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衣與趙劍的目光交匯，皆是閃過驚駭。
他們迅速上前將「屍體」扶起，並輕觸鼻息，發現此人是因酒醉而酣睡的仙靈長老。
葉蓮衣有些生氣，連續拔了仙靈長老好幾根鬍子，喚醒他：「仙靈長老！快醒醒了！」
趙劍嘴角一抽，蓮衣小師妹，下手時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仙靈長老在痛感中轉醒，仍舊滿臉醉意，對著兩人傻呵呵地笑著，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酒，真是好酒啊……」
葉蓮衣見他這副模樣，既好氣又好笑，沒好脾氣地詢問：「問你呢，小扇師兄，他在這嗎？」
「嗝，小扇啊。」仙靈長老打了一個酒嗝，醉醺醺地道，「你的內門弟子令牌，為師已經幫你篆刻好了！」
仙靈長老從乾坤袋掏出一個精雕木盒子，然後遞給了趙劍，他滿臉慈愛道：「小扇子，拿好吧。」
仙靈長老不僅酩酊大醉，還糊塗到自家的弟子都認不出來地步。
「算了，我先替小扇子收了吧。」趙劍頗感無奈，剛想將木匣收進乾坤袋中。
「等等。」葉蓮衣突然沉下臉，她心中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緩緩將那木匣打開。目光落在那枚安放於紅綢之中的令牌，仍然完好無損後，她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
她真是自己嚇自己。鄧扇師兄想必還在某個釀酒的角落，忙得不亦樂乎呢。
就在葉蓮衣想要關上木匣子的時候，她聽見靜謐的庭院裡，一陣細微卻清晰可聞的裂響。
這突兀的聲音讓她心中一凜，她錯愕低頭，看到鄧扇師兄的令牌，在閃爍起光芒後，轉瞬間，那光芒消失，令牌竟毫無徵兆地裂成幾塊。
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難以名狀的寂靜之中。
「讓開！」葉蓮衣拿來一盆冷水，猛然潑醒醉酒的仙靈長老。
仙靈長老還伸出手胡亂到處抓，還驚呼道：「誰！誰潑的！」
葉蓮衣冷著一張臉訓他：「仙靈！鄧扇師兄的令牌碎了！你還不快去找人！」
「碎了？啥……小扇子？」原本醉醺醺的仙靈長老，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他驚愕道，「你說什麼？小扇子，小扇子的令牌碎了！他，他遇到……」
太虛宗弟子的令牌，除了是身份的象徵，也是弟子安危的象徵。唯有弟子遇到生死之劫，才會碎裂示警。
葉蓮衣暗自懊悔，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將仙靈小師弟打個半死，逼著他改掉這喝酒誤事的毛病！
她猛地轉身，對著正欲邁步離去的趙劍喊道：「劍師兄，你這是要去哪兒！」
月光如水，趙劍已執劍在手，決絕的背影在銀輝下顯得格外堅毅。他的雙眼仿佛燃燒著火焰，咬緊牙關低吼道：「我去找小扇子！」
葉蓮衣眉頭緊鎖，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你知道他在哪裡？」
趙劍握緊劍柄，他強行收斂住所有的情緒，悶聲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家在哪裡，從這裡開始，一座山一座山地找……我定能找到他！」
「我陪你一起！」葉蓮衣毫不猶豫，緊跟其後。
隨後她轉身，厲聲對仍顯茫然的仙靈長老說道：「還愣著做什麼？鄧扇師兄定離太虛宗不遠，途中我們會留下記號，你速速組織人手，按跡尋人！」
「是是，我這就去辦！」仙靈長老仿佛這才如夢初醒。
他也不覺得，自己被個小丫頭使喚有什麼不對，十分聽話就跑遠了。
夜色漸濃，兩人踏上尋鄧扇之路。
