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不可抗拒的「天命」嗎？
路行雲內心生出無限的絕望……怪不得，就連師姐都無法抗衡，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葉蓮衣此刻終於明白，或許太虛宗人，並非完全察覺不到拂衣老祖的變化。
只不過就算察覺到了，他們也無力掙脫出劇情控制。
因為這個世界是一本書，天道操控著一切蒼生，扭曲他們的意志，混淆他們的視聽，從而讓宋依依更好地取代她。
「我終究還是爭不過天。」路行雲悲哀地笑了兩聲，「若是師姐還在，定要罵我無用了，咳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著，單薄的身形開始顫抖。
葉蓮衣看著心痛，她飛到路行雲身旁，恨不得現在就化形救下對方，然而理智提醒著她，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路行雲強行讓自己呼吸勻稱，他的胸口還在一起一伏：「有些話，我本不應該和你說的。」
「可我怕……再不說，便無人可說了。」
葉蓮衣打斷他：「路掌門，還沒有到絕境，你不要輕易放棄。」
她試圖去觸碰鐵索，那顫抖的鐵索，牽扯著路行雲的傷口。
令路行雲臉色更加蒼白，猶如易碎的陶瓷，他搖了搖頭道：「我的命和太虛的運，註定綁定在一起，太虛生，我便生；太虛死，我便死。」
「若再不說出口，我這輩子，就沒有機會說出來了。」路行雲空洞的眼睛朝著遠處看去，萬年間的往事像是歷歷在目。
「我很討厭師姐，總想著，這世上怎麼會有她這般女子，囂張跋扈，粗魯不堪，一點世家禮儀都沒有。」
葉蓮衣一怔，原來路行雲在背後，是這樣看我的？
「可她偏偏就是這般女子，強到讓我永遠都追不上去……我不甘心，既有天才謝拂衣，又何必生我庸才路行雲？所以，我一直都很厭惡她……」
葉蓮衣繼續出聲阻止他：「路掌門，你可以省點力氣……等出去以後再慢慢說。」
葉蓮衣早就知道路行雲討厭自己了，他那負值90的好感度，她又不是傻，怎麼可能認為全是宋依依的錯？
他們自幼一同長大，並肩而行數萬載，齊手擋下無數冷箭暗槍，共同撐起整個太虛宗。
既有師門情，也有戰友情，對於六親緣淺的葉蓮衣而言，路行雲早已不亞於親人。
路行雲如此厭惡她，哪怕是她，多多少少也會有些傷心。
「我討厭她，因為她總逼著我喊她師姐，明明我比她年長半歲，卻被迫叫了她一萬年的師姐。」
「我討厭她，因為她眼中只有強者，她從未將我放在眼裡……在她心中，我只不過是她的手下敗將。」
「我討厭她，明明有能力一手撐起太虛宗，卻將掌門之位推卸給我，令我受盡同門的冷嘲熱諷，他們暗中稱我為，吃謝拂衣軟飯的男人。」路行雲說到這裡，竟然還笑了。
葉蓮衣嘴唇翕動半天，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這人的確沒心沒肺，自然從未注意到，自己給路行雲帶過這麼多非議。
印象中路行雲總是對她保持禮貌疏離，不太願意和她說話，也不太願意和她打架。
「所以，我一直以為我恨她……恨到咬牙切齒，妒到深入骨髓。」路行雲遺憾又喟嘆道，「原來，我並非恨她……只是愛不了。」
「因為愛不了，便只能恨……如今恨不了，才明白那是愛。」路行雲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哀，他毫無焦距的眼睛上，竟然映射出小小的葉蓮衣。
「比起勝過她，我更希望她還活著，肆意地活著，依舊做那世上最鋒利的一柄劍。」
「我做不到的抱負志向，她能做到。我去不了的漫漫仙途，她能去更遠更高處。」路行雲唇角含笑道，「劍道之路獨她無雙，太虛因她而榮耀。我甘願，做她的追隨者，永遠落於她身後。」
「可惜……世上竟再也沒有謝拂衣了！」
望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路行雲，他咳嗽的胸膛如同破風箱一般，葉蓮衣出聲打斷他的話。
「路掌門，你千萬不要放棄，說不定等會兒有個蓋世英雄，一劍劈開暗牢，過來救出你呢。」
「不會有的。」路行雲絕望道，「連四海八荒第一劍的謝拂衣都死了，還有誰能違抗天命？」
他想，葉蓮衣果然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妖，想事情還是過於簡單。
連師姐都落到如此下場，怎麼可能有什麼蓋世英雄，能夠救下他呢？
葉蓮衣猛然閉上眼睛，內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路行雲，我已經勸過你好幾次了，好言難勸想死鬼。」她心想，「希望你以後，不會為今天的發言……後悔。」
「小蓮衣，等我死後，你替我去看看師姐的……」路行雲頓了頓，他忽然發現，四海八荒第一劍修，死的時候無聲無息，竟然連個墳塋都沒有。
路行雲苦笑了幾聲，帶著對命運無力的嘲諷。
他和謝拂衣認識的近萬年的時光，他總是站在謝拂衣的身後，望著她的背影。
那一年杏花雨落，師姐一襲白衣，一柄劍，也是這樣走在前頭。
路行雲跟在她身後，將所有情緒藏在眼底，問她：「師姐，你可想好了洞府叫何名？」
「隨你。」謝拂衣冷淡道。
路行雲知她性情慵懶，於是準備了許多名錄任憑她挑選。
謝拂衣一看那些名字就頭大：「嘖，師弟，你就不能直接給我定好嗎？」
路行雲禮貌回她：「你是太虛宗的師祖，按照宗內規矩，該讓你先選。」
謝拂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路小公子，你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文縐縐得，看著真是欠揍……」
路行雲緊緊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按捺住自己即將爆發的憤怒。
路行雲冷冰冰道：「杏花雨。」
謝拂衣高興拍板道：「那便叫杏花雨！」
「沾衣欲濕杏花雨。」路行雲嘶啞的嗓子，輕聲念道，空洞的雙眸中，像是有淚光點點。
此刻路行雲身上的血如雨滴落，竟然真的像是杏花落雨一般。
「小蓮衣，我身上已然空無一物。你若願意，等我死後便隨意找一片杏花林，將我之前贈你的玉壺香囊，葬在杏花林吧。」
師姐沒有墳塋，他也未必會有全屍，這樣便勉強算作他們墳塋了。
他們相識萬載，並肩而行萬載……師姐如此不拘一格，死後就算葬在一起，她也不會反對吧？
求求你，別說了……葉蓮衣聽著路行雲已經交代後事，不斷在心中哀求。
她覺得自己要尷尬到腳趾扣地，為了擺脫那份尷尬，她已經忍不住撓臉了。
回憶起往昔，路行雲冷硬的臉上，生出一絲溫情：「其實，我更喜歡的……是另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