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送別

  草棚周圍地上沙沙聲響,冒出十多個黑影,封住了所有撤退的道路,用手中的強弩對準盧傳宗兩人,二屯嚇得發出一聲驚叫。

  「在下與盧兄多年至交,在下真不願意在這裡看到你,但你終於還是來了。」周世發的聲音從草棚中悠悠傳來,「去年一別,再見已是如此情景,可笑可嘆。回想往事,在下這心中此時百感交集。」

  盧傳宗咬著嘴唇沒有說話,思考著脫身之策,他眼睛瞟向河邊的漁船,那上面也冒出三個人影來,盧傳宗不由喉頭髮干。

  「盧兄想在登州瞞天過海,也太不把我這個兄弟放在眼中了。不過盧大哥若是願意說幾句話,就丟下手中的短銃,到時我給你個痛快。」

  盧傳宗遲疑了片刻,輕輕搖頭道:「我是個武將,不要人給痛快,周世發你一貫就是躲在暗處的,咱們就這麼說話也習慣。我就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此處。」

  周世發嘆口氣,「這幾個東廠番子都是高手,但人過留痕,京師的口音還是好辨認的。他們在登州鎮的地盤上殺我情報局的人,在下要是讓他們走脫,這個局長也不用當了,盧兄也是如此,若是讓你逃去朝廷亂說話,在下也就只有一死謝陳大人了。另外提醒盧兄一句,最好站在原地別動,不要想著衝進來劫持在下,屋子裡面還有我幾個手下拿著強弩,在下先提醒盧兄了。」

  盧傳宗嘿嘿笑道:「放心吧,我與你無冤無仇,反而是多年的兄弟,俺已是必死之地,犯不著拉你墊背,若是陳新在此我或許試一試。」

  周世發失笑道:「聽盧兄對陳大人滿腹怨氣,又以軍人自居,可是自認為已經學了登州的全部機密,可以和陳大人相抗衡了所以對陳大人調你去武學這事,一直心存怨恨。」

  盧傳宗哼了一聲,「本官是朝廷定的登州右協副將,聽兵備管聽巡撫管,不聽登州總兵的管他陳新將我調來調去,又是憑的什麼。」

  「原來盧兄當的是朝廷的官在下不才,只當得了登州鎮的官。」

  盧傳宗哈哈笑道:「周世發你的才具足可當得錦衣衛指揮使。。。

  」

  周世發的聲音平和的打斷道:「能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麼,又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賞識。在下在天津時便識得了盧兄,第一次見盧兄是在陳大人的流水席上,當時盧兄可認為某的才具足以當錦衣衛指揮使?」

  盧傳宗一時語塞,好一會才道:「周兄弟你亦是為他出生入死如今當到什麼位置,那也是周兄弟你自己賣命來的。」盧傳宗冷冷的回道。

  「本天津衛一介家丁,承蒙陳大人賞識,管著這情報局的事情。某便常想,某要是當年去了京營當家丁,同樣是給人賣命,那賣的便賤多了。登州鎮的前途有多遠大相信盧兄是看得到一二的,西瓜已在懷中偏要為眼前芝麻丟掉,實在可惜得緊。」

  盧傳宗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周世發停了一會才悠悠道:「當年咱們三人去登州辦事,一起的還有聶洪,便是由盧兄領頭,在下亦是由此而受陳大人重用,盧兄當年勇毅果敢,其中的地點選擇、調度、跟蹤、刺殺、撤離無一錯漏。即便在今日,那次登州刺殺亦是情報局新人必學套路。說起來,在下雖當過家丁,

  但這般街頭殺人卻是頭次,當時對盧兄敬佩不已,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由在下來對付盧兄。可笑的是,這次抓盧兄的,便是在下和聶洪帶隊,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盧傳宗眼神有些迷茫,刺殺韓斌的往事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七年前他從天津河邊的窩棚走出來,跟著陳新出了一次海,發了一筆財,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然後是一次次的戰鬥,一次次升官後與營中兄弟痛飲,一個個小妾娶進家門,剩下一個個子女,最後又一步步就到了這個黑夜的河岸草棚外。

  二屯哭泣的聲音傳來,盧傳宗眼神重新匯聚,他對窩棚中道:「周兄心甘情願給陳新賣命,那本官也無話可說,今日既落到你手上,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本官這顆人頭也沒白送富貴給吳堅忠之類的走狗。不過我有今日,你周世發也逃不過日後陳新的毒手。」

