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夫人貴客!
十一月十二,朱寅和戚繼光率軍回到岱山島。
第一件事,就是埋葬南征戰死的一百二十員八旗將士。
祭奠、摔盆、出殯、下葬、撫恤家屬-足足忙碌了五天。
朱寅下令追授陣亡將士為英烈校尉。在岱山修建英烈祠,將兩年來所有陣亡將士的靈位供奉在英烈祠,並豎立武道碑。
規定每逢年節,八旗軍民必須前來祭祀。
朱寅對英烈校尉的身後撫恤,甩了萬曆八條街。
首先就是一次性撫恤家屬五十兩白銀。之後每月領取一兩軍餉,一直領到子女全部成年、遺去世、父母全部去世這三個條件全部滿足。
有一個條件不滿足,就一直發放。
除此之外,英烈校尉的家屬優先招工、升職。受到侵害的,侵害者罪加一等。
重傷殘疾、無法從軍的傷兵,授予昭勇校尉,一次性撫恤白銀三十兩。之後招入三大廠、公營漁場等處妥善安置,每月薪資不低於一兩五錢,
同樣,昭勇校尉也有類似英烈家屬的優待,
撫恤一公布,軍心民心更加高漲。錢糧是花了不少,可朱寅卻更加牢固的掌控了八旗人心。
戚繼光不禁感嘆道:
「朝廷若是有八旗將士這等撫恤,何患天下不安,四境不寧。」
丁火根不失時機的挑撥道:「就連大帥這等為國孤忠的名將,功在大明社稷,卻落個革職奪俸的下場,險些為債務逼死,何況陣亡士卒?」
張也早就受過朱寅託付,上眼藥道:「朝廷刻薄寡恩,皇帝刻薄寡恩,這天下還能安穩麼?
不出大亂沒有天理。」
戚繼光默然無語,唯扼腕嘆息耳。
這一年多以來,丁火根、徐文長等人動不動就「誹謗朝廷」,「非議君父」,他都習慣了。
十一月十八,朱寅頒布《臨時商法》。規範商業活動,最重要的利用重稅打壓有規模的私人商業。但不打壓個體經營。
如今的岱山數島生活安定,已經形成了穩定有序的社區。
很多必須的社會職業也都恢復了。地方雖小人口雖少,也算是「百業興旺」。
銀錢的流通也就有了條件,有錢便能花出去。
當然,岱山島禁止窯子、賭坊、高利貸錢莊等行業。
岱山島不禁商。但朱寅為了抑制私人商業而徵收高額商業稅,破壞私人商業的發展土壤。
因為靖海軍的八旗制度接近軍管和計劃體制,本就短缺的人口資源必須首先滿足八旗抽丁和公有廠坊的勞力需求。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人口太少了,不能讓私人商業發展起來,爭奪八旗軍隊、公有機構的人力資源。
實際上滿清八旗也類似軍管制度和計劃體制。哪怕黃太極占領整個關外越稱帝了,也是千方百計打壓國內的私人商業,扶持農業生產和工匠製造。
小國寡民,才真正適合公有為主的體制。
若是將來真的能奪取大明的政權,朱寅當然就不能這麼幹了。不但不能抑制私人商業,還要鼓勵扶持。
如今的岱山島只有小商小販,都是個體經營。既能滿足島上的商業流通,也不會占用多少勞力朱寅也沒有忘記去看看一年多前被俘虜的倭國女子。
六個倭國女子倒也沒有被關押,而是在教授一班少年學日語,學倭國風俗。
這些少年,當然是錄事寮的「家人」。
當然,就是她們自己也成了錄事寮的家人,還抬旗入漢成了岱山島的媳婦,做起了賢妻良母。
朱寅戴著面甲看望她們,親自賞賜錢糧、布匹、首飾,以示恩遇安撫。
倭女們此時也像一群漢女,一起斂社行禮,盈盈萬福拜謝道:「奴家謝節帥賞賜。」
朱寅溫言說道:「你們雖本是倭人,今日卻和同為一家。只要你們心慕華夏,自有你們的造化。將來就是衣錦還鄉,未嘗不可也。」
眾倭女聞言,感念之餘都是心生期待。
她們都是日本農民的女兒,苦哈哈的也挺可憐。
之前在松浦忠信的軍中,她們其實就是營姬,是玩物,哪有絲毫尊嚴可言?
