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古蠍,這一脈曾歷浩劫,血脈凋零,幾乎絕滅。
幽泉丹宴,這場盛宴幾乎匯聚了那個時代最可怕的毒物。
靈門門主韓奇,以極為恐怖的手段窮究天下山海,將古來劇毒之妖鬼一網打盡,驅以養蠱之術,施以逆天之法,絕破人性,滅度生靈,妄圖創造出天下至毒之物。
這場大宴,成為神宗滅法的一部分,同時也讓當時天下間身負最毒血脈的妖鬼幾乎滅絕。
九毒古蠍,便是其中一脈。
「大丹成毒仙神愁,不見天霄落九幽。」
顧長安沉聲道:「據傳,那場大宴……死在韓奇手中的妖鬼數以萬計,屍骸如山,於一片毒障哀歌之中盡化塵灰。」
「他果然是個瘋子。」李末凝聲輕語。
不得不承認,在那樣的歲月,哪怕站在神宗的身邊,韓奇的光芒亦無法忽視。
他是一個瘋子,也是一個天才。
或許,在千年光陰之中,乃至更久遠之前,天地茫茫,能夠理解他的人只有神宗一人而已。
「九毒古蠍一脈,成為【幽泉丹宴】為數不多的倖存者……即便如此,這一脈也是血脈凋零,不復昔日榮光,以至於不得已,最終只能苟延殘喘,加入歸墟。」
千年之前,若論毒道,哪怕九毒古蠍都不算頂尖一流,即便在【幽泉丹宴】之中,它都只能屈居末流。
可是偏偏最終活下來的,卻有這一脈的血裔。
「真是諷刺……後來韓奇成為歸墟的開創者之一……九毒古蠍最終的結局卻是加入歸墟……」顧長安淡淡道。
神宗滅法之後,天下宗門凋敝,妖鬼零落,但有不服王教者,聚於海外,開闢歸墟。
直到後來,韓奇叛逆,亦加入歸墟,成為最重要的開創者之一。
那時候,九毒古蠍也只能放下恩怨,仰其鼻息。
「在那樣的歲月,所有人都無法置身事外,無論人類,還是妖鬼……哪怕是韓奇那樣的人物,都有著諸多無可奈何。」李末不由嘆息道。
他眸光斜睨,忍不住看向顧長安,開口問道:「九毒古蠍最終入了歸墟,那現在……」
「死光了。」
「死光了!?」李末愣了一下。
「難道你不知道?」顧長安瞥了一眼,似有深意道:「三百年前,黑劍曾經作為洪門暗子潛入歸墟,甚至做到了【妖市】之主的位子,位列四部尊主之一。」
「當時,他的身邊可是有不少忠實的追隨者……九毒古蠍一脈便是其中之一。」顧長安沉聲道。
「後來東窗事發,歸墟之中因為黑劍遭受牽連者不計其數,九毒古蠍作為黑劍心腹,自然也難以倖免。」
言語至此,李末麵皮輕輕一顫。
夏蟬鳴所屬【九寶靈蟬】一脈亦是如此,因為先輩追隨過黑劍,從而遭到誅連。
傳到她這一輩,【九寶靈蟬】一脈已經剩不下幾人了。
歸墟高層對於這些曾經追隨過黑劍存在的態度就是【邊緣化】……即便能夠僥倖活下來的,其後輩的前途依舊是一片黑暗,永遠不會得到重用,甚至於隨時都會招來滅種之禍。
「聽說三十多年前,九毒古蠍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清洗,一場大禍,本就不多的血脈徹底死絕了。」
顧長安幽幽地看向李末,忍不住道:「作孽啊。」
「你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滅了他們一族。」李末撇了撇嘴,淡淡道。
「誰讓你頂著黑劍傳人的名號呢?我想那一脈若是泉下有知,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顧長安咧嘴輕笑,打趣道。
「滾!」李末狠狠瞪了一眼:「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困了……」顧長安打了個哈欠。
「老顧,你知不知道這北邙荒丘就有……」李末欲言又止,話語卻是一頓。
「就有什麼?」
「沒什麼。」李末搖了搖頭。
「你自便吧,我要回去好好消化一番太虛毒了。」顧長安伸了個懶腰,轉身走入內堂。
「九毒古蠍。」
李末若有所思,下意識轉身,看著青蟾城外的方向。
……
毒王山,無底洞。
迷宮一般的洞府深處,森白的骷髏頭骨內閃爍著昏黃的燭火,照亮了幽幽府邸。
突然,一根恍若尾巴的虛影在冰冷的牆壁上一掃而過,高高在上的寶座,解琵琶靠在上面,單手撐著下巴,雙目緊閉,修長的睫毛隨著綿長的呼吸微微起伏……
這位無底洞的主人,九毒古蠍的血脈似在沉睡。
