是突然想體會一把在醫院刷卡的感覺,原來醫院的刷卡機和商場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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