  周世發沉默一下道:「盧兄到今日還是沒明白死在何處,在下問你一句,若是朝廷要調朱國斌、王長福、鄭三虎這些人,陳大人可會直接逮拿他們?陳大人只會想法將他們留在登萊,這些人亦會來跟陳大人一起想法子,而不是如盧兄一般借著出賣登州機密和同鄉來換自己官身。盧兄心中總有種不平之氣,在下看來,盧兄還是心高氣傲了一點,總以為能做些更大的事情,咱們登州這幫人都不在你眼中,連陳大人劉大人亦不在你眼中,恨不得登州總兵的位置由你來坐才好。在下多次喝酒時借著酒勁暗示過你,也不知你是真醉還是假醉,偏生你不往心中去,今日之結局實在咎由自取!」

  草棚內外至此再無聲息,兩個七年前一同刺殺韓斌的戰友隔著草棚的柴牆對峙,那道單薄柴牆便如同旅順的防線一般堅固,劃分出兩人如今的界線。→周圍蟲鳴起伏,和著鍾離河中水流聲,讓夜色更顯神秘。

  盧傳宗冷笑一聲,「周世發你也不必說這麼好聽,是不是這周圍的人裡面有侍從室出來的,你要借著他們之口跟陳新表表忠心?」

  周世發依然悠閒的道,「忠心不忠心,陳大人心中最清楚。順便告訴盧兄一聲,登州的陽穀人已全部被逮拿,陳大人將令,凡涉及盧兄出逃之事人等一律處死,盧兄你不但害了自己,也把你的同鄉一併害了。」

  盧傳宗自知必死,突然大聲笑道:「我也順便告訴周兄一聲,這次咱們在登州買糧找船多虧了海狗子幫忙,周大人方才一番義正言辭,面對那海狗子,還請不要。。。」

  周世發突然一聲怒喝「殺死他們!」

  密集的弓弦同時響起,二屯和盧傳宗連連悶哼,盧傳宗手中的火槍嘭的鳴響,他沒想到周世發會在這裡就殺死他,還以為會抓回登州斬首猝不及防之下身體被強勁的弩箭擊中,槍口歪歪朝著草棚中噴出一道火焰在漆黑的夜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印跡,火光印出了柴枝之間周世發布滿樹枝影的臉龐,亮光轉眼消失,盧傳宗軟軟的倒在地上。

  兩人倒在地上蠕動了幾下,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周圍的黑影圍上來,對著地上的屍體又連著射了幾箭,直到兩具屍體都沒有了動靜,才湊到近前探脈搏。

  因為從事秘密行動,隨時都可能有危險發生,所以這些行動隊的人看著兇猛,其實比戰兵小心得多,任何時候都十分謹慎,他們並不認為這是膽小,反而是一種規範。

  等到他們確認,一名隊員對草棚內道:「周大人,他們都死了。」

  草棚黑沉沉的門內走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他來到盧傳宗屍體前蹲下,接過旁邊人點亮的一支火把,盧傳宗雙眼圓睜,神情中還帶著一種桀驁不馴。

  周世發搖搖頭,對周圍的隊員道:「帶回登州,陳大人要過目。」

  。。。。。。

  總兵府的公事房,副官剛剛關門出去,劉民有和陳新對面而坐,兩人看了突擊審訊的結果久久無語。登州的陽穀人在串通販糧時,竟然是買通了陳新的頭號近衛海狗子。海狗子剛剛成親不久,正在家中休養,對陳新對付陽穀一事不甚了解,陽穀人給他許了好處,他以為只是販糧賺錢,便去幫著要船和要糧,作為陳新的心腹,辦起事情來很順利。但現在便被陽穀系的人供了出來。

  過了好一會劉民有才開口道:「一定要殺麼?」

  陳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盧傳宗這夥人都必須死。」

  「那海狗子怎麼辦?」劉民有長長出一口氣,「海狗子為何這麼不懂事,陽穀的人去找他能安著好心?他真是傻得可以,還去幫忙要船。」

  陳新閉著眼揉著額頭,好一會才抬頭道:「涉及此次陽穀糾合出逃的都要死,情報局審查的人很多都知道了海狗子的事情,黃元和盧傳宗把海狗子幫忙的事情告訴了每個陽穀的人,連徐元華都知道,我不殺海狗子無法服眾。」