恍惚的夢境中,他好似回到了幼年時,在歸墟內部,在妖市之中……
那時候,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他的姐姐……一切都還在,其樂融融,如同許許多多平凡人類的家庭一般,天倫共樂。
唯有那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無憂無慮,甚至連修行都不需要考慮。
延續九毒古蠍的血脈和香火,似乎便是他生來唯一要做到的目標。
然而,這樣的快樂卻在那一天平添了一絲陰霾,在他年幼弱小的心中種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
「你……你是什麼妖鬼?為何只有一顆眼球?」
那是解琵琶年幼時的一段奇遇,他在歸墟之中誤入一片迷離虛空。
在那裡,他見到一顆巨大的眼球,如懸蒼天,似藏地幽,漠然無聲,靜靜地看著這片天,這片地,這片山,這片海……
「九毒古蠍的血脈……幽泉丹宴的倖存者……我見到了你們這一脈悲慘的結局……一切無法更改……血脈凋零,親族盡喪……」
幽幽的聲音在那片迷離的虛空中響起。
神秘的眼球中映射出悲涼與落寞,預照出未來的道路。
「你……你在胡說什麼?」
「靈主天生不祥,與他沾染,難道厄運的詛咒……」那隻巨大的眼球輕輕轉動。
年幼的解琵琶蜷縮成一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靈主,便是千年前靈門初代門主韓奇。
他曾經聽族中長輩提及,這個男人與他們這一脈有大仇,卻也有大恩。
「你……你不要胡說……好不好!?」年幼的解琵琶呢喃輕語,圓溜溜的眼中閃爍著一絲畏懼和躲閃。
「嗯!?你卻是異數……」
就在此時,那巨大的眼珠微微凝縮,深邃的瞳孔之中卻是映射出一絲意外。
「為何你的命運變得模糊起來……前路如雲煙……荒山如丘……」
「在那裡你會遇見一個男人……」
「天下至霸,至毒之道……」
「我見你立雲山之上,猩紅鉤尾,可毒蒼天……」
冰冷無情的聲音在迷離虛空中響徹,周圍的一切如水墨消散,那隻巨大的眼球也漸漸遠離。
「你等等……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誰?」
年幼的解琵琶慌亂地嘶吼著,無力地猶如被遺棄的小獸。
「未來法眼!」
那冷漠的聲音再度響起,好似宿命的玄音,彰顯出未來的殘忍與悲涼。
「洞主……」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呼喚聲輕輕迴蕩,將解琵琶從夢境之中給拉了回來。
他緩緩張開了雙眼,修長的睫毛輕輕晃動,那張冷艷白皙的臉龐浮現出似男非女,似女非難的奇異魅惑感。
「都來了嗎?」
解琵琶高居寶座之上,俯瞰著下方。
此刻,一群妖鬼恭敬地站在寶座下方十丈之內,足足有二三十頭之多。
「回稟洞主,最近新來的妖鬼全都在這裡來。」
森然骷髏燭台旁,精瘦如枯柴的碧眼黃斑豹無比恭敬道。
「退下吧。」
解琵琶右手輕晃,那頭碧眼黃斑豹便躬身退出十丈之外。
此刻,無底洞大小頭目都聚攏一處,神色敬畏地低著頭,就連熊糾糾也赫然在列。
「許久未曾照面,我這洞府竟收了這麼多小妖嗎?」
解琵琶居高臨下,冷冽的目光掃過每一頭妖鬼,無形的氣勢從四面八方橫壓而至。
這讓所有妖鬼都忍不住地顫抖起來,修為較弱的直接一頭栽倒在地。
這便是大妖的凶威,尋常妖鬼在他面前,連站立都做不到。
「前不久……洞裡丟了寶貝……查出來的結果說是隔壁老烏鴉做的。」
解琵琶話鋒一轉,這讓所有妖鬼的心神俱都一凜。
尤其是在新來妖鬼之中,豬剛鬣赫然在列,他低著頭,凝起的眸子卻是閃過一抹精芒。
「我卻覺得不是……」
此言一出,十丈之外的熊糾糾麵皮顫抖,嚇得都差點趴在地上。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你以為這點伎倆就能夠騙過我嗎?」
解琵琶漠然地看著那些新晉的妖鬼,冰冷的目光仿佛是在看待一群死人。
「洞主,我們沒有哎……」
就在此時,一頭小妖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恐懼,抬頭大聲呼叫道。
