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老闆聽不懂他的北方話,遲疑道:「什麼...什麼堂?」
「東壁堂!」穀雨硬硬地重複道,兩眼圓瞪,嚇死個人。
店老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前指去:「這裡是三條巷,你想去東壁堂得過河,先往北走三里地便能見到逸文橋,等過了河再往東走約莫三里地便是藥堂所在。」
穀雨千恩萬謝,連連作揖:「多謝老丈。」掉頭撒腿便跑。
店老闆戰戰兢兢地目送穀雨跑遠,這才鬆了口氣:「哪裡來的小杆子,冒冒失失的不像話。」
夜色漸深,穀雨跌跌撞撞地跑在黑暗的街道上,能聽到的唯有自己的腳步聲,他邊跑邊輕聲道:「夏姜,你還醒著嗎?」
半晌聽不到回答,穀雨心中打顫,再次出聲相詢:「夏姜,夏姜,你...」
仍然不見回應,穀雨的身子哆嗦成一個,兩條腿不聽使喚似地只顧邁步奔跑,心跳地沒個規律,一股沒來由地恐懼漫過心頭,他鼓足勇氣:「夏...」
只說了一個字,鼻頭一酸,眼淚忽地流了下來,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他哽咽道:「夏姜,你...你還在嗎?」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令他恐懼的是脖頸間已經感覺不到夏姜的呼吸,他既想將夏姜放下來查看,又怕耽擱了一刻釀成苦果,只剩兩條腿機械地奔跑。
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
我還沒有習慣你在,還沒有和你共度無聊的時光,還沒有來得及與你拉扯生活中的細碎。
生命殘酷而多情,絢爛又偏執,我可以停下來慢慢感受,但少了你這一切將毫無意義。
黑暗的長街上只有一名少年踽踽獨行,沒有星光壯膽,只剩彷徨無助,就這樣一路跑到逸文橋,他奮力往坡上跑去,腳底發軟,踉踉蹌蹌搶出幾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夏姜被他甩了出去,仰面躺著,臉色慘白不知生死。穀雨忍住疼痛,膝行著爬向夏姜,將她攬在懷中,伸手探向她的頸間,幾乎感受不到跳動,耳聽得橋下河水湍湍,夜風席席,吹動夏姜額前碎發,穀雨萬念俱灰,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緊緊將夏姜抱在懷中:「夏姜,醒醒...看看我...」
夏姜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擺動,卻不見絲毫反應,穀雨哭聲不止,既有被董夢琪背叛的委屈,又包含對夏姜的擔憂。
「年輕人,哭什麼呢?」
穀雨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間面前站著一名老乞丐,形容枯槁衣衫襤褸,一開口說話露出漏風的牙齒,一臉好奇地打量著他。
穀雨抽動著兩肩,回視著老乞丐。
老乞丐道:「你媳婦是不是病了?」
穀雨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著他,老乞丐見他呆頭鵝的模樣,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家老婆子總是鬧頭疼,脖子上慢慢腫起個腕大的瘤,」他用手在脖頸間比劃著名:「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家財散盡尋醫訪藥卻依舊沒有起色,二十年前終究撒手人寰,我卻仍常常夢見她...」說話文縐縐的。
「你是不是沒錢看病?」他哆嗦著從懷中摸出兩個銅板遞給穀雨,穀雨本能地縮回手,老乞丐卻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腕,將銅板強硬地塞到他手中:「世事八九不如意,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可有些事還是不肯放手,偏要與老天斗一斗是不是?」
穀雨胸前劇烈起伏,慚愧、自責、感激的情緒夾雜,排山倒海而來。他抹了把眼淚,將夏姜一把抱起,向橋下跑去。
老乞丐靜靜地看著他,穀雨停下腳步轉過身,囁嚅道:「老丈,我會還你錢的。」
老乞丐道:「我要那玩意兒做什麼?」擺擺手消失在另一端。
穀雨轉過身,夏姜的身體輕盈如羽毛,穀雨靜靜地看著她,腳步逐漸加快,最後跑動起來。
東壁堂後院,幾名年輕的郎中分別坐在兩張床上,小成興奮地描述著前不久發生在應天府衙的一幕:「那一聲石破天驚,哥幾個也沒料到爆炸的威力竟會如此之大,當即便有幾人被掀翻在地...」
海平坐在他身邊,臉上掛著酡紅:「咱們也是跟著師叔祖漲了見識,明明只是灶房的麵粉,竟還有這般妙用,對面都是好勇鬥狠的武夫,愣是被炸得東倒西歪...」
年輕的臉上眉飛色舞,顯然在公廨中襲擊官差於他而言生平未遇,大感刺激。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李文石走了進來。
海平連忙站起來:「師傅。」
李文石打量著房中的郎中,板著面孔:「那幾名受傷的捕快就在鄰院,你們聒噪不止,難道是要把對方引來嗎?」
幾名郎中慌忙站起來告辭,李文石囑咐道:「今晚穿的衣裳藏起來,過幾日再洗。」郎中們答應一聲,匆匆退出房去。
李文石看著房中的海平和小成道:「你們兩個留心鄰院的動靜,千萬不可露出馬腳。」
兩個年輕人見李文石面色不虞,將頭點得如雞奔碎米,李文石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小成鬆了口氣:「你師傅老闆著一張臉,實在是那個...狼面獸心。」
海平反唇相譏:「你師傅狐假虎威。」
小成棋逢對手,輕蔑地笑了笑:「無知,這詞用錯了地方。」
李文石推門走了進來,兩人噌地站好,緊張地看著李文石,哪知對方卻比兩人還緊張,將身子一讓,穀雨抱著夏姜一步邁了進來。
「哎喲!」小成低呼一聲搶上前來,李文石一把將他推開:「去床上!」
穀雨臉上尤掛淚痕,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將夏姜輕輕放在床上,小成站在床尾,見夏姜胸前的衣裳已被鮮血染紅,臉色慘白毫無血色,不禁嚇得手腳冰涼,顫聲問道:「師傅...師傅怎麼了?」
穀雨面向李文石「噗通」跪在地上,叩頭道:「您一定要救她性命。」
李文石將他攙起身:「夏郎中是我東壁堂的人,你不說我也自會全力以赴。應天府的差官如今也在院中醫治,范堂主囑咐切莫聲張,他已命人調配藥材,我這就取來。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