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恩情

  嬌娘詫異地看了潘從右一眼:「正是如此,老先生思維敏銳,這麼快便猜到了。另一層意思,我想這孩子往後餘生平安順遂。」

  安生鑽進嬌娘兩腿間,仰起臉看著自己的母親,嬌娘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腦袋。

  穀雨道:「可這件事畢竟是瞞不住的。」

  嬌娘點了點頭:「安生出生一個月後,我帶著孩子下山,謊稱這孩子半道撿的,可我母親畢竟是過來人,稍加驗看便拆穿了我的謊言。驗看瞞不住,我也只好說了實話。那時表哥鄉試中了頭名,我爹娘不好過於苛責,最終在我苦苦哀求下便把孩子留在身邊,用的仍舊是先前的藉口。」

  穀雨道:「那馬子為又是什麼態度?」

  嬌娘搖了搖頭,臉現戚容:」他自始至終便不同意將這孩子接回家,按照他的意思我在生下安生後便把她拋在庵中,任憑她自生自滅。可她是從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我又如何捨得?「

  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安生表情有些驚慌,她攥住嬌娘的衣襟:「娘,你別哭了,安生心裡也難受。」

  「娘不哭。」嬌娘抹了把淚。

  潘從右道看向門口一言不發的丁臨:「丁臨,帶安生出去吧。」

  丁臨明白這些話不宜讓安生聽到,點了點頭向安生走來,安生將頭縮在嬌娘懷裡:「我不。」

  小成眼珠轉了轉:「要不要去街上轉轉,來到路上我看到有賣花燈的。」

  「我也看到了!」安生露出腦袋,驚喜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小成笑了笑:「那還不趕緊走。」

  潘從右囑咐道:「別跑得太遠,你倆一起陪著她。」

  丁臨和小成齊聲應了聲是,安生雀躍著隨兩人走出了門。

  穀雨走到窗台前,將窗戶開了半扇,夜風涌了進來,穀雨深吸了口氣,窗外的街上燈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

  穀雨收回目光看向嬌娘,嬌娘沉默半晌才道:「就因為我堅持將安生帶在身邊,表哥大為不滿,但街坊鄰居已見過這孩子,他再想做什麼恐怕引起人家猜疑,只是鐵了心與安生不相認,他很少來看孩子,即便逢年過節,親戚交遊走動,他也總是避而遠之,生怕與安生扯上關係。」

  穀雨呼吸粗重,緊咬牙關耐著性子聽下去,嬌娘苦嘆道:「我家中書香門第,父親更是書院的教習先生,出了這檔子事,爹娘嫌棄冷落,對安生也不甚親熱。表哥更如陌生人一般,不聞不問。我心中悽苦,卻無人能夠訴說,一直這般僵持下去,直到表哥金榜高中,入仕為官,此事便再也拖不下去了。以我母親的性子,只要離開我身邊,安生的下場不知會如何悽慘,但若是帶在身邊隨表哥入京,隱患更大。迫不得己之下,表哥不知從哪裡找到門路,將孩子交給了高淳的一戶人家,我原先只以為他是將安生寄養在這戶人家。卻不知,卻不知...」

  穀雨接口道:「卻不知馬子為竟將孩子賣給了人販子。」

  嬌娘的眼淚流得更凶了:「等我明白過來,再去尋安生,卻再也找不到了。」

  屋中安靜下來,窗外歡天喜地,窗內淒涼悲苦,穀雨忽然道:「你想知道安生去哪裡了嗎?」

  嬌娘迫不及待地點頭:「她定然受了不少苦。」

  穀雨冷笑一聲:「受苦也分好多種的。」將安生被賣入大乘教,淪為權貴的玩物原原本本對嬌娘講了。

  安靜的房間中充斥著嬌娘粗重的呼吸聲,她停止了哭泣,全身卻劇烈地打起擺子,嘴中咯咯作響,雙眼好像要瞪出眼眶,喉間則發出類似風箱抽動的聲音。

  潘從右見勢不妙,忽地走上前在她背上很拍一記:「醒來!」

  嬌娘哇地一口血吐將出來,恢復了意識,她定定地看著潘從右和穀雨,忽地放聲大哭,哭聲悽厲,不忍卒聽。

  穀雨走到門口靜靜地等待著,果然過不多時,響起敲門聲,穀雨開門走了出來,小二透過他肩頭向里窺視:「客官,這是怎麼了?」

  穀雨淡淡地道:「沒事,忙你的吧。」

  小二試探地道:「那女子身披霞冠,看上去不同尋常,客官做什麼與小店無關,可千萬別把官府招來。」

  「給你們添麻煩了。」穀雨從腰間取出碎銀子拍在小二手中。

  小二露出笑容:「謝謝客官,您忙著,我就不多打擾了,有什麼事您吩咐。」

  穀雨目送他走下樓梯,又靜靜地在走廊中待了片刻,直到屋裡逐漸安靜下來。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心情複雜難明,胸中好似憋了一團火,卻難以抒發。

  嬌娘以頭搶地,哭得不省人事,潘從右面色陰鬱,聽見腳步聲向穀雨投來一瞥,兩人似乎在這一刻心意相通。

  潘從右輕咳一聲:「嬌娘,安生的遭遇並非個案,如今首惡未誅,大乘教未破,許多少男少女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為了安生、為了公義,你可願意上堂作證,討回公道?」

  嬌娘抬起頭,好半晌止住哭聲,臉上浮現出狐疑之色:「老先生,您究竟是誰?」

  「實不相瞞,老夫乃是朝廷巡察御史潘從右,這件案子便是我辦的。這個年輕人叫穀雨,乃是應天府的捕快,此案他從頭至尾付出良多,安生也是被他救回來的。」

  嬌娘磕頭道:「多謝恩人搭救小女。」力度之大,地板發出砰砰的聲音。

  穀雨連忙將她扶起:「當差抓賊,天經地義,安生單純善良,我不會做事不管,只恨我那時人單力薄,救不下更多的人。此案小鬼伏誅,但首惡卻逃之夭夭,不抓不足以平民憤,不抓不足以正朝堂,不抓更難以解我心頭之恨。」

  潘從右欣賞地看著穀雨,轉頭看向嬌娘:「嬌娘,如今安生是唯一的人證,你可願意隨老夫北上?」

  面對著潘從右和穀雨期盼的眼神,嬌娘狠狠地道:「老...潘大人,我願意。小女蒙各位不棄,悉心照料,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這份恩情我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