武士大人們全不因她們是同胞,就拿她們當人看。平時對她們頤指氣使不說,還動輒呵斥甚至毆打、斬殺。
武士們戰場上很兇狠,在女人面前同樣盛氣凌人。
倒是嫁給島上的漢家兒郎後,反而活的像個人了。相比日本男子,漢家男兒還有幾分溫柔體貼。
如今在島上有丈夫、子女、產業,日子比之前好多了。
所以她們現在不但對岱山島、對新家很是認同,對神秘威嚴的小節帥,也心存感激。
之後,朱寅又和寧採薇去了各處小學堂視察。
去年組建三大廠時,朱寅就下令撥出大筆專項錢糧,在各旗建立學堂,採用六年制教育。
凡是五周歲以上、十一歲周歲以下的孩子,無論男女都要上學堂學習。學堂學制六年,前三年為初小,後三年為高小。
各旗學堂的教育,當然也是各旗日常管理。但都必須遵守朱寅頒布的《學堂約法》。
所謂的教師,能熟悉《千字文》、《幼學瓊林》,會加減乘除,語言表達能力良好就行,倒也選出了一百多個合格的,八成多是男教師,也有二十多個女教師。
教師按照本人的學問水平,資質分為一、二、三等。一等月薪二兩,二等月薪一兩五錢,三等一兩。
學堂已經運行十個月了,採用後世的課程課時制度。
學習內容,就是國語加上簡單的算術,和大明各地私塾的學習內容差不多。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無奈之舉。
兩人每個小學堂都去看過,都已經在正常上課了。各島兩千名適學兒童,分在十幾個學堂上課,氣氛都很活躍。
每到一個學堂,朱寅和寧採薇就親自接見師生,賞賜紙筆。
足足花了三天工夫,兩人才檢查完各島上所有的學堂。
他們一回到節度府,就商量改進學科。
學堂都上了軌道,教師們也有了一定的經驗,明年可以進行學科改革了。
屋中生起了火堆,里啪啦的燒著舊船板,整個屋子暖烘烘的。
三人圍著火堆,商量著如何改革學科。
被狐裘裹成毛糰子的寧清塵似乎沒有什麼興趣,一邊伸出小手烤火,一邊想著自己的阿錦。
冬天一冷,阿錦在南京不會凍死吧?
她走之前,為了順利讓阿錦過冬,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為美女蛇保暖呢。
油光水滑的小黑趴在朱寅的腳邊,暖洋洋的昏昏欲睡,時不時搖搖尾巴,舔舔自己的狗毛。
最近,它覺得自己一身力氣,都沒地方使勁。
朱寅喝了幾口寧採薇沖泡的奶粉,擦擦嘴上的一圈奶鬍子,說道:
「科目增加從高小開始,初小三年還是只學國語和算術。」
「高小數學要加強,就和國語並列為主課。不過,每月比國語少九節課。「
在兩人的設計中,學生每旬休息兩日。不算暑寒假,每月上課二十四天,每天六節課。再扣掉全年所有節日,平均每月一百三十多節課。
寧採薇在紙上寫寫畫畫,「也就是說,高小三年國語每月四十八節課,數學三十九節課,這兩門主課就是八十七節了。剩下的四十五節怎麼分?」
朱寅笑道:「先說說你的想法,看看是否英雄所見略同。」
寧採薇揚揚手中的紙筆,「剩下的每月四十五節課,每旬就是十五節。我們的課程表是按旬定的,分好這十五節課就行了。」
「歷史課肯定要有的,必須要單開一門課,副課。每旬三節,只學通史。史觀麼,一定摒棄意識形態太強的階級敘事。」
朱寅點頭笑道:「這點倒是和我想的一樣。階級史觀史要不得的,因為階級會一直存在。」
「八大史觀,總有一種最適合我們,最適合華夏文明。」
「還有八種史觀鴨?」寧清塵終於感興趣的抬起小腦袋,不再去想她的阿錦。
寧採薇也第一次聽說八大史觀的說法。她是學經濟商業的,對文史的了解不多。
朱寅加了一根柴,摸摸腳邊的黑虎,說道:
「唯物史觀也不適合。這種東西太過於理論化,忽略了歷史強烈的人文色彩,學者用可以,但不適合國民教育。」
「全球史觀太超前,我們沒有那麼寬廣的情懷,也不適合。」
「剩下的五種,還有文明史觀、英雄史觀、社會史觀、生態史觀、現代史觀,最適合我們的是文明史觀和社會史觀。」
「關鍵就看,文明史觀和社會史觀,哪個最適合我們。」
寧採薇道:「文明史觀是後世的主流,對麼?」
朱寅沉吟著說道:「文明史觀的確是運用最多的,但也說不上是主流。因為其他史觀運用的也不少。」
「對華夏這種古老文明而已,文明史觀不但能很好的塑造民族自信,也能更容易獲得科學的方法論,更有利於從歷史學中汲取人文精神,指導民族的發展方向。」
「我們的歷史以文明史觀敘事,最不容易走彎路。古代沒有獨立的歷史學科,古人的史觀是天命循環、五德始終。這種史觀太古老,肯定不適應華夏文明的未來。」
寧採薇道:「那就選擇文明史觀吧。選擇好了史觀,教學內容就好定了。」
朱寅點頭:「我同意,那就文明史觀。教材我來慢慢編寫。只編簡單的通史,小學的課程嘛,
沒有多少工作量。」
寧採薇在紙上劃了幾下,「歷史課每旬三節課,還剩十二節課,書法課,體育,地理,還有呢?我們很難開物理課啊,因為無法令人信服。」
朱寅道:「理化就不教了,一是沒有老師會教。二是沒頭沒腦,憑空出現的真理怎麼完成公共認知?無法解釋。」
就是寧清塵都點著小腦袋。
小老虎說的對鴨。就說牛頓定律等物理基礎,你總不能直接拋出來,強迫社會接受這就是真理吧?
就算你當眾用實驗證明了,又如何讓公眾相信,這是很有價值的真理,而不是毫無意義的遊戲?
朱寅繼續道:「理化暫時不能教授,但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先教《格物學》,介紹動植物、自然現象,以此啟發思考。只要不涉及到背後的原理,那就沒問題了。」
忽然寧清塵道:「還要教授《生物》,講解人體,疾病,生殖,細菌、衛生。只要不涉及原理,只說表象,也沒有問題鴨。這個教材我來編寫。」
寧採薇笑道:「清塵說的對,這些淺白知識也要傳播。但不用單獨開一門《生物》,就加在《格物學》裡面。」
朱寅也贊同,「那就加在《格物學》裡面,這樣格物學這門課就很重要了。每旬也需要三節課三人商量好了課程,終於定下了方略,
計劃半年內編好教材,再開始實施新課綱寧採薇又道:「還有法律的事情。咱們軍中用的是《軍律條令》,百姓用的還是大明律,執法審判機構都是八旗長官,這合適麼?」
「算了。」朱寅搖頭,「就這麼點人口,難道還專門建個衙門,養一群人審案?我們都無人可用。還是都交給各旗長官吧。」
「民政、訴訟、調解、治安、生產、打仗—-這些事都交給八旗各級長官,這就是精兵簡政了,
最適合小國寡民。」
這件事情朱寅早就想過了。
他在呂宋建立了司法衙門,卻沒在這裡建司法衙門。
呂宋不但有五萬漢人,更有百萬土著。不設置司法衙門當然不行。
可這裡只有兩萬來人,還分布在四個島上。人口最多的岱山島也就一萬兩千人。能有多少訴訟?沒必要建司法衙門朱寅想了想,補充道:「就設置一個司法使,讓丁火根兼任,有權提刑、巡查八旗刑獄就行了。」
寧採薇贊同道:「這倒也簡單。」
第二天,朱寅就任命丁火根兼任司法使,監察八旗刑獄訴訟事。
接著,朱寅又安排三大廠、公營漁場等處明年的工作任務。
這段時間寧採薇也沒閒著。工廠、漁場、八旗、節度府的帳目,她全部過了一遍。
各處銀庫、糧庫、武庫等倉庫,也全部過了一遍。
然後,她又制定了簡而易行的會計條例,親自任命了一班管理帳目和支出的財務,進行獨立的帳目核算。
她這一招,一下子就抓住了岱山島的財政大權!
