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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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雨緊緊地跟在彭宇身後,見彭宇從角落中拖出幾個水桶來,一言不發背起便向船尾跑,他也撿起一個,將那水桶拎起,手臂上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只得忍著隨彭宇回到火場。

  彭宇將水桶放下來,揭開蓋子,將水桶搬了起來,他力氣不如穀雨,臉上憋得通紅,摳住水桶的底部,「嗨」一聲將水桶扔了出去,那水桶鑽入濃煙之中便不見了蹤影。

  穀雨氣得上前便是一腳:「小子,你來添亂的嗎?!」

  彭宇瞪著兩眼:「怎麼了?」

  穀雨道:「發現明火再噴水,你這樣不管不顧,能起的什麼作用!」

  彭宇對著自己甩手便是一記耳光,穀雨一激靈:「你幹什麼?」

  彭宇兩眼通紅:「我真沒用。」轉身跑了回去。

  穀雨一怔,眼看彭宇跑遠,這才回過神來,拎著木桶沖入濃煙之中。

  「咳咳!咳咳!」穀雨衝出火場,手扶著膝蓋乾嘔,身邊接二連三地響起炮擊聲。他回過頭看向濃煙之中那個時隱時現高大巍峨的身影,目光中充滿了擔憂。

  火光為對方指明了炮擊的方位,一顆顆炮彈宣洩而來,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老陳和老黃操船技術即便再精湛,但失去了黑暗的庇護也無濟於事。

  可想要熄滅這場火,靠自己和彭宇真的可以嗎?

  「小谷捕頭,我們來幫你了!」

  穀雨霍地回過頭,只見士兵和水手背著水桶向自己跑來,一名士兵道:「小谷捕頭,太不夠意思了,拼命的活兒不叫上弟兄們!」

  「我...」穀雨有些愣怔,他並非沒有想到,但船尾兇險異常,一不留神便有喪命的危險,另一名水手也道:「官爺,您幫了我們許多,現下該我們幫你了!」

  一群人吶喊著沖入濃煙之中,穀雨看著從自己身邊跑過的一張張臉孔,有發生過爭執的兵丁和水手,有遭遇杯葛的老崔和老郭的弟兄,大腦袋跑在最後,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句:「逞英雄!」揚長而去。

  穀雨撓了撓頭,不由地笑了,撿起地上的木桶跑走了,離出事地點不遠,幾名水手用繩子繞過船舷縫隙,做了個簡易滑輪,水桶落入河中,汲滿了水再拉上來,供應著前方源源不斷的需求。

  船尾的大火終於被一桶一桶的河水澆滅,青煙裊裊,直衝天際,四周陷入了黑暗,但這夜色卻讓每個人無比安心。

  轟!又是一炮響起,船身劇烈搖晃,穀雨嚷道:「快!回船艙!」

  眾人舉著木桶快步向前艙跑去,路上踉踉蹌蹌,摔了不知道多少跤,好容易跑到艙門口,又是一炮襲來,眾人狗啃食紛紛跌入艙中,嬌娘和夏姜縮在角落中,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

  眾人連滾帶爬貼著牆坐好,直到扣住把手才鬆了口氣。

  船艙之中儘是男子粗狂的喘息聲、呻吟聲、乾咳聲,嬌娘將火摺子亮起,黑暗的艙室中有了一絲亮光,眾人互相看看,同樣的灰頭土臉,同樣的狼狽不堪,陰影中大腦袋來了一句:「髒成這樣,龍王爺也不一定收咱吧。」

  艙室中忽地哄堂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快意,嬌娘和夏姜目瞪口呆地四下看看,被這群男人弄糊塗了。

  彭宇站了出來,走到前艙中央:「給各位賠個不是,若不是我粗心大意,也不會有這一場橫禍,要打要罰,小子都心甘情願。」

  人群中笑聲漸小,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彭宇。

  彭宇帶著肉眼可見的緊張,兩手緊攥,麵皮子緊繃,大氣也不敢出,穀雨意外地看著彭宇,那目光中有一絲欣賞。

  「這一次不打你了,哥幾個受了傷還得靠你呢。」一名中年士兵率先開了口。

  「小子,年輕人誰還沒犯過錯誤,有錯就改,改完再犯嘛。」眾人七嘴八舌。

  彭宇哽咽道:「謝謝,謝謝諸位。」

  火摺子熄滅,一個聲音響起:「方才救火之時,我見這小子褲襠是濕的,怕不是嚇尿了吧。」

  「是河水打濕的!」彭宇本已走到穀雨身旁,聞言氣急敗壞地道:「大腦袋,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聲音!」

  眾人又是一陣笑。

  那中年人走到彭宇原來的位置,這一次士兵們當真不笑了,中年人靜靜地坐了半晌:「年輕就是好,有錯就認,頂風尿十丈。我這幾日常在想要是能回到從前便好了,我和老崔是同一年的兵,和老郭也認識了將近二十年,那時候打架只要有老崔和老郭在,咱們從來沒輸過。」

  「現在也沒輸過。」有人搭腔道。

  中年人幽幽地道:「人一上了歲數,想的就多,不該想的、該想的,若非如此,那伙錦衣衛也不至於利用老崔和老郭的矛盾引起內訌。這幾日我一閉上眼,就是老郭、生子、小孟幾個的臉,我手上沾著他們的血。」

  中年人看著自己的手,手在微微顫抖,黑暗之中有人在啜泣。

  中年人放下手:「一個營的兄弟,同生共死,能有多大的仇?說到底都是曹將軍的兵,他老人家屍骨未寒,咱們已打得不可開交,嘿!如果有一天黃泉相遇,咱們又有何顏面見他。這句話早就想說了,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顧及的還是自己所謂的那點臉面。若不是這年輕人,我當真還說不出嘴,那個...」

  啜泣聲在擴散,中年人又怔了半晌,忽然道:「豹子,若你還認我這個兄弟,咱們和了吧。」

  所有士兵的目光投向角落中的一人,那人面相兇悍,不苟言笑,緩緩道:「和了。」

  中年人笑了笑:「如此甚好,那船上的弟兄們就託付給你了。」

  穀雨聽他說得古怪,微微皺起眉頭,正要出言相詢,卻見那中年人緩緩軟倒在地。

  「怎麼回事?!」穀雨一個箭步竄上去,嬌娘連忙點燃火摺子,穀雨湊近了細看,不禁大吃一驚,那中年人腹部已被鮮血洇透,那叫豹子的兵丁將穀雨推到一旁,將中年人衣裳解了,但見他腹間一塊巴掌大小的鐵片已沒入肌膚大半,四周已被鮮血糊住,他驚道:「老葛,你...你這是?」

  中年人兩眼渙散:「彈片崩中的,活不了了。」

  豹子兩眼泛紅,將他手握了,中年人道:「金陵一行,咱們沒有丟曹將軍的臉,剩下的弟兄你要全須全影地帶回去,不能再少一個人。」

  豹子眼淚流了下來:「聽你的,包在我身上。」

  中年人露出滿足的笑容:「曹將軍那裡我去分說,有板子我挨著,等他消了氣,等你們在世間玩夠了再來。」手慢慢垂下,眼睛慢慢閉上,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想的是:如果那些話早說出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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