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正愣了愣:「曹部的重傷員安置在那裡。」
「門口怎麼不見人值守?」楊伯皺了皺眉頭。
「唔…」隊正心中一緊:「怕是這些人受傷嚴重,值守弟兄們覺得興不起什麼風浪?」
「荒唐!」楊伯火冒三丈:「過去看看。」
隊正見他神情,情知不妙,硬著頭皮跟在楊伯身後火急火燎向門口走去。
楊伯一腳邁進門內,便發現氣氛詭異,在他進入營房的一瞬間,幾乎躺在炕上的傷員全數扭過頭來看向自己,雖然沒有更多的動作,但那種暗流涌動的危險還是被他敏感地察覺到了。
「人呢?!」隊正站在門口氣急敗壞地問道。
「方才兩人嘀嘀咕咕,似乎是吃壞了肚子,鑽到林中方便去了。」傷員中一人答道。
隊正鬆了口氣:「懶驢上磨屎尿多,教人虛驚一場。」
楊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沿著炕沿移動腳步:「去了多久了?」
那人不假思索地道:「約摸一炷香的時間。」
通鋪最里的位置兩人縮在被中,似乎沉睡未醒,楊伯眯起眼。
那人盯著他的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緊張:「我們傷的傷,殘的殘,還怕跑了不成?」
門口隊正嗤笑道:「借你們個膽子…哎!」
楊伯忽地一個箭步竄過去,伸手將被子揭開,露出兩具屍體,身上仍穿著單衣,鮮血自身子下流出,將單衣染紅。
「動手!」事機敗露,那男子毫不猶豫地從炕上一躍而起,飛身撲向楊伯。
楊伯冷哼一聲,腰間鋼刀呼嘯而出,將那男子砍翻在地。
一瞬間營房之中殺氣迸現,傷員如一頭頭野獸嚎叫著撲向身邊的士兵,猝不及防之下當即便有數人被撲倒在地,傷員或手撕、或腳踢、或口咬,慘叫聲此起彼伏。
小白的看法沒有錯,但是至少在這間病房之內的所有人都是有血性的,他們在與敵人的搏鬥中負傷,如今更不惜犧牲自己為小白等人贏得時間。
但很快反應過來的士兵馬上抽出鋼刀進行反擊。
一名年輕人見同伴一個個倒下,嚎叫一聲奪門而逃。
「休走!」那巡邏隊的隊正歇斯底里地喊道,話音未落身邊一個黑影搶出,閃電般追到身後,抬手便是一刀。那年輕人踉蹌著撲倒在地,不等反應過來,楊伯一刀扎進他的後心,年輕人帶著不甘慢慢合上雙眼。
楊伯將刀刃抽出,在靴底擦了擦血跡,隊正跑到他跟前,慶幸道:「還是大人機警,避免了一場災禍。」
楊伯面容冷峻,搖了搖頭:「錯了,這場災禍才剛開始。」
仿佛在回應他一般,深沉的夜色下忽地傳來一聲震天價的鑼響!
穀雨收回刀迎向白如冬,見他仍直戳戳地站著,催促道:「快走快走...哎?」
白如冬雙眼瞪得溜圓,喉頭上下翻湧,噗地一口血自嘴邊噴將出來,身子向後便倒。穀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白小小已嚇得面無人色,顫聲道:「爹,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白如冬晃了晃腦袋,努力擠出一絲笑:「爹沒事,想是方才跑得急了。」
他身上鮮血淋漓,分不清是自己的或是敵人的,兩眼迷離沒有焦點,雙手雙腳行動虛浮,像跌入水底奮力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鑽出水面的人。
穀雨意識到白如冬已實到了強弩之末,現在全憑一口氣撐著,心中五味雜陳,聲音顫抖著道:「咱們歇歇吧。」
「不行!」白如冬斷然拒絕道:「趙顯達的人隨時會殺過來,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當務之急正是要脫離險地。」
穀雨咬著牙點點頭,攙住白如冬的胳膊:「走!」
三人見山前明火執仗,生怕撞進對方的包圍圈,只敢沿著後山的小徑穿行,走不多時前方又冒出一隊兵丁,兩廂一照面,話不多說又是一番生死搏鬥,白如冬強打起精神應對,穀雨奮起餘勇將一把單刀耍得針潑不進,好容易將對方全殲。
白如冬手中的刀再也拿捏不住,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白小小上前攙住父親,白如冬正要站起,卻聽林間吶喊聲起,幾條精壯的身影鑽了出來,氣勢洶洶而來。
白如冬臉上露出絕望之色,他抓住白小小的手:「小小,去前面等爹。」
「爹!」白小小哭著搖頭,兩手死死抓住白如冬的手。
「要走一起走!」穀雨咬著牙,聲音嘶啞。
「走不了了。」白如冬苦笑道,將衣襟拉開,前胸自小腹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鮮血汩汩而出。
「爹!」白小小嚇得全身冰涼。
白如冬看著穀雨:「幫我照顧好小小。」
穀雨眼淚奪眶而出,白如冬喘著粗氣道:「我是個好捕快,對嗎?」
穀雨嘴唇翕動,他對親人、對朋友、對師傅、對同僚永遠心懷赤誠慷慨任俠,但同樣是這個人,與強盜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不知使多少家庭妻離子散,那個「好」字如何說得出口。
白如冬幾乎要哭出來,他看了白小小一眼,幾乎是乞求著向穀雨求證道:「我少年為差,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受傷更是家常便飯,但從未有過抱怨,我親手抓過的大大小小奸邪之輩數百,你說我是個好捕快嗎?」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乞求,這眼神陌生得令穀雨心酸,他狠狠地點了點頭:「你不止是個好捕快,更是個好父親。」
白如冬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小小隻要記得這些就好。」
他不希望自己死後,帶給小小的是身敗名裂之後的羞辱和痛苦,穀雨淚如雨下:「她會記住的。」
這是一句承諾,白如冬聽懂了,他蹣跚著站起身來,撿起地上的鋼刀:「帶小小離開。」
穀雨拉起白小小便走,白小小涕泗橫流,拼命掙扎:「別留小小一人在世間,爹,我怕...」
白如冬轉過頭,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別怕,會有人替我愛你的。」他擦乾淨淚水,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女兒,長刀一甩,沖向對面的敵人。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愛你,那一定是我,如果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愛你了,那一定是我已離開。
小小,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