  「或許。。。把他們關押起來也是可以的。」

  陳新搖搖頭道:「這不是心軟的時候,我們四面皆敵,不但有軍事上的威脅,還有內部各種欲望的滋生,維持內部的高度統一和權威至關重要,在這個關鍵時期,我不容許任何紕漏,必須給所有人一個震懾。」

  劉民有嘆氣道:「黃元最為可恨,他還把此事告訴了不少兵務司不相干的人。」

  陳新一拍桌子站起來,「不用說都是盧傳宗指使的,兵務司剛剛才發了通令,涉嫌走私糧草的人軍法重處,他就拖上了海狗子,這海狗子活該,八百兩銀子就收買了,跑去幫人販賣糧食,人人都知他是我心腹,人家才把船給他,腦子裡面都是漿糊,死了活該。」

  劉民有捂著頭道:「海狗子只是一時糊塗罷了,他剛剛才成親,又不知此事輕重,你何苦。。。」

  陳新盯著劉民有堅定的道:「我早已傳達給軍法司和情報局,凡涉事人等一律處死,知道海狗子事情的人已經很多。他海狗子就算不知道我對付陽穀系可以,但是兵務司通令不得走私糧食出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就是明知故犯,或是以為我不會處置他。若是放過一個海狗子,軍令的權威何存!我一直都對內部的人心軟了,如今四面皆敵,一個團隊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強化團隊的紀律,又如何生存,人人想著去朝廷那邊出賣登州升官發財,或是像海狗子這般公然抗令,那到時就不是死一個海狗子那麼簡單,要多死多少人。你這次一定要支持我,不要影響我的決心。」

  。。。。。。

  七月六日午後,總兵府陳新的公事房中,最後決定陽穀幫結局的時刻到來,此次共抓捕陽穀派系一百一十餘人,直接參與盧傳宗逃脫的人二十三人。除了徐元華之外,其他陽穀有些職位的人基本都被抓捕,代正剛被暫時解除第三營營官職務,第三營被兵務司接管。

  姜月桂在盧傳宗府中被人下毒,當日晚間就死了,王廷試把此案派給了蓬萊知縣辦理,東廠的人在登州鎮將官府上死了,唐知縣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後還是硬著頭皮上了,一時還拿不出結論,唐知縣就是一個拖字,這事得出任何結論都可能出事,唯有拖著最合適,最多也就是落個能力平庸的結論,被免職罷了,總比丟了腦袋強。

  登州鎮內部,陳新處理基調已經定下,盧傳宗等軍職人等以叛逃罪論死,軍內傳達到百總一級,涉案的民事和商社的人以勾結建奴的名義處死。這次震懾對象不是基層士兵,而是中層和核心機構的人。

  聶洪輕輕道:「大人,明日屬下監斬黃元為首的陽穀涉案人等,您還見不見一下他們?」

  陳新想了片刻擺擺手, ww.anh.co 「不見了,直接斬首。」

  聶洪偷眼看看陳新,結結巴巴問道:「那,那海狗子呢?」

  「海狗子。。。」陳新喃喃說著,那個傻傻的熟悉笑容出現在眼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世發眼觀鼻鼻觀心,他與陳新是天津的老街坊,後來又最早跟隨陳新,對陳新和海狗子的關係最為清楚,亦兄亦父的感覺,海狗子一直當著陳新的親衛,兩人幾乎隨時都在一塊。

  陳新兩手互握,用右手的手掌在左拳上揉著,聶洪、吳堅忠和周世發低頭看著地面,既不敢勸也不敢催促,連旁邊的劉民有也是如此,劉民有既不願海狗子死掉,又不願這次的處理無法服眾,他不敢看陳新的模樣,眼睛都不知放在何處好。

  「本官不想再見到海狗子,也不想聽他。」陳新終於輕輕道。

  劉民有長長嘆口氣,軟在椅子上痛苦的搖搖頭後,站起來走了出去。

  陳新就如同沒有看到一樣,聶洪幾人也沒有再勸說,屋中有片刻的寂靜,陳新輕輕揮揮手,聶洪等三人一起退了出去。聶洪一出總兵府大門就連忙拉過周世發,拖著他到了軍門旁的圍牆邊,愁眉苦臉的道:「周兄,陳大人真要殺海狗子兄弟!你腦袋靈光,快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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