從今以後,各將領、旗長、廠長、庫長,都失去了輕易支取錢糧的權力,必須經過財務的審計寧採薇哪怕遠在南京,也能遙控岱山島的財政。
十一月二十八,朱寅等人離開岱山島,乘船回大陸。
臘月初三,時隔兩個多月,朱寅等人終於回到了青橋里。
只是戚繼光多少有點寂寞。沈一貫起復入京,徐渭在靖州當刺史,都是乾的有聲有色。
自己呢?
他覺得自己還沒老,還能帶兵打仗,可朝廷卻仿佛忘了自己。到如今別說起復,就是俸祿就沒有恢復。
要不是這兩年發了財,怕是都餓死了。
戚繼光只在青橋里住了幾天,就想北歸了。
「稚虎,」戚繼光也不和朱寅客氣,直接對朱寅說道:「今年就不陪你們過年了,俺要回登州了。一兩年沒有回家,老夫也很是想念。」
「如今銀子也不缺,還債綽綽有餘,老夫還清了孔府等債主的銀子,也能挺直腰杆。」
戚繼光的神色有些感慨,自從遇到朱寅這個義子,自己好像從未這麼輕鬆、爽快過。
雖然他此時想回登州,可一想到老妻王氏離自己而去,又不禁心中悲涼。
王氏固然決絕,可也是自己把她逼到那種境地。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的確是傷透了她的心吶。
夫人,俺能還清債務了,也不會再納妾了,不會再敗家了,你還願意回來麼?
想到這裡,戚繼光多少有點傷感。
朱寅當然知道戚繼光的心思。他也不點破,善解人意的說道:
「孩兒早就準備義父北歸了。爹隨時可以動身。按說,爹也該回登州過年了。過年後孩兒去北京參加會試,考完後再去見爹。」
戚繼光點頭笑道:「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凡事都想的周到。有你和採薇相互扶持,老夫很是放心。」
「老夫明天就走,不然就遲了。等過了年,老夫去北京尋你。無論考不考的中,咱爺倆都在京師碰頭。」
當晚,朱寅就設酒宴為戚繼光送行。
第二天,戚繼光坐上朱寅早就準備好的馬車,在幾個奴僕的陪同下,離開青橋里北歸山東。
朱寅和寧採薇送戚繼光離開,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這才露出玩味的笑容。
「義父回到登州少保府,驚喜是少不了的。」
寧採薇道:「計劃能成功麼?」
朱寅笑道:「那必須的。這事都做不成,那錄事寮也太廢了。」
寧採薇也笑了,「這麼說,義父今年就能過個好年了。」
北國大雪。
臘月二十五,戚繼光終於冒著大雪回到了登州。
看著熟悉的戚府牌坊上落滿大雪,想到這些年的變故,戚繼光不禁嘆息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唉,真是雨雪霏霏啊。
他滿身雪花的進入戚家大宅,發現原本空蕩蕩的家裡,居然熱鬧了不少。
他看到了夫人的侍女!
戚繼光心中一喜,還沒有來得及問,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戚元敬,你跑到哪裡去了!讓老身一陣好等!」
「你還知道回來啊!」
戚繼光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披貂衣的老婦人,正一臉怒容的看著自己,手持一根擀麵杖。
戚繼光頓時喜出望外,「哎呀夫人!夫人貴客!貴客!」
PS:今天就到這了,好累。戚少保也算是夫妻團聚了,畢竟他老婆也不是壞人。蟹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