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選秀推遲許久,遇上京城最冷的日子。
城中的女子或許還能在閨閣中安然度過,只是苦了那些長途跋涉而來、前來參選的秀女們。
神武門外,數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靜靜地停靠在路邊。
帘子掀開,一位又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從車中鑽出,由丫鬟攙扶著下車。
深紅的宮牆莊嚴而厚重,將宮內的生活與宮外的喧囂隔絕開來。
牆頭高聳入雲,仿佛與天相接,讓人無法窺視那深宮之中的一切。
少女們表情各異。
有人表情凝重,也有人努力掩飾著心中的激動。
有年長的嬤嬤站於門前,舉著一本名冊,檢查秀女們的路引。
又有兩名太監分於兩側,檢查秀女帶入宮內的包裹。
此次選拔,符合入宮標準的秀女共有八十六人,將分為兩批入住靜怡軒。
——今日是第一批秀女進門的時間。
四十多位官家小姐盡力維持著自己的儀態,但年輕的心還是難以掩飾對皇宮生活的憧憬與期待。
一旦入宮,她們將有機會成為當朝皇后,享受無上的榮耀與尊貴。
這樣的誘惑,足以讓任何女子心動不已。
有人止不住心中的野心,望向宮牆的眼神愈發炙熱。
直到走到嬤嬤的面前,她們才怯怯地低下頭,讓自己的丫鬟遞出路引。
負責對人的嬤嬤一直冷著臉。
她年歲已大,身材略顯佝僂,鬢邊泛白,看上去與某些秀女的祖母相差無幾。
宮女一般在三十歲前出宮,而這位嬤嬤看似已近半百之年。
留宮的宮女大致可分為兩種情況:
一是不慎觸怒了權貴,或是被某個主子記恨在心,到了年齡卻不予放行。她們終身不可出宮,只能熬死在宮中。
二是,這些宮女在宮中混到了一定的地位,極受主子器重,佼佼者還能當上「女官」。
於這些宮女來說,與其離開皇宮面對未知的人生,還不如在宮中繼續侍奉主子。
顯然,神武門前的這位嬤嬤就是後者。
無論參選的秀女們從袖子中遞出何物給她,她都不改臉色。
試圖賄賂她的秀女們臉上悻悻,又不敢得罪她,只好後退一步閉上嘴。
「陳嬤嬤,許久未見了,不知您身體近來如何?」
眾人緘默,有人卻笑著與這位嬤嬤打起了招呼。
一位秀女款步走向陳嬤嬤,臉上掛著親切而真誠的笑容。
陳嬤嬤見到來人,臉上的皮瞬間展開了。
「喬姑娘您來了!怎麼不和奴婢說一聲?害得您在此等上許久。」
陳嬤嬤對「喬姑娘」的態度,與對之前的秀女們截然不同。
喬姑娘表情未變,似乎陳嬤嬤的態度在她眼中只是平常。
她個子高挑,容貌清麗,在一眾秀女中不算特別突出,但最為順眼。
喬姑娘勾起嘴角,不卑不亢地道:「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我既已來晚一步,又怎能越俎代庖,搶在眾位妹妹之前呢。」
「再說了,我知道嬤嬤定會認出我,也想給您一個驚喜呢。」
「姑娘能來,已是最大的驚喜了,奴婢萬不敢當。」
陳嬤嬤一聽她熟絡的語氣,面上更喜,笑容止都止不住。
——這位的入選,可是板上釘釘的事。
二人相談甚歡。
陳嬤嬤掃了一眼喬姑娘的路引,就讓丫鬟們收回去了。
不像之前的秀女們。陳嬤嬤要細細察看一邊她們的路引,哪怕是筆墨有微不可察的暈開,都要質疑一番她們的身份。
如今秀女們目睹喬姑娘和陳嬤嬤這樣親昵,都有些不平衡。
不平衡後,又是一股危機感。
兩個熟識的秀女互看一眼,竊竊私語。
「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生啊?你可曾見過?」
「不認識,似乎並非京城本地人士。」另一人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之色。
「可看陳嬤嬤對她的態度……」
說話的秀女更是困惑,「兩人似乎頗有淵源。若不是京城中人,又是從何而來?」
陳嬤嬤與喬姑娘的交談持續了許久,久到後面的秀女們露出了疲態。
她們都是官家小姐,平日裡養尊處優,鮮少長時間地站立。
天氣又冷,幾位身形略顯單薄的秀女,臉上已泛起淡淡的青色。
喬姑娘見狀,抿唇道:「嬤嬤,都怪我。」
「我見您高興,便多說了幾句,未曾顧及到後面的妹妹們。讓她們在這寒風中久等,實在是我的過失。」
陳嬤嬤笑著說:「姑娘哪來的話?」
「讓她們等會兒,不礙事的。」
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一點也沒把其餘的秀女放在心上。
陳嬤嬤又勸說道,「天寒地凍的,姑娘還是快些進殿吧,有太監引您去靜怡軒歇息。」
喬姑娘向著陳嬤嬤盈盈一禮:「嬤嬤有心了,多謝。」
一旁恭候許久的小太監接過她的包裹,諂笑道:「喬姑娘,奴才這就為您引路,還請您腳下小心。」
喬姑娘點點頭,「有勞了。」
她的視線掃過眾人的表情,嘴角極其輕微地一翹,很滿意自己這一記下馬威的效果。
待喬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陳嬤嬤的神色又恢復到了先前的肅然。
她仔細地核對每一位秀女的路引和著裝,不時地皺眉,指出各種不合規矩之處。
雖然前面耽誤了不少時間,倒也在神武門關閉前險險結束了核對。
陳嬤嬤翻閱著手中的名冊,眉頭漸漸擰緊。
上面的名字基本被她划去,但還有一人未到。
——浙江道監察御史之女,朱晗菲。
監察御史在本朝官至七品。
在百姓眼裡,它高不可攀,但在陳嬤嬤眼裡,還不夠看的。
若是四品、五品官家的小姐,或許她會給個機會。
陳嬤嬤合上名冊,並無為朱晗菲停留的意思。
「關門吧,今日之事便暫且告一段落。」她淡淡地吩咐道。
轉身之時,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聲打破了宮門前的寧靜。
一輛馬車如離弦之箭,徑直往神武門衝來,氣勢洶洶。
守門的侍衛們紛紛瞪大了眼睛。
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傢伙,竟敢在神武門前縱馬?!
馬車逐漸逼近,眾人驚訝發覺,那車廂前空蕩蕩的,只有一匹受驚的馬匹在狂奔。
門外的幾個侍衛呆滯,剛要罵出口的話也被他們咽了回去。
不是,車夫呢??!
驚疑不定之際,車廂內突然伸出一隻素白如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