他們一山接一山，腳印重疊在夜色中。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葉蓮衣和趙劍的心頭，便沉甸甸一分。
直到，他們來到了一處荒涼偏僻的山頭，地面有獸跡縱橫交錯，那揮之不去的腥臭味，昭示此地的不同尋常。
在夜明珠的光輝下，兩人小心翼翼地前進。雨後的山路變得格外泥濘，鞋底黏附著濕潤的泥土。
當葉蓮衣無意踩到一塊帶有暗紅血跡的土壤時，那湧出的血腥味，混合著潮濕的土腥，幾乎要讓她窒息了。
漆黑的叢林，草木茂密，他們越往裡走，越覺得深秋的夜晚真冷，鼻尖縈繞的血腥味，也越發濃烈。
夜明珠的光芒，只能照亮窄窄的一方。
葉蓮衣撥開黑乎乎的草葉里，目光剛要捕捉到什麼。一隻冰冷而寬大的手掌，突如其來地擋在葉蓮衣的眼前。
趙劍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他的喉嚨仿佛是失修多年的鼓風箱，每一個字都仿佛費盡了全力，他顫聲地哀求道：「別看，求你了……別看。」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趙劍一隻手蒙著她的眼睛，另一隻手將她死死摟在自己的懷中。
葉蓮衣能夠感覺到，趙劍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可在這漆黑的深夜，他竟然維持這樣的姿勢，像個一動不動的雕像。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唯有趙劍的粗重的呼吸聲，和刺鼻的血腥味在鼻尖久久徘徊。
良久之後，趙劍將葉蓮衣整個抱起，另一隻手始終沒有離開她的眼前。
在這樣的庇護下，葉蓮衣所能感知的，只有耳邊細碎的聲響——那是草葉邊緣輕輕划過趙劍的褲腳，以及他如擂鼓般激烈的心跳聲。
許久後，葉蓮衣聞到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清新草木的芬芳，一如鄧扇師兄身上常有的草木清香。
趙劍突然停住步伐，似乎遙遙看見來人了，於是輕聲說：「你師尊來了，他會帶你回家。」
「那你呢？」葉蓮衣被蒙著雙眼，仍舊什麼都看不見。
其實他們已經離開原地很遠，可是趙劍仿若始終未想起，自己可以鬆手這件事。
黑暗中，她聽見趙劍的呼吸聲猛然變得急促，他迷茫地反問：「我？」
最終他從喉間吐出一口凝重的寒氣，他顫音道：「我帶你，小扇師兄……回家。」
趙劍將她送入師尊葉驚蟄的懷中後，便折身闖入黑夜，望著他的背影徹底被暗色吞噬，葉蓮衣猛然心頭一跳，她突兀預感到，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葉驚蟄他什麼都沒問，只是抱著葉蓮衣，一步步帶她走出漆黑深邃的密林。
葉蓮衣雙手攀著葉驚蟄的脖頸，腦袋倚靠在葉驚蟄的胸膛。她迷茫地想起來，剛剛劍師兄也是這樣抱著她。
只是趙劍的心跳聲比葉驚蟄更快，還有溫熱的液體……時不時滴落到自己的臉頰。
良久，葉蓮衣像是從夢中剛剛睡醒，她開口問道：「劍師兄是去接小扇師兄了嗎？」
葉驚蟄輕輕回道：「嗯。」
葉蓮衣沉默了半晌，她說：「師尊，在劍師兄捂住我眼睛的前一刻，我其實已經看清了……」
她沒有再說後續。
她在夜明珠那昏暗的微光中，看到小扇師兄嶄新的內門弟子袍，滿是血污。
*
幽深的黑暗中。
有一水墨長衫女子，踩著草木疾馳而來。
她望著滿地的血污狼藉，最終，她只是緩緩落下了一滴淚：「對不起……我來遲了。」
她伸出修長的手，一塊吊墜落下，黑暗中漸漸出現點點光芒。
一身白衣的少年魂魄，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他乾淨透徹的眼睛，對上眼前的陌生女修，迷茫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