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潘從右一聲令下,押解隊伍拔營起寨,浩浩蕩蕩溯北而上。
曹克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路上小心戒備,他雖然生活中大大咧咧,但治軍卻頗有心得,五百人的隊伍兵、囚、官、吏,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條,潘從右說此人粗中有細,倒是一針見血。
穀雨身上的傷在小成的悉心調理下慢慢恢復,潘從右對他照顧有加,只要得空便會命他在馬車中歇息,夏姜對此樂見其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也囑咐小成準備了幾副強壯筋骨的藥煎熟了給潘從右送了去。
東壁堂的名頭在大明叫得響噹噹,潘從右自然也是如雷貫耳,他在金陵一番折騰,年邁的身體正是酸痛難忍,小成的幾味藥猶如春雨甘霖,藥到病除,潘從右感激不盡,向小成連連作揖。
小成沒想到這老頭兒連個尋常官架子也懶得擺,唬得他連連後退,避讓不受。
潘從右笑著站直身子,又道:「小成郎中,可有治療頭身困重、四肢酸楚的法子?」
小成疑惑道:「大人莫非...?」
「不是我,是他。」潘從右指了指囚車上萎靡不振的胡應麟。
小成恍然大悟,他聽穀雨說起過此人的身份,想了想道:「可能是在牢中待得久了,牢中陰冷潮濕,他偌大年紀,濕邪下行以致染病。大人放心,我調個方子,將養些時日便可痊癒。」
潘從右拱手道:「多謝多謝。」
馬車上,穀雨正與彭宇說著話,一路上這小子終日發呆,再沒了往日活躍跳脫的樣子,往日裡聒噪的一張嘴也像鋸了嘴的葫蘆,穀雨看在眼裡,憂在心上,便撿些輕鬆的話題說給彭宇聽,只不過他本來便是沉默寡言之人,趕鴨子上架說起來自然枯燥無味,只把大腦袋聽得眉頭直皺,索性偏過臉去。
安生與嬌娘坐在靠近夏姜的軟塌上,夏姜大病初癒,仍是懶洋洋地躺著,巧了,她也是個話少的人。慶幸的是安生與嬌娘小話不斷,夏姜輕省了不少,兩手放在小腹上,看著其樂融融的兩人出神。
這一刻,她無比地想念遠在京城的季安。快了,我們馬上就會見面了。
小成回到車上,將此事與穀雨說了,穀雨嘆道:「潘大人慧眼如炬,洞察力非凡人能及,」忽地想到潘從右和胡應麟初次相見的場面又不禁疑惑起來:「奇怪,奇怪...」
大腦袋也被兩人的談話吸引:「怎麼了?」
穀雨撓了撓頭:「兩人見面之時劍拔弩張,看上去不僅相識,而且關係並不融洽。」
「潘大人和那位胡大人都是好官,不該互相欣賞嗎?」小成奇怪地道:「總不該是敵人吧?」
穀雨不確定地道:「好人之間未必惺惺相惜,壞人之間也能肝膽相照,世事本就複雜無常,說不準的。」
一句話說得大腦袋眯起了眼,穀雨低頭思索,全然沒有注意到大腦袋的神情。
小成道:「不想了,我便聽潘大人的,他要我怎麼做我便怎麼做...」
話音未落,忽聽前方忽地響起一陣喧譁之聲,緊接著是曹克攀的大嗓門:「什麼人,膽敢衝擊官軍,不要命了?!」
穀雨抓起地上的鋼刀,大腦袋此時也睜開了眼,穀雨囑咐道:「這裡便交給你了。」
大腦袋點點頭,穀雨已撩簾走了出去。
曹克攀縱馬上前,官道那頭塵土飛揚,數十人狼奔豕突,狼狽逃竄,正是官軍的方向。曹克攀高聲呼喝:「官軍辦差,閒雜迴避!」
那群人置之不理,呼喝著跑來。
曹克攀拔刀出鞘:「列陣!」
先鋒兵齊齊亮出兵刃,擺了個雁翅陣型,曹克攀眉毛立了起來:「接敵!」
「慢著!」穀雨一把將他胳膊拉住:「不准動手!」
「去你媽的!」曹克攀用力一扯胳膊,眼中已是血紅一片。
「將軍,仔細看看,他們沒有武器!」穀雨死拽著不放手。
「嗯?」曹克攀緩緩放下手,卻見這夥人果然穀雨所說,並沒有攜帶武器,正在遲疑間,官道盡頭忽地湧出一隊人馬,卻是戎裝齊整的官兵,策馬奔騰,氣勢洶洶而來。
曹克攀看得愣住了,官兵來得極快,不等這夥人靠近,便將他們截在半道,團團圍住,拳打腳踢,挨個拿了。
為首一員年輕的頭領看向曹克攀,牽轉馬頭向曹克攀走來。
「在下是江都縣巡檢司的樊志華,敢問將軍高姓大名?」頭領長得濃眉大眼,說話彬彬有禮。
曹克攀將刀橫在馬頭上,前傾著身子:「浙江都指揮使司曹克攀。」
樊志華慌得從馬上跳下,一躬到地:「拜見上官。」
「起來說話。」曹克攀淡淡地看著他:「怎麼回事?」
樊志華恭敬地道:「回曹將軍的話,這夥人是黑山寨的山賊,下官暗中探知他們所在,已在此處埋伏多時,今日終於將他們抓了個現行,」見曹克攀一臉的愣怔,便道:「將軍久居浙江,不了解咱們江南的掌故也是自然,這黑山寨乃是常年雄踞此處的土匪,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曹克攀聽到此處氣得啐了一口:「早知方才便將他們宰了!」
樊志華笑了笑:「將軍費心了,我們縣老爺說了,這伙山賊十惡不赦,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揚州府派人知會,為了震懾宵小,打擊馬匪,巡檢司可以先斬後奏,務求將這勞什子黑山寨斬草除根。」
「好主意。」曹克攀也笑了:「想不到高如義看上去慫包,剿匪倒是頗有成法,忙你們的吧。」
「是,」樊志華回頭看看,見手下已將馬匪繩捆索綁,在官道邊跪了一排,這才回過頭:「方才驚擾了將軍,實在過意不去,現下已將道路清了,將軍趕路要緊,剩下的事交給下官。」
「好,忙你的吧。」這年輕人說話有條不紊,行事謙遜有禮,曹克攀先前的火氣瞬間煙消雲散。見樊志華走遠,這才一撥馬頭:「我去與大人說一聲。」
穀雨正看著那跪在道邊的山賊出神,曹克攀不見他回應,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生氣了,老哥我就是這個脾氣,你別放在心上,要不然我給你道個歉?」
穀雨笑了笑:「沒生氣,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