「有沒有都不重要了……」
解琵琶凝聲輕語,一陣猩紅的煙霧自他腳下升騰,如同漣漪擴散,瞬間便遍布十丈範圍,異樣的香氣也隨之瀰漫開來。
砰砰砰……
幾乎同一時刻,那些新晉的小妖紛紛倒下,還未觸及地面,便化為了一具具森然的白骨,永久地葬在了那猩紅煙霧之中。
「葬身香!」
十丈之外,一眾妖鬼看得盡都膽寒。
葬身香,乃是解琵琶修煉出的一種奇異體香,一旦釋放出來,能夠溶肉化骨,劇毒非常。
但聞洞中葬身香,鬼也消來魔也亡。
正因如此,整個無底洞上下對於這奇異香氣都有著一種本能的恐懼。
這股異香只在十丈之內,若是解琵琶不加控制,隨意擴散,整座無底洞都將無一活口,哪怕是熊糾糾這樣的修為都難以抵擋。
「洞主發怒了……千萬不要連累到我。」
熊糾糾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吶喊,對於那些新來的妖鬼,他沒有半點同情。
那些倒霉蛋里,似乎也只有一位來自他的麾下,那便是……
「嗯!?」
念及於此,熊糾糾剛想看看豬剛鬣的下場,僅僅一眼,他便愣住了。
那頭平日裡本分老實的豬妖,此刻竟然沒有與其他妖鬼一般,化為森然白骨。
他屹立在猩紅煙霧之中,雙眸冷冽,一時間凶光大起,身上的氣質亦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終於藏不住了嗎!?」
解琵琶漠然地看著屹立不倒的豬剛鬣,冰冷的眸子裡殺機驟起。
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的無底洞內竟然混進了這樣特別的存在,身臨【葬身香】,居然能夠不受影響,佇立不敗。
「他……他怎麼會……」
此刻,熊糾糾面色驟變,瞪大的眸子裡透著深深的難以置信。
「嘿嘿,不愧是大妖法,我來領教領教。」
豬剛鬣咧著嘴,他一步踏出,恐怖的妖氣衝天而起,直如孽龍出淵,攪得整座無底洞都動盪起來。
「媽呀……妖氣衝天……當真是妖氣衝天……這是個什麼東西?」
「他……他的修為竟恐怖如斯?隱匿如此,包藏禍心……」
「老熊……你……你到底收了個什麼妖孽!?」
一陣陣恐怖的嘶吼聲在無底洞中響徹,那些大小頭目無比震驚。
剎那須臾之間,豬剛鬣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凶威濤濤,勢鎮山河。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
豬剛鬣口中念誦咒言,神威降臨,渾身鬃毛豎起,恍若殺伐兵刃,他大嘴張開,竟是將十丈之內的【葬身香】統統吞入體內。
「我的媽啊……這還是人嗎?」
遠處,一眾妖鬼看得目瞪口呆,就連解琵琶都不由露出異樣的神色。
他自毒法大成以來,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能夠以血肉之軀,承載他的【葬身香】。
「好豬妖!」
解琵琶凝聲輕語,他抬手輕握,周圍的虛空猛地震盪,如同潮水一般,重重迭迭,向著豬剛鬣碾壓而至,便要將其葬送其中,不得解脫。
「不入大妖境,你還敢以身犯險?」解琵琶無情道。
「給我破!」
豬剛鬣一聲驚吼,念誦真言,身後黑氣沖天,冥冥之中似有一道虛影浮現,如神加持……
那虛影三頭六臂,顯大忿怒像,執斧鉞,弓箭,劍,鐸,戟,鎖六物……
這一刻,豬剛鬣如同怒海汪洋中的龐然大物,猛地撞破層層迭迭的虛空,暴戾的力量恍若濁浪排空,竟是向著解琵琶呼嘯而至。
修煉天蓬大神咒的他,此刻力量廣大無比,哪怕未入大妖境,也可以憑藉純粹的力量碾碎虛空。
這便是他的底蘊所在。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妖鬼了。」
解琵琶一聲輕語,雙眸之中異彩如平波。
就在此時,一道裂痕在他的臉上浮現,他的皮囊如同外衣般緩緩裂開,緊接著,一雙修長潔白的玉腿從那皮囊之中緩緩踏出,猩紅的鉤尾緊隨其後。
「結束了!!」
極具魅惑的聲音在無底洞中幽幽響徹,猩紅的鉤尾輕輕掃過,眾人只覺得眼前一片猩紅,漫天異象盡都消散,就連那豬剛鬣身後的那道玄虛法相都如同中毒一般,點點破碎,化為光影散落。