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雲看到留信,心底生出不祥的預感,不顧外面傾盆而下的暴雨,直奔劍崖而去。
這萬年以來,師姐謝拂衣總愛在劍崖練劍,崖石留下的無數劍痕,見證了她至高的劍道追求。
等路行雲撐著油傘趕到劍崖,便見到肆虐的狂風暴雨中。
師姐一邊劇烈咳嗽,鮮血順著嘴角與雨水混雜,一邊倔強地揮舞著手中的劍,劍風凌厲。
「師姐,停手!」他上前阻止她,將油傘盡力伸向她的頭頂,雨水卻早已浸透了她薄薄的白衣。
師姐她咳著血,血絲順著雨水從唇角滑落。那一雙傲然的雙眸,此刻卻平靜得可怕,仿佛已接受了某種殘酷的現實:「師弟,我竟成……廢人了嗎?」
路行雲抿緊著薄唇,無言以對。
「師弟,我竟成了廢人!」宋依依笑得蒼涼,她輕輕拔下發間的簪子,瞬間化為那傳說中的問心劍。
宋依依自嘲道:「若做不了天下第一劍修!我謝拂衣要這問心劍還有何用!」
言罷,她一聲怒喝,竟是以最後的氣力,震碎自己的本命法寶。
隨著本命劍碎,宋依依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兩人潔白的衣裳,悽美而悲壯。
路行雲一聲驚呼,伸手攙扶住師姐:「師姐!」
油傘倒地,他半跪在泥濘,只覺得雙臂沉重,竟然被這雨水打得抬不起來。
雨霧朦朧中,他似乎看到了過去。
小少年小少女互相比劃著名,其中的小少年被揮倒在地。
小行雲委屈到淚眼矇矓:「我不打了!我打不過你,我不打了!」
他恨,既然有了劍道天才謝拂衣,又何必生他庸才路行雲?他們兩人之間的鴻溝,他窮極一生也無法跨越。
「嘖,吵死了。」師姐那張還未脫嬰兒肥的面容,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她伸出劍鞘,小行雲以為是讓他抓住劍鞘起身,卻未料到那劍鞘挑起他的腰帶,將他懸於半空。
小行雲四肢掙扎,徒勞無功,只換來小拂衣得意的笑聲:「師弟,你再哭,我就把你掛樹上!」
滂沱大雨中,曾經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師姐,如今竟然在暴雨中無助地泣訴:「師弟!我竟成了一個廢人!」
路行雲的心仿若被千刀萬剮。他立下重誓,字字鏗鏘:「師姐,劍道之路獨你無雙,太虛因你而榮耀。行雲必竭盡全力,絕不讓你淪為廢人!」
忽如其來的冰冷輕觸,落在路行雲的唇瓣。那一刻,路行雲整個人怔愣,不明所以。
宋依依的臉龐雨淚交織,她如溺水之人緊抓最後一根稻草,絕望呢喃:「行雲,我只剩你了……」語畢,她便沉沉暈倒在路行雲的胸膛。
冷雨打得路行雲的睫毛髮顫,他還僵硬維持著半跪在地的姿勢。
他竟然反應不過剛剛那是一枚吻,還是師姐另一種惡作劇。
與此同時,魔尊葉驚蟄隱於劍崖暗處,手中的紅傘如彼岸花般凋零,墜入無垠深淵。
他緊握的鎖靈盒內,是他從神隕秘境,以命換來的靈藥。
葉驚蟄怕傷口的血會滲出來,於是他身著火紅衣袍,本欲去狠狠羞辱「謝拂衣」一番,再將可以修復靈根的靈霄花「施捨」給對方。
卻見昔日對手依偎在師弟懷中,與師弟深情擁吻。
鎖靈盒被憤怒的手指緊攥,葉驚蟄蒼白的容顏更添幾分寒意。
雨幕中蟬鳴如泣如訴,攪得他心煩意亂。他恨不得將這惱人的世間摧毀個乾淨,卻又不忍傷害這塵世的一草一木。
因為這一切,都是葉拂她用自己的血肉換回來的!
很快,暴雨驟然停歇,天空奇蹟般地裂開了金光,渾身濕透的路行雲幡然醒悟,橫抱起來濕透的師姐,往山下的茅草屋走去。
他一步一泥濘,步步泥腳印。路行雲唇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師姐,這回輪到我做師兄了。」
他並不知道,在劍崖的另一處,有人以無上之力驅散整個太虛宗山頂的烏雲。
雨止蟬靜,只余金輝溫柔地灑落。
葉驚蟄笑得肆意:「葉拂姐姐,同見日月,如與你同行。」
那紅袍也掩蓋不住,他後背不斷流淌的血液,背後的金鳳圖騰轉瞬被血色浸染。
嘴角那抹血色如同最殘酷的諷刺,他將痛苦咽下,嘴角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哈哈,我葉驚蟄,果真是絕世大善人!」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他轉身離開劍崖,一步一遲緩,步步血腳印。
*
葉驚蟄躺在床榻之上,臉白得像個透光的瓷人,眼角的兩滴淚痣猶如星辰墜落。
葉蓮衣望著重傷不醒的葉驚蟄,語氣中夾雜著幾分無奈:「師尊每次歸來,都這半死不活的鬼樣子嗎?」
謝治看著瀕死邊緣的葉驚蟄,臉色不好道:「大多如此。」
眼前的葉驚蟄,仿佛秋末的枯葉,只需輕輕一踩,便會化為碎片。
「我還以為你葉驚蟄真是不死之身,原來不過爾爾!」葉蓮衣攥緊小拳頭,她有些蠢蠢欲動,心中暗想道,「要不,趁他病,要他命……」
葉蓮衣將目光移向謝治,終究有些遺憾地收手,她假裝關切道:「師叔,師尊到底作的什麼死?竟然傷得這般重。」
「靈霄花。」謝治俊朗的面容更添幾分陰霾。
「靈霄花?」葉蓮衣大吃一驚。
葉蓮衣自然聽說過,此草生在上古神靈隕落後的秘境,裡面充斥上古神的神力,對仙魔兩道都會無差別地攻擊,尤其針對邪魔。
哪怕是上輩子的她,葉蓮衣也不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
「師尊采它何用?」葉蓮衣疑惑不解。
「為了救拂衣老祖,修補其受損的靈根。」謝治的不耐已溢於言表,臉色如同烏雲密布,他道,「人家不待見他,他還巴巴趕上去送,咎由自取!」
葉蓮衣愣住了,葉驚蟄怎麼也跟著掉進「天命之女」的騙局裡?她和葉驚蟄不是廝殺幾千年,不死不休的宿敵嗎?
葉蓮衣周身似乎散發著濃郁的黑氣,她有些惱道:「那拂衣老祖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
她惱葉驚蟄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更惱那假「謝拂衣」用這種伎倆欺騙他,而她現在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謝治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拂衣老祖,是他的救命恩人。」
葉蓮衣一愣,她救過葉驚蟄嗎?她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